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九月下旬,樂都小區的住宅樓竣工了,我按照購房合同足了購房款,拿到了新房的鑰匙。天一天比一天涼了,室內裝修必須抓緊進行。為了節省開支,我先到勞務市場找了個裝修工,並據他的意見,親自去建材市場買回來兩方沙子和兩噸水泥,僱了兩輛四輪車,一道運回來。
當我聲勢浩大地把兩輛四輪車帶到樓下,車還沒有停穩,就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個子跑過來,很麻利地將兩袋水泥扛到肩上,然後歪著脖子問我:幾樓?
二樓西面。我一邊數著水泥袋子一邊回答。還沒等我數完剩下的水泥,他已經從樓上跑下來了。
我說:哎,你先別忙,工錢咋算?
扛一袋五,一二三樓都是五,四五六樓一塊,官價。
“官價”二字已經帶了樓道的回聲。
一會兒功夫,水泥就都扛上去了,大個子已經累得汗浹背了。我遞給他一支菸,點著。這時沙子也卸完了,我又給兩個駕駛員和卸沙子的小夥子每人一支菸,點著。付了沙子和水泥的運費,兩輛四輪車就哐啷哐啷地開走了。大個子一邊呼哧呼哧著氣,一邊猛著煙,一邊說:沙子我也給你扛上去吧。
行,不過我得再找一個人,你們倆一起扛,別把你累著。我說。
我一個人就行,我這體格,這點活兒累不著,天黑前我保準能幹完,我還給你篩的好好的,也是一袋五。說完他就大步星地繞過前樓去,不知從哪裡拿了一面篩子、一把板鍬和一捆尼龍袋子來。他用一木把篩子支起來,抄起板鍬,肌結實的兩臂舞動生風,沙子就如驟雨一般傾瀉到篩子的斜坡上,選的細沙在篩子下面迅速地堆積著。
我坐在一塊磚頭上,一邊瞅著他幹活,一邊和他閒聊。我知道了他姓魏,家住在三十里外的農村,家裡有四口人,兒女雙全,種一垧多地,養十多頭牛。農閒的時候,他就騎著自行車到城裡的建築工地打點零工,哪天都能掙百八十塊。
天快黑了,他還沒有扛完。我說:明天再扛吧,再晚了回家看不見路。他朝前棟樓一層的一扇窗指了指,悄聲說:這幾天活兒好,我不回家,就住那兒,這個小區的樓,我還是最早住進來的呢。說完,他得意地衝我笑了笑。我知道,小區裡還有幾套房子沒有售出,窗戶也沒有安窗劃兒,他當然可以自由進出。
第二天,裝修工帶著助手來了,開始幹活。由於新樓的自來水還沒有通,裝修工要我找人挑些水來,我就到老魏指給我的地方去找他來給我挑水。我趴到窗戶上往裡看,老魏正坐著吃盒飯。他看見我,急忙開門讓我進去。我問他:現在不早不午的,你吃的什麼飯?他說:我吃飯沒準點兒,這陣兒沒活兒,我就吃飯,等有了活兒,就沒工夫吃飯了。我走進屋去,看見地上用磚架起來幾塊竹跳板,上面鋪了幾塊泡沫板的邊角餘料,泡沫板上面是一件半舊的綠軍大衣,看來這就是他的了。我說:你睡這兒不冷嗎?他瞪大了眼睛,指了指泡沫板說:冷?你躺上試試,這東西都燙皮子!
聽說我讓他挑水,他很高興,三下兩下把飯下肚,就去借扁擔和水桶。
他就這樣為我挑了一週的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過了幾天,我就完成了簡單的裝修,搬進去住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外面下著雪。我正在家看一本叫《希臘神話》的書,忽然有人敲門,我開了門,見是老魏,他縮著脖,著手,笑著說:太冷了,讓我進屋暖和暖和。我把他讓進來,心想,這老魏真是個又能幹又肯吃苦的好傢伙,這麼冷的天還在堅持打零工,他的老婆真是有福。
我說:錢掙差不多就行了,回家過個好年吧。
他說:是啊,這幾天也沒什麼活兒了。
他問我:自己在家待著,不悶得慌?
我說:習慣了。
他說:我可不行。一到冬天沒活幹,我就抓心撓肝的,非得狠狠兒玩幾場不可。
我問:玩麻將嗎?
他笑笑說:玩麻將多不過癮,磨嘰來磨嘰去,沒有大輸贏,要玩就得玩牌九,那才叫痛快。我哪年都帶個三萬兩萬的,到月亮溝去玩。那地方背靜,總有大局兒,還沒人抓賭,要是雪大封了山,就更好了。一到這時候我老婆就總盯著我,不讓我出門,還把錢藏起來。可她看不住我,也看不住錢。我到月亮溝以後,就住在屯西頭一個老頭家裡,我把錢給老頭替我管著,我出去一次,最多帶五千,贏了接著玩,輸沒了就回去取。
我又笑著問:那你這幾年也得贏不少錢吧?
他顯得有點頹喪:別提了,就前年還行,贏了三千塊錢。他使勁了幾口煙,說:哎,這幾年的錢要是不輸,小洋樓八成都蓋起來了,我老婆也不能瘋。
那你今年還玩嗎?我繼續追問。
我得往回撈啊,總共都輸十多萬了,都是血汗錢啊。他好象有點動。
我想勸勸他,可他把菸頭一掐,撣了撣身上的菸灰,起身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想起了剛才讀到的西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