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哦,我也在外頭闖過。從前我在西海當水手,那時年紀比你現在還小些呢。”水手!舍坎納聽著老人家講述海上的風暴、巨獸和冰山,掩飾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瘋狂到出海當水手的人沒多少,哪怕是在氣候溫和這裡的一代不是指輩份。蜘蛛人過了一個暗黑期,便稱為一代。或稱世代。的漸暗期。恩克萊爾老太太的運氣肯定非常好,這才得享高齡,生兒育女。也許正是因為經歷過海上的風,她才在接下來的一代安頓下來,教書,和丈夫一塊撫育後代。每一年,她都趕在她教的孩子們之前學下一個年級的課程,讓自己的水平總領先於教區的孩子們一個年級。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這個光明期,她開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這一代孩子長大成人後,她已經很老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的人很多,但只有極少數人能活到這一代結束。老太太身體贏弱,不可能孤身一人為即將到來的暗黑期做好準備,不過她有當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幫助,說不定還能活著進人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太陽的到來。恩克萊爾太太生活得並不封閉,她隨時可以聽到本地的小道消息,還堅持閱讀。老人家甚至對戰爭也很興趣,當然,她只可能是個熱心的旁觀者。
“要我說,就得衝那些遨弗人的股狠狠搗幾下。我有兩個侄孫在前線,我真替他們驕傲。”舍坎納一邊聽,一邊從寬寬的窗口向外看。山區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不相同。外面並不是一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闊葉和遠處的山丘半明半暗。細小的林妖不斷撞著紗窗,發出“嘀嘀”的聲音,幾不可聞。周圍的樹林裡四處傳來它們吱吱的歌聲。
外面驀地響起鼓聲。聲若雷震,震動不斷傳來,不僅耳朵,就連他的肢尖和膛都受到了。另一面鼓也敲打起來了,與先前的鼓聲相呼應。
恩克萊爾太太不說話了,她恨恨地聽著這一片喧囂。
“真抱歉,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下來。”
“是您的鄰居?”舍坎納指指北面,就是那條小山谷。除了剛來時那句“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之外,她一句話都沒提山谷當地蜘蛛人則稱之為暗黑期,蜘蛛人語言後也改口稱之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稱為黑暗期,後來在學會這是譯文所作的更改,以示區別裡那些怪人。真奇怪。…恐怕現在也不會說。恩克萊爾太太蜷縮在她的棲座上,一聲不吭。自從舍坎納來了以後,這是她頭一次長時間不說話。最後“聽說過懶惰的林妖的故事嗎?”
“當然。”
“我講課時經常用這個故事,特別是給五六歲的孩子上課的時候。林妖跟咱們沾點遠親,所以長得很像非常小的小人。我們上課時要講這種動物,講它們是怎麼長出翅膀來的。每到這時候,我就會給孩子們講懶惰的林妖的故事:不為暗黑期做好準備,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兒,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氣惱地朝自己的進食肢噴了口氣“這地方的人很窮,只能在土裡刨食。所以我當初才離家出海。同樣因為這個,我最後又回到這裡。我想幫大家一把。好些年裡,我教書得到的報酬只是農民合作社打的欠條。但我想告訴你,年輕人,我們這兒的人並不壞…當然,時不時的,會有個把人自願走上當害蟲的路。這樣的人不多,主要是山裡頭的。”舍坎納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擊。
恩克萊爾太太點點頭“我猜也是這樣,你來的時候就跟股上著了火似的。幸好你有車,才逃過了這一難。唔,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你也沒多大危險。我是說,除非你一動不動隨他們怎樣,那真有可能被他們活活打死。但一般情況下,他們實在太懶了,算不上多大威脅。”呢!也就是說,下邊那些人當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極力不要顯得過於興趣“那種鼓聲又是—”恩克萊爾太太不屑地一擺手“沒準)l算他們的音樂吧。我猜他們前不久從哪兒搞來一批藥汽水,喝醉了。不過亂敲亂打只是小事,雖說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這些算不了什麼。你知道真正讓他們成為害蟲的是什麼嗎?他們不好好為大黑暗做準備…還連累孩子們一塊兒受罪。住下面山谷裡的那兩口子,他們原本是山裡人,可受不了種地那份苦,開開關關做過一陣子鐵匠活,後來又在各個村子裡逛,能偷就偷,偷不著就打點短工。反正太陽好的時候混子不算難。最可恨的是,這麼做的同時,這兩個沒斷過亂搞,一個勁兒地生…
