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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夜船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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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船尾處冒出了幾個青白的半圓人頭,只出額頭和眼睛,盯著我,或者說盯著船更合適。最後幾絲光線反在那些個光滑的腦袋上,泛著白光。

李多(我還是習慣這個名字)的飯菜的確不太行,我們勉強吃完了。她樂呵呵地進去洗碗的時候,我問紀顏,黎連消失前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黎正說的別再讓李多解開耳朵上的封印又是為什麼。紀顏搖頭,他說自己也詢問過紀學,也查詢過資料,但那裡也沒有關於黎氏一族的事,更別提什麼十三耳釘了。我只好作罷。

紀顏的傷並不重,我甚至開始佩服他那野獸般的恢復力了。才過了幾天,他的手腳已經可以動了。但還不能洗澡,大概還要過幾天傷口才可以遇水。

“再不洗澡,身上就要有蝨子了。”落蕾削著一個蘋果笑道。

“我倒不會有蝨子。對了,你們知道麼,輪船倒是會生呢,船蝨。”紀顏說。

“哦?那是什麼意思?”李多洗碗回來,靠著沙發盤腿坐在地板上。

“船蝨本來並不算什麼,但有的時候卻是致命的。”紀顏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開始了他的故事。

去年夏天,我打算乘船從大連出發去煙臺,坐的是一艘客貨混裝船,船裡不僅載著幾百號人,還有幾十輛汽車。上部是客艙,下部裝載著過海的汽車和其他物品。我上去的時候,一些工人還在清理船底,旁邊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子、穿著黑上衣的男人正站在那裡指揮著,他把褲腿挽到了膝蓋處,赤著腳在碼頭上走來走去。我走了過去,想和他攀談一下。

他叫劉偉,是船上的大副,為人很熱情。距離開船還有段時間,我們坐在碼頭聊了起來。劉偉雖然才30多歲,但臉上被海風侵蝕得很厲害,鼻樑似乎被砸過,斜歪向左邊,紅紅的像一顆折彎的辣椒一樣。手上、臉頰紅彤彤的,而且糙乾裂得厲害,我不想起了常年缺水的田地。

在他旁邊我可以清晰地聞到那種混合著海水和體味的特殊味道。他開玩笑地撫摸著自己的鼻子。

“被桅杆打的,那次出海遇到了暴風雨,我在甲板上收帆,結果腳一滑,砸在上面,就歪成這樣了,不過也沒什麼,能活著我就很恩了。”說完他微微抬了抬頭,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我看著輪船,好幾個人在水裡面擦洗著,於是問他船員們是不是每天都要擦洗輪船,因為我覺得船面並不髒啊。

劉偉的眼睛很深邃,像那種希臘雕像似的,他望著前方,忽然說:“他們擦的不是那種髒東西,而是船蝨。”

“船蝨?”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

劉偉見我驚訝的表情,微微抬了抬嘴角。

“知道你會奇怪。知道鯊魚麼?它們是海洋的霸主,大部分魚看見它們都會走遠,除了?魚。?魚長得像梭子一樣,細長細長的,背上有一個盤似的東西,它們就附在鯊魚的腹部,享受著免費的旅遊,還可以從鯊魚的嘴巴里撈點殘羹冷炙。當然,輪船這種大傢伙在海里面行駛也會招惹到這類傢伙。但它們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們需要提防的是另外一種髒東西。”說到這裡,劉偉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跟前,我看見他那像彈簧鋼絲般的頭髮一捲曲著,跟打了摩絲一樣。

“你知道麼?在那海里有多少冤魂,他們都是海難事故中死在大海里的人。冰冷的海水無情地將他們永遠留在了海里,大多數臨死前的人心裡都期望著什麼?當然是輪船,他們渴望被救起,再次進入輪船,所以那些死者只要看見海里的輪船,都會執著地想要進來,然後把整船的人都帶進海里,我們一般稱他們‘船蝨’。”李偉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我被他的話所驚訝,然後又被他的笑搞糊了。

“別害怕,跟你開玩笑呢,我都在海上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見過船蝨呢,那不過是傳說罷了,大家只不過在清理船壁上依附的貝類動物而已。”說完他站起身,深深了口氣。

