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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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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其實這是他計劃中的最後一件事。但是,他欣喜若狂!餅乾創造了奇蹟“只、只剩最後一件事,特里克西婭。一件你應該知道的事。”一件也許你最終會明白過來的事。

“你不是機器。你是一個人。”這些話沒有絲毫反應。說不定她連聽都沒聽到。她的手指重又敲起鍵盤來,眼睛盯著頭戴式裡他看不到的某個形象。剛才轉移的注意力再一次轉了回去。他嘆了口氣,朝小房間門口飄去。

離剛才那句話大約十到十五秒。特里克西婭突然抬頭望著他,臉上又有了表情,但這一次是吃驚的表情。

“真的?我不是機器?

“對。你是個完完全全的人。”

“噢。”又不興趣了。她重新回到鍵盤作上,同時通過語音鏈接向她的聚能兄弟姐妹們嘟濃著。如果是最初的幾年,得到這麼冷淡的回答,他準會崩潰,至少會垂頭喪氣。但現在…對聚能者來說,這種反應再正常不過了。至少在那個瞬間,他穿透了那層聚能甲胃。伊澤爾爬出狹小的門口。門小得變態,只是個僅能爬進爬出的口,比雙肩稍寬一點。伊澤爾每次進出門都憂心忡忡:兩米外就是其他類似的小門,上,下,左,右,全是。這兒如果出現什麼緊急情況怎麼辦?如果需要讓他們迅速撤離,特里克西婭該如何是好?可今天不同。伊澤爾聽見周圍傳來回音,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吹口哨。

他飄進哈默菲斯特垂直的主要通道時,安妮·雷諾特攔住他。一手指朝跟在他身後飄動的餅乾盒一指“那個給我。”該死!本打算把這一盒也留給特里克西婭的,卻忘了。他將盒子遞給雷諾特“沒什麼事兒,你會在我的報告裡看到…”

“事實上,我希望現在就聽你的報告。”她朝一百嘆下一擺手,抓住牆上一處支撐點,空中一翻身,向下扎去。伊澤爾跟在她身後。巷道敞開處,開關星的星光透過外面透明的金剛石壁進來。但沒過多久,他們便進人了人工照明的地段,越來越深地進人龐大的鑽石一號地下深處。四壁雕細刻的圖案大都仍舊新嶄嶄的,跟剛剛完工時一樣。但來往行人手腳借力的地方卻留下了塊塊汙跡。剩下的沒有專業技能的聚能勞工已經不多了,無法達到易莫金的完美標準。兩人在底層轉了個彎,仍在緩緩向下,飄過一排排忙碌的辦公室和實驗室。伊澤爾對這裡已經很悉了。到了,聚能中心。這個地方伊澤爾只來過一次。中心戒備森嚴,監控無所不在,但也不是完全不準外人進人。範就是這兒的常客,他是特魯德·西利潘的鐵哥們兒嘛。但伊澤爾向來有意迴避這裡,這個盜取別人靈魂的地方。

雷諾特的辦公室仍在老地方,遍佈實驗室的走廊盡頭,外面是普普通通一扇門。這位“人力資源部主任”在她的座椅上坐定,打開從伊澤爾那兒拿來的餅乾盒。

文尼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四下打量著這間辦公室。沒有任何變化:光禿禿的牆,儲物筐,零散設備。這麼多年了,值了這麼多班次,她的傢俱仍然是老一套。就算沒人告訴他,伊澤爾也會察覺安妮·雷諾特是個聚能者,而且很久以前便察覺到。真是個奇蹟,能管人的聚能者,但說到底仍舊是個聚能者。

雷諾特顯然早就知道盒子裡是什麼。她嗅了嗅餅乾,臉上的表情活像菌囊技術人員檢查那些滑膩膩的汙泥。

“芳香物質。聚能者的食品有嚴格規定,糖果和垃圾食品是止食用的,文尼先生。”

“我很抱歉。只是件小禮物…一種搞勞。我很少這麼做。”

