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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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上的樂聲倏而又奏了起來,伴以鐘鳴,似乎變得更加洪亮了。
“將軍!”餘慶跑過來,向顧昀大聲稟道:“陛下親臨承天門!”顧昀轉頭看看他,少頃,又望向承天門的方向,點頭,沉聲道:“知曉了。”說罷,將頭盔戴起,朝前方走去。
綠蕪睜大眼睛,急忙跟在後面向他道:“公子切不可隻身入城!”顧昀停住腳步。
“我記得,你是在我母親再嫁前幾月入的府?”少頃,他轉過頭來,忽然道。
綠蕪一愣。
顧昀深口氣,看著她,語聲和緩:“這些年來,你雖得我母親諸多代,可你做事盡心,我心裡亦是明白。如今你既已放出,便不必再聽由誰人,回去吧。”說罷,他再不看綠蕪,回身繼續往前。
“那女子是何人?”馬前,顧昀正要踏上馬鐙,一個聲音忽而從身後傳來。
顧昀回頭,謝臻正站在身後。他身上僅著便袍,手裡握著劍,衣服上染著戰場的泥灰和血汙。顧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抹戴著羃離的身影仍立在那裡,似怔怔的一動不動。
想起剛才的一番話,心中不生起些喟嘆。顧昀轉回頭來,道:“從前的家人。”謝臻看看他,沒有說話。他望向城門上剛升起的彩幡,火把的餘光黯淡地照在他的側臉上,俊雅的輪廓間仍不見一絲疲態。
“陛下到了?”片刻,謝臻問。
顧昀頷首:“正是。”謝臻看向他:“將軍如何?”顧昀望望天,伸手整理馬背上的鞍,道:“城中傳諭,陛下將親臨承天門,我須往見。”謝臻笑了笑,火光中,呼出的白氣淡淡散去。
“我想起前朝一事。”他緩緩道:“衛明帝時,有大將楚食其。明帝幸驪山別宮,匈人來襲,食其及早得信,未經傳召而領兵往驪山。明帝得救,卻從此深疑,未出一年,食其獲罪入獄。”說著,謝臻看著顧昀:“今將軍無朝廷傳召而私持虎符回師,此事公之於眾前,楚食器之險,於將軍不過百之二三也。將軍雖有百戰之勇,一旦入城,即為魚。”顧昀回視他,神不改。
“陛下不是衛明帝,”他冷笑地轉過頭去,將鞍上皮帶拉緊,不疾不徐道:“我亦不是楚食其。”謝臻聞言,眉頭皺起,忽然一把扯過他的肩膀。
“她在城中!”謝臻盯著他,聲音低低,似壓抑著怒氣:“你若不測,她將如何?”顧昀看著他,邊微微彎起。
“正是她在城中,我更該去。”顧昀淡淡道,說罷,用力掙開謝臻的手,上馬高聲一叱而去。
開道的吆喝聲在熹微的晨光中響起,華蓋龍幡擁著皇帝的御駕在大街上出現,湧上大街的百姓望見,連忙伏拜。儀仗來到,只見身姿魁梧的執金吾緹騎和持戟衛士皆服鮮亮,中間,皇帝騎在馬上,清雅的面容與一身金甲相稱,更添英姿發。
皇帝身覆戰甲親臨,百姓愈加鼓舞,口稱萬歲,聲音一高過一。
皇帝目不斜視,走過在街道兩旁密密麻麻跪拜的人群,徑直往應天門而去。
城門前,衛士早已清道戒嚴。御人引著皇帝的馬走到乘石前,兩名內侍連忙上前,將皇帝攙下,皇帝卻揮開他們,自己就著乘石下了馬。
“陛下。”光祿勳卿審琨來到,向他一禮。
