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推銷員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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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去,看到在我身後的,就是剛才問了一半被周嘉平打斷了話頭的那個年輕人,玩具推銷員。
我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伸出手來:“我叫李持中,衛先生,真的,在你一生遭遇之中,未曾遇到過對玩具厭惡的人?”我沒好氣地道:“誰會注意這種小問題?我相信除了譁眾取寵的所謂心理學家之外,誰也不會注意這樣的問題!”李持中想了一想:“我是玩具推銷員,做了三年,很知道一般人對玩具的反應。我推銷玩具的目的,當然是想要人買。可是就算是他們不打算買,也會對玩具到相當程度的興趣,尤其,我所推銷的玩具,是新奇而變化多端的電子玩具!”當李持中在身邊說著的時候,我一直在向前走著,已經到了電梯口,他和我一起進了電梯,等他講完,電梯快到樓下了。
我對李持中講的話,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唔唔”地應著,並沒有表示多大的意見,而且也打算電梯一到,就向他揮手告別。
可是就在電梯到地,門打開,我跨出去,他跟出來之際,他忽然又講了一句:“只有他們這一家,對玩具沒有興趣,那姓陶格的一家人,真是怪得可以!”我一聽到“姓陶格的一家人”就陡地一驚。
事實上,我還不是一下子就想起“陶格的一家人”來的。令得我陡地一驚的原因,是我突然記得“陶格一家人”和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有關,所以我才會震動。但是在接下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我已經完全想起“陶格一家人”來!
或許是我在剎那之間,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以致李持中奇怪地望著我,我忙拉住了他的手,走開幾步,讓電梯中其餘人可以走出來,然後才問道:“你說的陶格一家人,不是本地人?”李持中道:“不是,看來,像是北歐人,男的一頭紅髮,英俊得像電影明星…”我接上去道:“女的一頭金髮,美麗得令人心折!”李持中連連點頭:“是!是!當她給我開門的時候,我望著她,幾乎講不出話來!”我了一口氣:“還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李持中“啊”地一聲:“衛先生,原來你認識他們一家人!”我道:“不能說是認識,來,我對你向他們推銷玩具的經過到興趣,你能詳細說給我聽聽?”我一面說,一面指著前面的咖啡座,李持中很高興,連聲道:“當然可以!”他和我一起來到咖啡座,坐了下來,我和李持中才一坐下,周嘉平就東張西望地走了過來,一看到我就叫道:“你這人,我正在向公眾介紹你,怎麼你一下子就溜走了?快來!”他不但叫著,而且動手來拉我,我只好狠狠地道:“對不起,我沒有興趣,以後你如果有什麼演講會,我也決不會再來參加!”周嘉平又發狠又生氣,我又道:“如果你有時間,可以聽聽李先生的敘述!”他顯然沒有興趣,搭訕著走了開去。
我和李持中各自要了飲料,我道:“李先生,你可以開始,越詳細越好,因為陶格先生這一家人,很有一點令人莫測高深。”李持中苦笑道:“豈止莫測高深,簡直怪不可言!我做的工作。每天都需要接觸很多人,可是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怪人,或者說,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怪家庭!”我略想了一想:“以你看來,他們這一家人,怪在什麼地方呢?”李持中攤了攤手:“如果我來杜撰名詞,我會說他們一家人,患了‘玩具恐懼症’!”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重複了一句:“玩具恐懼症?請你解釋得明白一點。”李持中道:“那就得從頭說起,大約一個月之前,我到一幢高貴的住宅大廈,去推銷玩具。和所有的推銷員一樣,吃閉門羹的時候很多,反正已經習慣了,所以也不覺得怎麼樣。那一天的經驗,倒還不錯,我已經賣出了二套定價相當高的電子玩具。或許是這幢大廈的住客經濟條件較佳。我見到陶格夫人的時候,已經準備再售出一套的話,就可以收工了。”我點著頭:“你怎麼知道他們姓陶格?”李持中道:“這種高尚的大廈,在門口,都釘著銅牌,刻著主人的姓氏!”我“啊”地一聲,輕輕在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我竟然忽略了這樣簡單的一個事實,要是白素在的話,一定不會多此一問!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李持中道:“我按鈴,門打開,推銷員的工作,一看到開了門,立刻就要說話,我也不例外,門一開,我就道:“請允許我…”可是我立時說不下去,開門的是陶格夫人,她完全沒有什麼打扮,可是她那種明豔,真是叫人吃驚。