“這是事實。更準確地說,你從來沒這麼做過。”她的目光在他臉上閃了一下,馬上移開視線“三十年了,文尼先生。以你的生命計算,值班七年了。你很清楚,這類‘稿勞’不可能讓聚能者產生任何反應。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有明確動機:首先是聚能領域,其次,忠於他們所依附的主人。不,這不是搞勞…我認為,你仍舊抱著你的秘密計劃不放,想喚醒邦索爾博士心裡對你的愛。”

“吃了點心,然後就會吐心聲?”雷諾特給了他一個冷冰冰的笑容。平常的聚能者不會聽出他的嘲諷。這種嘲諷對雷諾特沒有任何作用,但她能聽出來。

“這種香味,有這個可能。我想你一定在學習青河的神經學和神經病學,而且發現嗅覺通道能直通大腦的高端中心。嗯?”一時間,他彷彿被她的目光刺了個對穿,像一隻被人剖開研究的蟲子。

神經學裡的確是這麼說的。餅乾這種東西,聚能以後的特里克西婭不可能聞過。有那麼一瞬間,圍繞在特里克西婭身邊的高牆變成了薄薄的一層紗;有那麼一瞬間,伊澤爾觸到了她。

伊澤爾聳聳肩。雷諾特確實明。如果她真想查個究竟,憑她的聰明,肯定可以完全看透伊澤爾的內心深處。說不定連範·紐文都能看透。幸好範和伊澤爾處於她的綁定範圍邊緣,這是惟一讓他們免於覆滅的東西。要是裡茨爾·布魯厄爾手下有個哪怕只及她一半聰明的聚能監控員,範和我早就死定了。

雷諾特的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看著她的頭戴式傳來的影像。然後“你的不良行為沒有造成什麼破壞。從許多意義上說,聚能是一種穩定極強的狀態。你或許以為自己發現了邦索爾博士的變化,但請想一想:工作多年以後,所有一譯員都會出現變化。如果這種變化不利於他們的工作,我們就會把他們帶到下面這裡的聚能中心,作一些調整…”

“雖然這次沒有什麼影響,但只要你再次嘗試破壞規定,干擾邦索爾博士,我就會止你與她接觸。”這個威脅實實在在,絕不是空言恫嚇。但伊澤爾盡力裝出不在乎的樣子,大笑一聲“什麼?懲罰只是這個?不用處決?”

“文尼先生,我對你的分析如下:你有關人類黎明時代的知識使你具有極高價值,你的工作影響到我的至少四個聚能研究小組。另外,我知道統領大人也很重視你的意見。但不要因此錯誤估計形勢。我的翻譯部門沒有你仍然可以繼續開展工作。只要你再一次干擾我的部門,你將不可能見到邦索爾博士,直到這次任務結束。”十五年?二十年?

伊澤爾瞪著她,掂量著她的話裡那種絕對肯定的語氣。真是個無比冷漠、毫不留情的女人。他心想,不知以前的她是什麼樣子。這不是他頭一次產生這種想法,有這種疑問的人也不止他一個。特魯德·西利潘作了許多猜測、分析,以此款待本尼酒吧的客人;在易莫金故鄉,瑟維勒一族曾經是第二大豪族。特魯德還說,過去她在這一族中的地位很高。過去某個時間,她一定是個比勞更加可怕的魔頭。至少,這些魔頭中有一部分最後沒有逃脫對他們的懲罰,被他們的同類打垮了。安妮·雷諾特的地位一落千丈,從高高在上的撒旦淪為撒旦手裡的工具。…不知這種變化讓她比從前更溫和還是更可怕。但不管怎樣,她是伊澤爾·文尼的心腹大患。當天晚上,在自己宿舍的黑暗中獨處時,伊澤爾向範·紐文描述了這場鋒。

“我有一種覺,如果哪天雷諾特被調去主持布魯厄爾的安全部門,幾千秒內,她就能發現你我的活動。”伊澤爾耳朵深處響起紐文的笑聲。聲音有點變調,嗡嗡嗡的。

“不會發生這種調動。沒有她,這兒的聚能就搞不下去了。戰鬥之前,她有四百個沒有聚能的普通人為她工作,相當於聚能者與正常人的界面,可現在…嗡嗡,嗡嗡。”