皇帝看看他:“齊備否?”審琨道:“已齊備。”皇帝頷首,望望城樓,邁步登階上去。
才走幾步,一名內侍忽而匆匆來報,說御史大夫郭淮求見。皇帝微訝,停住步子。
“傳來。”片刻,他說。
內侍領命下去,不久,郭淮一身朝服,由內侍引至皇帝面前。
“臣拜見陛下。”郭淮領著下拜道。
皇帝看去,只見他面雖疲憊,鬢髮卻絲毫不亂。皇帝望望天,又看向他:“卿忙碌一夜,當好生歇息,緣何未詔而至此?”郭淮向皇帝再拜:“社稷憂患,臣不敢安睡。”皇帝看著他,神無波。
“卿未聞得勝樂?”過了會,他邊揚起一抹微笑:“憂患已解。”
“未解。”郭淮抬起頭,望著他,低聲道:“陛下可還記得大司馬大將軍?”皇帝笑意停在邊,看著郭淮,雙眸中的神采漸漸深沉。
郭淮垂下眼瞼。
“爾等暫退下。”少頃,皇帝轉頭,對身旁的審琨道。
審琨應聲一禮,瞥了瞥郭淮,領著左右從人迴避開去。
四下已無旁人。
皇帝立在階上,目光斜來。
郭淮垂拱道:“憶昔,大司馬大將軍破虜凱旋時,京城百姓燃燈慶賀,三不輟。不知陛下可憶起?”皇帝聲音緩緩:“自然記得,故大司馬大將軍乃我朝首屈之勇將,惜英年早逝,天下為之扼腕。”郭淮不慌不忙:“然陛下可知其早逝因由?”皇帝看著他,沒有答話。
“卿何意?”
“當年先帝令擊鮮卑,得勝後,大司馬大將軍握京畿及邊戍重兵,權傾朝野,內外莫有敢逆者。先帝深忌,故設計除之。”郭淮看看皇帝,正道:“如今城外之勢,與昔幾無所異,其意不得不防,還請陛下定奪。
皇帝仍未開口,雙眸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加深黝,目光平靜而莫測。
城上的得勝樂仍在奏著,似不知疲倦,鐘鼓的聲音傳來,格外響亮。
“陛下!”這時,一名將官從城上下來,向皇帝一禮:“城下軍士已列隊完畢,請陛下登城樓。”皇帝朝那將官一頷首:“知曉了。”將官應諾退下。
皇帝深口氣,抬頭望望城樓,片刻,轉向郭淮。
郭淮仍正容,穩立如松。
“卿自為御史大夫以來,寡言淡泊,中庸克己。”只聽皇帝忽而開口道。
“今來此,是母后之意,可對?”郭淮心中一提,抬起眼,只見皇帝直視著他,笑意漸冷:“煩卿轉告母后,天下是朕的,任誰人也拿不走。”說罷,他扶扶間佩劍,轉身登上階梯。
東方已出了一片水般的明亮,淡淡的霧氣中混著煙火的味道,在晨風中緩緩飄散。
號角聲在城牆下低低鳴起,士卒軍馬已集結成陣,從城樓上望去,只見隊列方正,幾乎望不到盡頭,各旌旗風張起,上面的神獸威武可辨。
那個金黃的身影甫一出現在城樓上,軍士們振臂歡呼,一時間,聲音匯聚如海。
皇帝昂首立在雉堞前,城上火炬的光輝將他身上的金甲映得光亮耀眼。軍士的聲音愈加熱烈,他邊帶著微笑,目光直直落下,看著陣前一人。
顧昀騎在馬上,身上沉重的鐵甲染著戰場的血汙和煙塵,身形在晨曦中顯得愈加高大。
二人隔空相對,視線隔著薄薄晨霧,各顯黝黯。
“陛下。”審琨走過來,向皇帝問道:“啟門否?”皇帝間微微緊繃,仍望著前方。
審琨見皇帝不開口,遲疑片刻,正要再問,這時,衛尉卿褚英忽而走了來。
“陛下!”他向皇帝一禮,遞上一份木函,急促道:“呂汜急報,大司馬病危,零陵已為叛軍所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