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際會第二百八十一章願待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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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輕塵信馬由韁,徐徐月下穿行的時候,京城外,小山之上,有人正凝眸遙望著他。
從守在方輕塵府外的探子來回報,柳恆夜入了方府,他便離了宮中,離了秦京,尋了這山高之處,等著他。
他知道,柳恆如果不是得了確信,不會去找方輕塵。他也知道,那個任偏的方輕塵,最後的選擇,必然是悄然而去,不再讓他去做痛苦抉擇。他更知道,方輕塵必然不會回楚,他只會選擇這個遠離楚國的方向,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在不久前,他領軍離開楚國時,方輕塵也曾遙處山顛,如此凝眸相送…
秦旭飛靜靜地任目光追隨山下,微小得只隱約可見的身影。
耳旁聽得嘆息之聲響起,秦旭飛目光猶自不肯稍移地望著山下,只輕聲道:“阿恆!”
“我去宮中,找不到你,孫總管把你留給我的信給我看了,你啊…”柳恆長嘆了一聲,與秦旭飛並肩站在一處,順著他的目光極目向下看去,能見到的,也一樣,只得一個隱約的影子罷了。
“若是真的不捨,就不要這樣自苦了。他…”秦旭飛只是搖了搖頭。
“我不能留他,也留不住他。”柳恆沉默了片刻,還是開了口:“他固然心狠,但若不是他的安排,事情也不過能再拖個十年,二十年。可是遲早,那些人一樣會爭權奪利,引狼入室。如果不是他,我們到了那時,都已經老邁而不堪戰了,就算想要回師救國也沒有力量。只能落魄而無助地在楚國,看著我們自己的國家被瓜分瓦解,生靈塗炭…最後,我們這些人,也都只會在楚國孤寂而死,不會有如今的風光輝煌。他雖然是為楚國謀劃,但我們也都承了他的情。得了他的好處。偌大秦國,竟然就不能給他一個棲身之地嗎?
“阿恆,我知道,若非不忍我傷心,你不會這樣說。”秦旭飛望著山下那緩緩遠去的身影,語氣黯然。
“我看過京城新整理出來的戶籍名冊了。人丁足足少了一半。那一座座被屠滅地城池,比京城更慘。我也親筆抄寫了我們軍中死難者的名冊。那麼多兄弟袍澤,跟著我,受盡了離之苦,多少年有國不能回。眼看著有了安寧子,卻又為我重回殺戮,倒在這一次征戰之中。”秦旭飛語氣慘淡。
“阿恆。二十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我不能摸著良心說,這場大難,如果沒有他,如果不是他試圖扶我為秦王,也一定會發生。我沒辦法對所有死去的人說,為了大局,為了國家。為了我,他們的死亡是應該的。但是,我知道,這一切,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罪。我不會怪他怨他傷害他,但我不可能立刻就毫無芥蒂地和他相處甚歡。因為,我放不下,我地罪。”他的臉在月光下,寂寞而蒼涼。
“秦國的災難,百姓的死傷,同袍的犧牲,所有地一切,其實我才是應該負最大責任,擔最大罪過的人。若不是我多年來的優柔寡斷,婦人之仁,若不是我一直以來的莽撞逞強,淺薄無能,又何以由著暴君惡徒,將國家如此敗壞。可是,他卻不會那樣想…”柳恆靜靜地站在秦旭飛身旁,聽著他輕輕的低語,看著秦旭飛那著深刻情地目光。他從來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表那麼多複雜而真切的情,可以有那麼多地憐惜,不捨,愛護,在意。
“他總是這樣,所有的過錯,總要一個人背在身上,然後驕傲地拒絕一切關懷和理解,努力讓天下人都相信他是世上最可怕的惡魔。無論是秦國也好,楚國也罷,所有的災難,他都認定是他的錯,卻從來沒有追究過,我也曾侵略楚國的土地,我也曾困於忠義之名,而坐視秦國落於暴君之手。”他凝望山下那細微的身影,唯有一聲嘆息。柳恆喃喃地道:“不是你要追究,而是他放不下?”