衛先生,我可以以人格保證,我絕對沒有任何念。可是她那種美麗,叫人看了之後…”李持中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才好,我道:“我明白,就像是看到了一件美之極的藝術品,令人不由自主發出讚歎!”李持中道:“是的!是的!當時我只是傻瓜一樣地盯著她。陶格夫人像是習慣於接受這種不禮貌的態度,相當友善,一點也沒有責怪我的意思,反倒提醒我道:‘我可以給你什麼幫助?’我如夢初醒,忙道:‘我是一個推銷員!’”我道:“是的,陶格先生和夫人,都很有教養!”李持中悶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他忽然悶哼是什麼意思,他繼續道:“接著,我又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親愛的,什麼人?’陶格夫人道:‘一位推銷員,看看我們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她一面回答著,一面又向我道:‘請進來!’“推銷員受到這樣的待遇是罕有的,我忙向她道謝,走進去,屋內的佈置極其雅,我一進去,就看到了陶格先生和他們的兩個孩子!”我點頭道:“唐娜和伊凡!”李持中訝異地道:“你認識他們?”我道:“別理我,你管你說下去好了!”李持中看了我一會,又道:“他們一家人的印象是極其融洽的一個高尚家庭,陶格先生叫我坐,又斟了一杯酒給我,那使我莫名。可是,我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一切全變了!”李持中講到這裡,現出了一種極怪異的神情。我忙道:“你講了一句什麼話?”李持中苦笑了一下:“那時,我將我的公事包放在膝上,打開給陶格先生看,他的子站在陶格先生的沙發後面,兩個孩子在我的前面,很有興趣地注視著我,我心中在想,這單生意是一定可以成功的了!我一面取出了目錄來,一面道:‘希望你們對我列舉的一些新奇玩具,到興趣!’”李持中說到這裡,望定了我!
我道:“請你繼續說下去,你究竟說了些什麼,才使得‘一切都變’了。”李持中道:“就是這一句!”我呆了一呆,道:“這一句?希望他們對你推銷的新奇玩具,到興趣?”李持中道:“是的!”我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不怎麼明白他這樣講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又問道:“所謂一切全變了,是怎麼樣的一種變化呢?”李持中道:“我說了這一句話之後,向陶格先生望去,在那一剎間,我已經覺得事情不對頭,友善氣氛一掃而空,陶格先生面鐵青,霍地站了起來,陶格夫人的臉變得煞白,而兩個孩子則發出了驚叫聲,一起向他們的父母身後躲去,我當時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而看他們的樣子,不但驚恐,而且還帶著極度的恐懼!
“我們這樣僵持著,大約相持了半分鐘,雙方都不知道該怎樣才好,然後,陶格先生了低聲喝道:‘出去!請你出去!’我定了定神:‘先生,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才一提出…’不等我講完,陶格夫人也失聲叫了起來:‘走!求求你,快走!’“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法子不走,我站了起來,走向門口。一直到我來到門口,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不知道何以突然之間,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以我做推銷員的經驗來說,事情忽然壞到了這一地步,當然是我做錯了什麼,所以當我來到門口之際,我想補救一下。
“我已經拉開了門,準備出去,但是我在這時轉過身來。我一轉身來,看到他們一家人,包括兩個小孩在內,以充滿了敵意的眼光望定了我。衛先生,他們一家人的外貌,如此得火喜愛,當他們充滿敵意的時候,那是很怪異的一種現像!”我設想著當時的情形,想像著陶格一家人的外貌和他們有敵意的神情,我同意李持中的說法。
李持中續道:“我轉過身來之後:‘各位,你們不想購買我推銷的玩具,那不要緊,我不介意。我有一點小小的禮物,送給你們!’“我一面說,一面取出了一隻小紙盒來,打開,在小紙盒中,取出了一個只有約莫五公分的小機械人,那是一種新出品,雖然小,可是一樣有電子線路,用一個小電池,接通電之後,這個小玩具,會做出相當多可笑的動作來。
“我取出了這個小玩具後,放在門口的一張几上,按下掣,讓這個小人在几上跳著,說道:‘這是我的禮物…’我的話才說到一半,更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李持中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現出極其怪異的神情。
我忙道:“發生了什麼事?”李持中了一口口水,神情仍是那麼怪異,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會有什麼怪異的事發生,李持中可沒有做錯什麼事!