“這味道真好,老子只要一天聞不到這鹹鹹的海風味就不舒服。”他把我拉起來向輪船走去。

“走吧,再過一會兒我們要啟程了,跟你聊天很舒服,如果有什麼需要請到船員休息室找我,我會盡力幫你的。”我謝了幾句,跟著他上了船。

這艘船叫“天順號”已經服役5年了,船上刨去船員和廚師之類的工作人員,光我這樣的遊客有300多人。下午5點,太陽就躲起來了,溫度驟然降低,我不想待在甲板上做人體冰,於是走進了娛樂室看看熱鬧。外面陰沉沉的,輪船開始遠遠地駛離碼頭,我透過玻璃窗,望著漸漸遠去的大陸,忽然有種很不踏實的覺,怎麼形容呢,或許就是第一次坐輪船的人沒有的那種安全吧。

娛樂室大概有80多平米,有一些棋牌類玩具和書報,另外還有個小型的商店,你可以買點吃喝小點,我看了看,大都貴得嚇人,但我有些暈船,於是買了包薑片,含在嘴裡效果不錯。而且我認識了幾個人,其中就有一位是拖貨的。他名叫趙衛東,四十上下,典型的老闆,腦袋大脖子,每次談得開心都會朗地笑著把頭仰過去,然後立即出現一圈圈的輪胎。

“這次拖了20輛,不過覺這次船載的汽車還真不少,以前最多才50多,今天居然裝了60多輛,看得都堵得慌,我真怕一個不小心他們的鋼索固定不好掉進海里一輛,那我就要哭死了。”趙衛東端起一大杯牛喝了一口,他說醫生說他有嚴重的胃病,所以他戒酒改喝了。

“哦?難道以前發生過麼?”我一聽這話,便饒有興致地問他。趙胖子忽然把我拉到一邊,極低聲地說:“你是不知道,有次大風,下層的車子載得太多,掉了一輛,後來幾個船員想去重新固定,結果只回來一個。這事被船長瞞了下來,總公司也就不了了之,但據說每次出船,下層貨艙都能看見那幾個冤死的船員趴在汽車上。”我有點想笑,但看見胖子一本正經的表情又忍住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我問他。趙胖子認真地說:“我當然知道,那次就是我幫著運貨的,還好不是我總負責,我的上司就是出了這事才被開了,於是我才有機會上來啊。”說完,他灌下一大口牛,滿意地打了個飽嗝,連嘴角都沒擦就跑去看人家打牌了。我百無聊賴地在這裡轉圈,忽然想起了劉偉,於是便去找他。

我走到娛樂室的下一層,船員休息室在配電室下層,旁邊不遠是廚房,負責整船人的伙食,這個時段裡面已經很熱鬧了。船艙過道的空氣還算是比較好的,雖然離廚房很近,不過看來通風做得還不錯。過道只能容一個人舒適地走過,這時候就見前面走過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他穿著質地非常不錯的短袖天藍絲制襯衣,不過下身卻穿了條黑金邊的制服褲子,腳上是雙黑皮鞋,看神情像是船上的工作人員。他走近了,不過沒有絲毫讓的意思,看來必須我讓了。

“請讓一下。”他終究還是說了句,語氣卻是升調,長長的乾淨的方形下巴略微抬了抬,細長的單眼皮動都沒動,嘴上雖然客氣,但步子沒有絲毫停頓。我躲讓及時,沒有被他撞到。我看著他的背影,有點不快。走過去後,好像廚房響起了很高的訓斥聲。

“啊,你不是在碼頭的哥們麼?”前面過來一個人,高聲喊道。果然是劉偉。寒暄了一下,他執意要帶我去廚房吃點海味,其實我對海味的接觸僅僅停留在魚類而已。

“大嘴,去搞點吃的來,我肚子餓了。”劉偉朝著一個身材矮胖的廚師背上狠狠拍了一下。那人回過頭,果然嘴大,估計一斤重的蘋果可以自由進出。

大嘴一臉愁容:“剛才船長來訓斥我了,說我們廚房最近水平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