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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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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活著走出皇宮去見小姐和莫離。

卿容容靜下紛擾不安的芳心,越過辛夫人,細看一位位繡娘手中的針線。

苦她在此斷送了小命,小姐會因為是她送她入宮而歉疚一生,莫離會因未能救她而心痛一世。

這世間她最最深愛的兩個人啊,她怎會願意讓他們因為她而痛苦?

想起年餘都未有消息的風莫離,她心神陡震。

風小子最好不要給她翹辮子了或是移情別戀看上某家的小姑娘,不然她一定要雕個桃木小人照三餐戳它一千針。

正當她發揮想象力推測出幾百種風莫離此時的景況時,辛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昨有位繡娘病倒了,這條袖子才繡了一半,你就照著樣接下去繡吧。”她收回注意力,直了纖,與辛夫人遙遙相對:“不!”不?

辛夫人懷疑地挑眉:“什麼意思?”皇宮中等級嚴,五品尚功,不過與小小才人同等。然而女官之級與嬪妃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才人之上,有九嬪、夫人、皇后等高高在上的諸女,而在這尚功局,她的話就是不可違抗的旨意。

這甫入宮的小丫頭,竟敢這麼幹脆利落的對她說“不”?

卿容容堅定的目光分毫不讓地與她對視,道:“我的意思是,我要單獨完成一件公主衣。”驚愕的氣聲此起彼落,連一干專心致志的繡娘都會了心神,因她不知死活的狂妄口冷氣。

辛夫人一怔,怒道:“你開什麼玩笑?你可知道現在還剩多少時間?”卿容容微笑道:“這個,夫人方才說得很清楚了。”言下之意,她有自信在短短四個月完成一件公主衣了?

辛夫人沉下粉臉,道:“你是認為我們這種做法不妥?”卿容容直言不諱:“不錯。”她搶在辛夫人開口前道:“夫人請聽我說。”辛夫人重重一哼,看著那少女一改片刻前的謹言慎行,杏眼散發出自信的光芒,整個人都似亮了起來般的搶眼。

突然間,她開始相信被譽為“天下第一”的卿容容的繡術,也許當真是名不虛傳。

卿容容低首對盯著她瞧的一位老年繡娘綻出友善的笑容,拿起她繡了一半的裙片,道:“我想這位前輩一定是湘繡名家顧二孃,顧前輩最得意之作,莫過於翎,其風古澹清雅,洗去脂粉,運針如運筆,晚輩曾見前輩一幅《縱鶴》繡品,妙體眾形,兼備六法,其翔風躍龍之形,警舞風之態,間瑕之格,清迥之姿,寓於縑素之上,各極其妙,而未有同者。繡工之,足奪天工之巧。”彼二孃欣然道:“能得容容姑娘如此稱賞,顧二孃不虛此生。”卿容容含笑將繡品還給她,轉身指著另一位繡孃的手工,道:“這一位,想必是蘇繡中最出的許道寧前輩,許前輩擅長花草,設妙,光彩目。尤其是各牡丹,富麗嬌豔,綽約多姿,活生香,望之三趣悉備,較畫尤勝三分。”她手指處,正是一朵飽滿嬌豔的牡丹,絨彩奪目,丰神生意,開得燦爛無比。

許道寧帶笑謝過她的稱讚,她舉步走向下一位繡娘,道:“蜀繡緒家中,以展鈞容之山水畫最為著名,毫鋒穎脫,針法微。其作氣象蕭疏,煙林清曠,咫尺之間奪千里之趣,可稱當世一絕,無人能及。”在座除卿容容外最年輕的女子謙道:“自鈞容見過容容姑娘之佳作後,已知天外有天,拙作比之姑娘,不咎螢火之與皓月呢。”卿容容搖搖頭:“展姐姐太謙了。容容自忖,怎也繡不出似展姐姐的《寒林閣》一般出的山水呢。”她回頭,望向雖不明白她用意卻出奇有耐地看她大拍別人馬的辛夫人,道:“除了這三位,在座其他各位也無不是享有盛名之繡師,全都各有千秋,自成一家。容容請問夫人,這風格迥異,各具其趣之數幅繡品,怎能拼成一件嫁衣?”辛夫人辯道:“她們繡的,是同一件衣衫的圖樣啊,我要的,是她們的繡工而已。”卿容容深一口氣,緩緩道:“一般的繡坊繡娘,確是可多人合作一衣,因為她們只憑圖而繡,了無新意。眼前各位則各人皆有其獨到之風格,縱是同一圖樣,各人手下,仍會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作品,怎可合成完整的一件?”辛夫人一窒道:“她們可以按照圖畫的風格去繡,縱使有些不同,不也別有奇趣嗎?”這女人不是不懂刺繡就是想找死。

