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記住我們以為不能承受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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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高僧也不放過。”我笑著。
“別胡說八道。”她非常認真地打斷我“怎麼能拿宗教這種事兒開玩笑呢?”我為什麼會想起這些?當然,因為方可寒死了。
我的手臂貼在玻璃櫃臺上,涼涼的。我就這樣睡了過去。是菸蒂把我燙醒的。蔡琴的聲音在黑暗的縱深處蔓延著“夜那麼長,足夠我把每一盞燈點亮,守在門旁,換上我最美麗的衣裳——”我把那張cd反反覆覆聽了一夜。然後我看見了她,十七歲的她牽著六歲的我的手,我們有說有笑地在一條長長的街道上行走。那街道空無一人,兩邊全是路燈。她依舊美麗而囂張,漆黑的眼睛裡閃著飛蛾撲火般奇異的光芒。她說:“你看見了嗎,這麼多的燈,就像是過元宵節。”我說:“什麼叫‘看見’?我是說,為什麼咱們要把‘看見’這件事情起名叫‘看見’呢?為什麼‘看見’是‘看見’不是‘聽見’?‘看見’和‘聽見’為什麼不能換?要是咱們大家都管‘看見’叫‘聽見’,‘聽見’叫‘看見’的話,大家是不是就不會說‘肖強看不見’,而說‘肖強聽不見’了呢?”她放蕩地大笑著,她說你這個孩子還真是難對付。
然後我就醒來了。我看見了窗外的陽光。
三天後的一箇中午,天楊和江東興沖沖地進來。
“嗨,肖強,好幾天沒見!”天楊快樂地嚷。我想他們是考完了。我淡淡地說:“跟你倆說件事兒,方可寒死了,十六號晚上的事兒。”
“你幹嗎現在才說?”天楊愣愣地問。
“你們不是要試考嗎?”
“那你幹嗎不索等我們考完了再說?”這次是江東的聲音。
“這個,”我心裡一陣煩躁“你們怎麼還他媽沒考完?”
“下午是最後一門。”江東坐到了櫃檯前邊的椅子上,慢慢地抬起頭“肖強,給我菸。”
“對不起,我是想等你們考完了再說的。”我把煙扔給他。
“沒什麼,反正你已經說了。”他點上煙,打火機映亮了半邊臉。
“還好,”天楊坐在小板凳上,託著腮“下午要考的是英語。腦子稍微糊塗一點無所謂。要是考數學那可就完蛋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天楊和江東]我們隨著擁擠的人走出校門。他問我:“怎麼樣?”我說還行。我說:“你呢?”他笑笑搖搖頭“完形填空本就是abcd胡寫一氣,沒時間了。”我說:“沒什麼,反正模擬考,不算數的。”他說:“就是,要是這是高考,我他媽非掐死肖強不可。”我們沿著慣常的路往河邊走,一句話沒說,遠遠地看見堤岸的影子,兩個人幾乎同時開了口:“繞路吧。”然後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他就在這時候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我們走了很久,終於從一條僻靜的小街拐上了平時常走的大道,終於繞過堤岸了。我把頭一偏,視線就避開了堤岸盡頭處,那個叫做“雁丘”的公共汽車站。我握著她的手,她的手真小。我說天楊咱們現在去哪兒?她說哪兒都好我就是不想回家。我們倆於是走到我們平時常去的那家蛋糕店。老闆熱情地招呼我們說:“快要高考了,很忙吧?”喝了n杯檸檬茶,直喝到不能再續杯為止。她突然對我笑笑,我想起我們倆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就是來這間店喝檸檬茶,那時她也是這樣笑笑,剛開始的時候她跟我說話還會臉紅。我也是。
他問我:“笑什麼?”我說:“知道她生病是三月份的事兒,到四月十六號。這一個月真夠長的。”他也笑笑,說:“就是。”
“咱們也要高考了。”我說。
“別擔心。”他說“這兩個月也會很長。”我笑了“這話讓滅絕師太聽見了,非氣死不可。”
“怎麼了?這是我心理素質好的表現,她該高興才對,否則都像陽小姐那樣——好嗎?”
“陽小姐”是我們鄰班一個女生的綽號,她叫“陽小潔”她前些子吃了三十多片安眠藥,留下遺書說都是高考的錯。不過沒死,只是現在還沒回來上學。我沒接他的話,我現在一點也不願想跟“死”這件事沾邊兒的東西。
店裡坐著另外一對兒,穿的是實驗中學的校服。他倆在吵架。聲音越來越高。我們只好佯裝沒聽見。老闆倒是氣定神閒地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像是對類似場面已司空見慣。那個女孩說:“全是藉口!你不過是因為那個——”男孩說:“等你明年該高考的時候你就知道我說沒說謊了!我現在壓力特別大,本什麼都顧不上,眼看就要報志願了——”
“我不管!”那個女孩的聲音驟然又高了一個八度。男孩站起來走了,把門摔得山響。江東的手掌蓋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悄悄地衝他一笑。
“手這麼涼。”他說“今天降溫,你穿太少了。”說著他就要去拉他的外衣的拉鍊“穿我的。”
“別,江東。”我壓低了聲音,瞟了一眼仍舊一個人在那裡呆坐的女孩,她眼圈紅紅的,使勁咬著可樂瓶裡的管“別在這兒,她看見心裡會難過的。”她說:“她看見心裡會難過的。”我說:“你怎麼這麼好?”她笑笑“因為我不認識她。因為這點小事是個順水人情。因為——”我打斷她“你還真不漫。”
“本來。”她仰起臉“這種,只能算是‘小善良’,不算什麼。真正的‘大善良’,太難做到了。”然後她像大人那樣嘆口氣。我知道她想起什麼了。
後來我們走出那間店,來到我們平時常來的公園的湖邊。四月是草坪綠得最不做作的季節。她枕著我的腿,起風了。
“天氣預報說,明天沙塵暴就要來了。”她說。我突然緊緊地抱起她,她的身體很軟很暖和。
“天楊。”我說“天楊。”
“這下好了。”她的氣息吹在我耳邊“這下再也沒有人來跟我搶你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