“當然。否則為什麼你能查出真相,最終卻沒能抓住一個楚國的暗探。為什麼所有方輕塵派來推波助瀾地人都能及時逃走,你卻依然可以據留下來的蛛絲馬跡,最終收集起確鑿的證據?”秦旭飛神情黯然:“他本就不曾想過要掩飾,要隱瞞。大局已定,大事已成,真相本來就該讓人知曉。我猜出真情,他會不知道?你暗中追查,他會不知道?你能查出來,不過是因為,他不願阻撓你。他送走了所有人,保住了每一個下屬的安全,卻獨獨留下他自己,來面對我們可能的憤怒和報復…阿恆,不肯放過他地是他自己,他待自己,從來比對別人更苛刻,為了楚國,他佈下這麼多的局,陷進這麼多地人,本來無人可以怪罪。可是,他自己從來沒法漠視所有因他而死的人,從來把最大的罪孽加在他自己身上。他留下來,也許是因為,他心中隱約覺得,他應該受報應…”
“怎麼可能?”柳恆只覺不可思議。
“他…他打仗都打了多少年了?怎麼還會…”秦旭飛微微搖頭。
“當年他領軍對敵之時,就從來都不肯反攻深入我們的國境。與我和談之時,他曾經說過,即使君王有旨,他也永遠不會侵略別人的國家。當初我本是不敢置信的,可如今…他真是個怪人,明明看重每一個人的命,卻總是裝作無情。把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身上,卻仍覺得自己冷酷…。他為了楚國,出賣了秦國,可是,卻又暗中藉著楚國朝政,磨練我的理政之力,一點點不著痕跡地把我從一個普通將領,教導為一個可以勝任國君之職的人。在秦軍全部退出楚國後。他還拖著傷毒煎之體,來到秦國,屢次相救,一力相護,盡他的力量,讓秦國的紛亂在最短時間內平定,讓死傷的人可以少一些。更少一些。然後,才留下來,等著,最後的結局,最後地下場。”秦旭飛的語氣漸漸沉鬱。
“現在他離開。也不是要逃避,只是因為,他不願我一生不快樂。他知道,如果由我來選,無論是出手傷害他。還是假做什麼也沒發生,照樣和他快活論,我都會心中不安。所以。與其我選,不如他選,與其我為難,不如他去承擔膽怯逃跑之名…”秦旭飛的目光,遙遙追隨著那漸漸渺不可覺的微小身影。
“阿恆,事到如今,我不是不能留下他,只是心中不安。待他必然不能似以往坦蕩。他也不是不能留下來,只是心頭重負一天不放下來,待我也不可能如當初那般自然從容。強要相留,彼此相對,生硬艱難。假作笑顏,小心相待。反添磨折。所以,他走,不告訴我。但他知道,我知他心意。所以,我送,也不對他說,但我也知道,他從不會有一分怪我之心。他走,我放他走,不是因為我放棄了,而是因為,我們之間,從來坦坦蕩蕩,容不下那樣的虛偽和勉強。悔恨原諒的話,不必說。我們只要盡我們的力量去做,去補償。”秦旭飛遙望著那終於一點點淡出視線地身影,眼中有痛有傷有不捨,卻還有更多的決心和堅定:“罪也好,孽也罷,此罪此孽,我該共擔。此苦此恨,我當同嘗。既然眼下強留,只會有更多的心結和不快,那麼他要走,我就放他走。他不在的時候,我會做一切我能做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在遠方,看到一個強盛地秦國,看到許多安樂的百姓,並和我一樣欣開懷,相信曾經的犧牲,應該多少還是有意義的。直到有一天…我和他,都可以放下如今心頭的重擔,在面對了那麼多死亡之後,還有勇氣去做快樂地人,還可以站在天地間說,我們有資格做快樂的人,那麼,他一定會回來尋我,我也一定能坦然他,所以…所以…”秦旭飛喃喃地說著,彷彿是在表明心意,也彷彿是在給自己更多的勇氣,更多地決心,更多的支持。
可是,遠方那漸漸幾不可見的身影,到底還是讓人痛徹心肺。
方輕塵,你能去哪裡?楚國,你已不會回,秦國,你又不能留。你曾試圖用生命喚醒的楚若鴻,傷你至深,你一力造就的趙忘塵,無情毒你,你悄然一手扶助的我,又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開解你。方輕塵,天大地大,你還有何人可尋,何事可為,這樣一個人孤寂飄泊,最終要落何方…
再沒有人會追著你,不許你放縱喝酒,再沒有人,會著你,一定要毒療傷,再沒有人,看著你,擾你煩你,你這個最不會照料自己的人,又會把自己的身體,毀壞到什麼地步…
喉頭一陣發甜,彷彿那滿腔煎熬焚地鮮血要一湧而出。秦旭飛閉了閉眼,聲不動地重又狠狠嚥下去,卻原來,再多的理智,再多的決心,終究剋制不住,此刻的心痛,眼前的不捨。