卿容容差點大翻白眼地道:“要在場各位按照這畫師的風格去繡,就像要王羲之去學顏真卿的書法或者要吳道子模仿米襄陽一樣多餘荒唐兼滑稽可笑兼莫名其妙。”辛夫人瞪大了鳳眼要說話時,她截道:“你閉嘴,先聽我說。或許夫人會說以顧二孃前輩或者其它某位前輩的繡風為主,他人附從,以其合作成功,此亦難事。若非心有靈犀,息息相通,怎可能做出渾然一體的作品?似這般七拼八湊,只是糟蹋這些單獨看來每件都是品的繡品。”她竟然叫她閉嘴?!辛夫人氣得說不出話時,卿容容黯下俏臉,輕輕道:“再者,也許還有人想到要大家仿照某位繡師的風格以求繡出一致的作品。請問夫人,至今為止‘盧繡’的數不清多件的繡品中,可有一件做到了形神俱肖?”娘啊,當年你在“文繡院”是如何使一干技高氣傲的繡師全都口服心服?

自覺連說服一個辛夫人都困難之至的卿容容癟癟小嘴,終於停下來給辛夫人開口機會。

盧眉娘!

十四歲技壓群雄,名滿天下,十六歲入主“文繡院”被先皇后贊為“豆蔻繡師”十九歲失蹤,次年,有洛陽城守獻上一幅《絡緯鳴秋》經查實,確是出自盧女之手,之後,其銷聲匿跡,再無消息,《絡緯鳴秋》亦成為“盧繡”的絕世之作。

而這十餘年,仿“盧繡”之作不計其數,卻無一人能做到盧眉孃的神穠,清雅麗。

所有繡娘為了“盧眉娘”這個代表了繡界至尊地位的名字動容時,辛夫人變道:“你不要告訴我你的繡工和盧院主一樣。”似乎是說動她了呢。

卿容容抿嘴道:“夫人指的是什麼?”正想到也許卿容容會是第二個盧眉娘,聽到辛夫人的問話,展鈞容奇道:“夫人此話怎講?若容容姑娘可達到當年盧院主的程度,公主的嫁衣不是就不成問題了嗎?”辛夫人慘兮兮地望向笑得詭異的卿容容,沒好氣道:“盧院主的繡品,你們見過幾幅?”幾十位繡娘經卿容容一鬧,早放下手中的針線,聽到辛夫人的問話,乾脆湊到一塊起自己的眼福。

半晌,仍是展鈞容不敢置信地道:“我們只見過盧院主的一幅《雙鳳蝶戲》。”這幅《雙鳳蝶戲》,為本朝最大織繡坊的經營者舒家所擁有,供在家裡當寶一樣,當時要不是她做了一年舒家千金的刺繡教習,還休想看到那幅堪稱達到刺繡技藝巔峰的傑作呢。

其他幾位見過《雙鳳蝶戲》的情況大致相仿,都只在舒家開過一次眼界。

難道所有的“盧繡”都被朝廷收羅了去?確信自己並未聽到它處仍有藏珍的諸繡娘又驚又羨的目光齊齊投向辛夫人。

不是同樣沉於刺繡的人,絕不明白她們是如何盼著能夠見到盧眉孃的作品。

現在她們對之辛夫人,就像一位書法狂聽到身邊那個人家裡居然藏著二王或是顏柳的真跡墨寶時的心理。

辛夫人受不了地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據我所知,宮裡原本有五件‘盧繡’,皇太后生前喜歡得不得了,所以後來皇上將三件做了陪葬,現在只有兩件,被皇后收著了。”皇宮也只有兩件?

眾人驚羨的目光略略淡了一些時,卿容容道:“卿府好像有過兩條帕子呢。你們盯著我們幹嘛?”她是不是說錯話了?卿容容怕怕地看著眾人狂熱的目光,突然替老爺少爺擔起心來。

這麼一大群女人湧到卿家去,老爺少爺不煩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