“昂德希爾先生,你還年輕,從小可能也沒吃過什麼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漸暗期之前讓女人懷上孩子是多麼不應該。之前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小傢伙—任何體面的女人都會堅決拿掉。可山谷裡那一對)l害蟲,整天不停地搞來搞去。那個男的背後總斷不了貼著一兩個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沒幾個活下來。不過時不時總有個把能長過嬰兒階段,有幾個已經成了兒童。等長到兒童階段,他們已經有好多年②被當成純粹的動物對待,大多數到那時已經成了白痴。”舍坎納想起那種獵食動物般的瞪視。那些小東西跟他記憶中的孩子是那麼不一樣。
“但肯定還有一些過來了,長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險,他們明白自己喪失的是寶貴的童年。一開一關之間,就會做出些很可怕的事來。我從前也帶過這種小惡—你知道,一是為找個伴兒,另外也多多少少掙點錢。這些人到頭來沒一個有好下場,不是變成小偷氓,就是成了我房門前的橫屍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聲了。
“那些白痴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有一陣子,他們有一夥人琢磨出了怎麼撬開我的門。偷的多半是糖。後來有一天,他們把屋子裡所有的畫全偷了,連書裡的圖都不放過。從那以後,我把內間的房門徹底堵死了。可不知怎麼回事,他們第三次溜進來當地人語言也受了開關星的影響,這裡的“開開關關”就是“時不時”、“斷斷續續”的意思。看來蜘蛛人對童年的定義不同於人類。了—把剩下的書來了個一掃光!那時我還在教書呢,那些書我用得著!教區的治安官因為這事把那夥害蟲趕跑了,但不用說,她也沒找回我的書。教書的最後兩年,我只好新買了一套教材。”她指指書架最上層的那一排十幾本破舊的教科書。書架下面幾排放的也是初級課本,從嬰兒教材直到小學。奇怪的是,那些書倒是新嶄嶄的,好像碰都沒碰過。
兩重鼓聲方才還互相呼應,這時卻各響各的,雜亂無章,聲音越來越小,終於靜了下來。
“所以你看,昂德希爾先生,有些早產兒①的確能活到成年時期,跟這一代出生的正常成年人幾乎看不出什麼區別。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就是下一代害蟲。再過幾年,這)l情況還會比現在更糟。跟懶惰的林妖一樣,到時候,這些人就會開始覺得冷了。他們幾乎沒幾個人能進淵數,只會在山裡晃盪。山裡有些,比動物的淵數強不到哪兒去,最窮的農民只好在那些地方熬過暗黑期。對躲在那些地方的人來說,四處遊蕩的早產兒實在太危險了。”【①如上文所述,蜘蛛人懷孕生子是在漸暗期,而上文所說的“害蟲”夫卻在光明期生下孩子,本書稱這種孩子為早產兒,其意義與通常所謂早產兒有所不同。】老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飽經風霜的臉上出了笑容。
“恐怕我不能活著看到新太陽了。沒什麼,我的孩子會繼承這塊地。這ll景很美,也許他們會建起一座小旅店。可要是我熬過這次暗黑期,我就會在這裡搭一個小窩棚,外面立起一塊大牌子,宣佈我是這個地區最老的老太婆…到那時,我一定會再看看下面這個山谷。我希望裡頭沒人。因為要是那夥害蟲回來了,他們準是謀害了哪家可憐的農民,霸佔了人家的淵數。這之後,恩克萊爾太太轉了話題,問起普林頓的生活和舍坎納的童年。她說,既然她已經把這個教區最黑暗的秘密告訴了他,他也應當投桃報李,說說他開著一輛汽車去陸戰指揮部幹什麼。
“這個,我想加人軍隊。”其實,舍坎納是想讓軍隊“加人”他的計劃,而不是掉過來。讓大學教授們氣得發瘋的正是他這種自大態度。
“唔一嗯。在普林頓一樣可以參軍,卻偏偏要跑這麼遠的路。你車斗裡裝的行李我也看見了,多得快趕上農民的大車了。”她的進食肢好奇地晃來晃去。
舍坎納笑道:“我的朋友們警告過我,想開車走‘協和的驕傲’這條路,備件一定得帶夠。”
“哼,那還用說。”她站起來,動作有些吃力,中肢和腿腳一起用勁才撐起身體“唉,老縷,這麼好的夏夜,這麼好的聊伴兒,可還是打熬不住。得睡了。太陽出來時吃早飯。”她領著他去他的房間,堅持要爬上樓梯,教他怎麼開窗戶,怎麼打開睡覺的棲架。房間很小,通風情況卻很好,貼牆紙老舊剝落了。過去肯定是她孩子的房間。
“廁所在宅子後頭。跟你們城裡沒法比,昂德希爾先生。”
“沒問題,太太。”
“那,晚安。”她正想下樓,這時舍坎納忽然又想起了一個問題。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不斷冒出問題來。他把頭探出臥室門。
“恩克萊爾太太,您現在這兒又攢起了一大批書。教區最後還是替您買了書嗎?
正小心翼翼下樓的老太太停下腳步,輕輕笑了起來。
“是呀,被偷好幾年以後才買的。這件事有意思。是新來的教區牧師買的。用的肯定是他自個兒的錢,雖說他不承認。好人哪。反正,有一天,一個郵包放在我門口,直接從普林頓的出版商那兒買的,新教材,每個年級的全齊了。”她揮揮手“真是個傻瓜。但這型書我都要好好地帶進淵數,不管教區下一代孩子由誰來教,我者得安排好,一定要讓新老師拿到這批書才成。”老太太下樓去了。
舍坎納在棲架上安頓下來,吱吱嘎嘎不斷翻身,直到疙疙耀瘩的墊子平服下來。他很累,卻一時睡不著。房間的幾扇小窗廣正好俯瞰那道山谷,星光照著一小堆簧火升起的煙。煙有點微微發紅,但卻看不到火頭。看來,就算是怪胎,一樣需要睡覺。
周圍的樹林中傳來林妖的聲音。小東西們正在配,為暗黑期儲存食物。舍坎納希望自己有時間學學昆蟲學。林妖發出的嚷嗡聲忽高忽低。小時候他聽過懶惰的林妖的故事,但他印象最疥刻的卻是它們唱的那首傻乎乎的歌:“飛得高,飛得低,學習再學習,多少好東西。”現在,從林妖細細的叫聲中,他好像又聽到了這首歌。
歌詞和唱個不停的歌像一首催眠曲,最後將他送進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