要多大地力量,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放聲呼喚那人的名字,要多大地努力,才可以勉強自己不要縱身去追尋那人的身影。
輕塵,輕塵,既然如今你放不下,那麼,我放你離去。
無論多少歲月,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總會等到你心結盡解的那一,在如許星月下,回到這片曾經因你我而歷經劫難,但終又因你我而重歸繁華的土地。
柳恆一直靜靜地守在他的旁邊,看他神情,聽他低語,然後,輕輕嘆息。
難得糊塗,糊塗難得,為什麼,這兩個人,偏偏都要如此清醒地面對一切,誰也不肯糊塗分毫。
秦旭飛一直靜靜站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凝望著山下,直到那微小的人影,完全沒入黑暗,再也不可尋覓,方才轉頭。看著柳恆,讓自己笑一笑:“阿恆,不用難過。其實就算我不查,他不說,這件事無人追究,只憑著他大楚鎮國侯的身份,目前也不可能長留在秦國。”柳恆聞言長嘆一聲。
不錯。楚國的方侯,怎麼可能永遠留在這裡,做一個眾人眼中連姓名身份也沒有的所謂男寵?而如果公開他的身份,就更加不妥。大楚國的方侯,不應該在秦國朝中任職。也不可以頂著一個曖昧的身份,時常出現在秦旭飛地身邊,無論是對於楚國人,還是秦國人,在情上都不會願意這種事發生的。
秦旭飛長舒了一口氣。直了身軀。
“阿恆,回京之後,可以通知大臣們上勸進書了。”
“你終於決定登基了。”柳恆神瞭然。終於不再猶疑,不再拖延,是為了,那人回來的子,可以早一些,更早一些嗎?
“是,我要登基,我要成為君主。我要盡一切力量,讓這個破敗的國家漸漸強盛起來。”秦旭飛語氣雖輕,卻有傾盡天下之力也不能動搖絲毫的決心。
“阿恆,請你幫我,幫我守護這個國家。幫我,讓他強盛起來。還有…幫助我,不要變…”柳恆微微一怔:“什麼?”
“所有的人都告訴我,坐在帝位上的人,最終都會變。大哥臨死前,也一直詛咒我,告訴我,有朝一,我會變得和他一樣。可是,我不想變,我也終於想通了。他們都變了,那又怎麼樣?他們是他,我是我!我有你幫著我,我有他看著我,有什麼人能說,我就命中註定,一定會淪落到和他們一樣?”秦旭飛暗暗握緊了拳。
“阿恆,請你看著我,守著我,不要讓我變。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忘記了初衷,請你提醒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已不能聽進你地忠言,請你站出來反對我。阿恆,我不想變…”秦旭飛的聲音低沉,靜靜的月夜裡,這呼喚祈求,分明是自心間轉而出。
阿恆,我不想變,我不願將來忘記曾有的血,曾有的熱情,我不願將來,漠視天下人,漠視你,我不願有一天,會負你,忌你,我更不願,不願變得和那些曾經負他傷他地人一樣。
若干年後…會有一個富足的秦國,一個強盛的秦國,千千萬萬安逸的百姓。那些曾追隨我受盡苦難的將領士兵,可以迴歸故鄉,重得親人,可以做為英雄,受人愛戴尊重。這一切一切,才可以讓我們相信,曾經地慘烈,曾經的捨棄,真的並不全是罪孽。
若干年後,已經長長久久離開楚國政治中心地你,將不再是一個標誌,一尊神像,不再擁有過於的身份,到那時,要做什麼,也不必有太多顧忌。
若干年後,重逢之時,我可以坦然對你說,方輕塵,你看,我沒有變。你看,不是每一個人,在那個位置上,都會變的!
方輕塵,你等著我…
柳恆在月下凝視他,低聲回應:“你知道,我一直都會在這裡的。”他會一直在,一直在,陪伴著他的朋友,幫助著他的主君。等到有一天,時間讓傷痛褪去,歲月令苦難淡忘,等到有一天,那人飄然而來,他會告訴他,有人一直在等待著他,那個人,為著他,一直堅持著,不肯變!一直在堅持著,去贖那本不該由他與他承擔的罪。
方輕塵不知道身後有一雙怎樣的傷痛地眼眸,一直遙遙送他離開,方輕塵不知道,遠方的高處,有人為他立下怎樣的決心。
他坐在馬上,任馬兒自在徐行…
廢話分隔線-秘書棕:5000字大章,擦汗,這章納蘭寫了很久,也改了很久,所以遲了些。
明逢百再加更。祝廕生快樂。揮手帕,小秦,你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