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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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開始吵架。愛情至此,像烈焰的行程。
他痛罵我:“莊錦顏,你能幹,你清高,你大學畢業,你萬事不求人,那你為什麼還會下崗?連一個飯碗都保不住,你還能幹什麼!”我只是很傷心:“是機構改革,整個部門都取消了。不是我的錯。”越說越氣餒,囁嚅,“又不是我想下崗…”他吼:“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幫他打印簡歷,複印資料,陪他在裡,奔來奔去。在一個求職地點與另一個求職地點之間,因為疲倦,因為無端的疏離,而無話可說。有時我去拖一拖他的手,他不耐煩:“累。”甩開我。
時時地,遇到舊老師舊同學,問他:“碩士生,工作找得怎麼樣了?”然後說,“不要緊,小莊在金融系統,金飯碗裡的金飯碗呢。你慢慢找,不急的。要實在找不到好工作,讀博士去吧,小莊辛苦點也就夠了。”我們兩人皆不作聲。
至此方知,原來下崗遠比失戀更可恥,更不足以開口。
忽然他說不必我陪了,工作已找好。我很歡喜,問他前因後果,他只支支吾吾。然後某一個深夜,他門口擱了一雙紅鞋兒…
與我自己的鞋一樣的紅鞋兒。
那時,我最要好的女友自巴黎回來,送我一雙,自己留一雙:“這樣的鞋,全國也只這兩雙吧。”那夜,月昏黑——是野火無邊,向我撲來,剎時間
噬了我,我浴身火海,心底卻有難言的清涼。
遺棄我的,不僅有工作、我至親愛的人,還有,我最要好的女友。
我的全世界放逐我了。
母親從房裡出來,擔憂地看我。良久小心翼翼問:“錦顏,你怎麼打算?”當然還得繼續活下去。
不然如何?
杜十娘與阮玲玉可以悽豔赴死,博天下人同聲一哭。
但我不,我唯一的百寶箱是母親與弟弟錦世,一個老去,瀕臨退休;另一個就讀大學二年級,要零用錢比追債更不屈不撓。
莫非我還想捨下他們,變成一行晚報的小標題:“痴心女偏遇薄情漢,好武警勇救輕生女”?
便蒐購各種報紙,整版整版地閱讀分類廣告,在所有略有可能的招聘廣告上用紅筆畫線,打電話,再飛身前去。
寄去簡歷四十九家,迴音八家,面試三家,以同一句話結束:等通知吧。
像漫天灑下種子,竟無一粒長成花朵。就在即將放棄一切希望之時,《伊人》雜誌來電,囑我帶上所有資料面談。
無名無份,沒有底薪。按版面算錢,一個版80-300元,中午一頓免費盒飯。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主編皺著眉,“當然了,你是中文本科,不過現在呢,碩士、博士都一排一排的…”我只道:“萬事都可以。”就這樣去了《伊人》。
並不覺得淪落,也沒有絕處逢生的驚喜,只像是在暴風雨的海上漂搖,遇到什麼便抓住,而已。
倒沒想到《伊人》有這般寒酸。舊大廳,天花板千瘡百孔,牆粉半剝,桌椅像是從中學課堂裡淘汰下來的。雜物處處,報紙、雜誌、信件,是一座座搖搖墜的山。
而我卻在瞬間的恍惚裡,以為身處我悉的銀行大廳,素白四壁,淺灰地磚,自飲水機取一杯水閒閒喝下,
子恆久是秋的靜寂。
無人理會我,我僵在門口,不知所措。
身後有人鶯聲燕語道:“你是新來的吧?我是編輯部主任,我叫寶兒。
“一把小嗓,是動畫片中的小靈。
我急忙轉頭:“我姓莊,莊錦顏,以後請多關照。”——幾乎倒一口冷氣。
她著肚兜式窄窄t恤,桃紅,滾著黑絲絛,
一帶圓潤
身。煙管褲,褲下一雙最時髦的重跟鞋,鬆鬆馬尾辮。少女扮相。
但手臂壯,立起來跑得馬。臉上線條鬆弛,偏愛嫣然而笑,笑起來,頰上
一橫,眉梢眼底
邊的皺紋,如小刀銳利。
中年女子,非常吃力地清純著。
我疑心聽錯:“您的名字…怎麼寫?”她回眸一笑:“噢,很簡單,就是寶貝兒去掉貝,”手指在空中蛇一般迴繞,描出,“寶——兒。”還點了寶藍粲然指甲油,閃閃如星光。
這分明是《天龍八部》裡的天山童姥嘛,卻將是我的頂頭上司,此後時…不知不覺,我便背心濡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