過了好一會,李持中才道:“我這件小玩具,講明送給他們的,那是我的一番好意,可是當那個小人一放在几上之後,那兩個孩子,首先陡地哭了起來。兩個孩子顯然因為驚恐而哭。孩子一哭,陶格夫人立時將他們緊緊摟在懷中,身子在發著抖,臉上現出了驚恐莫名的神,向後不斷退著。陶格先生則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吼叫聲:‘拿走,快將這東西拿走!’這時,我真的呆住了,我立刻想到,這一家人的神狀態,可能十分不正常,我也到害怕。我忙道:‘好,拿走,我將它拿走!’“我一面說,一面取起了那個小人,退了出去,我才退出,門就在我的面前,用力關上,陶格先生衝了過來,將門關上!”李持中講到了這裡,又向我望來。
我只到莫名其妙。
李持中所說如果屬實…他沒有理由向我說謊…那麼,他本沒有做錯什麼事!而陶格先生的一家,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反應,異乎尋常。
李持中道:“衛先生,所以,我說這一家人,對玩具有驚懼症,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要玩具的,至少陶格一家人就不要!”我不苦笑了起來。
“玩具驚懼症”我相信沒有一個心理學家,聽過這樣一個名詞。事實上是不是會有人有這種症狀,也很成問題!
可是就李持中的敘述來看,陶格一家人,很不正常。
同時,我也想起將近一年之前,在火車上和他們相遇的情形。當時,列車在一個小鎮上緊急停車,他們一家就趁機下車,我想去追他們而沒有結果,想不到,他們竟到東方來了。
如果他們是歐洲人的話,他們到東方來幹什麼?
有了上一樁的奇遇,再加上李持中的敘述,本來已足以使我對陶格一家人到興趣,但還不足以使我去調查他們。使得我這樣做,是我和李持中相會之後第三天的一件意外。
當天,李持中向我講完了之後,我們討論了一下,也換了一下意見。不得要領,李持中又道:“我一定要再去拜訪他們!”我道:“為了什麼?”李持中道:“我從事玩具業,如果人人都像他們一樣,我要餓死了!”我笑了起來:“算了吧,這樣的人究竟很少!”李持中當時也笑著,我們就這樣分了手。回到家裡,我立即將事情向白素說了一遍。
白素曾聽我說過在列車上的事,她聽了之後,也很有興趣:“這一家人,看起來真有點怪!”我道:“是啊,什麼時候,我和你也扮成推銷員,向他們推銷玩具,看看他們那種奇特的反應!”白素大不以為然地望著我:“你這人,人家既然驚懼,當然有他們的原因,你為什麼要去加深人家的痛苦?別多管閒事了!”事情一直髮展到那時為止,對我來說,那真是“閒事”可以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在三天之後,對我來說,就已經不是“閒事”!
三天之後,我由於事情忙,已經不再記得李持中和他所說的事了。
就在那一天晚上,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來,是警方特別工作組,傑克上校的電話。
傑克上校和我不是十分友善,兩人曾發生過無數次的大小衝突,所以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我十分意外。傑克上校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道:“衛斯理,快到第三醫院急症室去!”我一呆:“幹什麼?”傑克上校的吼叫聲已在電話中傳了過來:“叫你去,你就去!”我有點冒火:“問一問也不行?”傑克大喝一聲:“廢話!”他在罵了我一聲之後,竟然立即掛斷了電話。本來,傑克這樣的態度,我是司空見慣的,我也自有應付的方法。可是這次,我立時覺得,事情有點怪。傑克叫我到一家醫院的急症室,不等我問什麼,就掛斷了電話,這說明了在他的心中,事情和他毫無關係,而和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