“你說什麼?最後那句我沒聽清。”

“我說的是,‘現在她只能依靠一批沒受過相關訓練的人支持她的工作。”這種通話聲總是嗡嗡嗡的,跟一般說話的聲音很不一樣。時而能聽清,時而聽不清。有時伊澤爾不得不請求對方重複三四遍。但就算這樣,也比剛開始那種類似閃光信號的方式強得多。這時的伊澤爾假裝睡覺,耳朵眼深處卻著一個一毫米大小的定位器。收聽到的聲音總是嗡嗡嗡、嘶嘶嘶的,幾乎難以辨識。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之後,通常還是能猜出對方想說的是什麼。這間宿舍裡到處都是定位器—青河營帳裡無處不在。它們已經成為布魯厄爾和勞監控這裡的主要技術手段。

“可我還是不該用餅乾那一招。”

“…也許吧。換了我,肯定不會用這麼招搖的手段。”可範·紐文也並沒有愛上特里克西婭·邦索爾。

“這些我們以前也談過。布魯厄爾手下那些聚能者實在太厲害了,威力比咱們青河人所能想像的任何監控器材大得多。任何時候都在東聞西嗅,他們甚至有本事讀出像你這麼…”下面這個詞兒伊澤爾沒聽清:天真?愚蠢?

“…的人的心思。打消幻想吧,他們肯定早就猜出了你不相信那套迪姆大屠殺的鬼話,他們知道你是敵人,也知道你在策劃著什麼—至少希望策劃點什麼。對邦索爾的情正好給了你一件偽裝,他們知道你想喚醒她對你的愛。這樣正好,你的喚醒計劃正好可以遮蓋我們的大計劃。效果跟我那個贊姆勒·恩格的謊話差不多。”

“是啊。”可我還是得按捺住子,先避過這陣風頭再說。

“這麼說,你不覺得雷諾特是個很大的威脅?”有一會兒工夫,他聽到的只有嗡嗡、嘶嘶的聲音。也許範什麼都沒說?接著他聽到這句話:“文尼,我的想法正好相反。從長遠看,她是我們面對的最致命的威脅。”

“可她不是安全部門的。”

“對,但布魯厄爾的監控者由她負責維護,他們腦子裡的弦鬆下來時由她負責擰緊。弗恩和霍姆只能應付比較簡單的情況,特魯德裝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其實只能聽她的吩咐。還有,她手下有八名聚能程序員在徹查艦隊的程序代碼,其中三個到現在還在反覆磨那些定位器。最終,她肯定會發現我的花招。嘶嘶嘶,嗡嗡嗡。老天,勞提供的這算哪門子動力!”範的聲音斷了,剩下的只有背景噪音。伊澤爾從被單裡伸出一隻手,一手指掏掏耳朵,將那個小小的定位器進一步往裡緊。

“重複一遍?你還在嗎?”嗡嗡。

“還在。再說一遍:雷諾特對我們的威脅是致命的。不管怎麼說,一定得想個辦法除掉她。”

“殺了她?”伊澤爾嗓子眼裡硬了一下,差點沒說出口。他痛恨勞、布魯厄爾,還有這個該死的聚能體制,但他並不恨安妮·雷諾特。在她能力所及的有限範圍內,她盡心盡力地照顧那些聚能奴隸。不管她以前是個什麼人,現在的安妮·雷諾特只是別人手裡的一件工具。

“但願不至於走到那一步。要是…要是勞能下定位器這個餌,開始在哈默菲斯特廣泛使用就好了。真要那樣,我們在那邊就能跟在這裡一樣安全。如果在聚能者發現這是個陷阱之前就在哈默菲斯特使用定位器…”

“但他之所以遲遲不用,就是要給她時間,研究定位器。”

“是啊,勞不是笨蛋。別擔心,我一直在盯著。要是她靠得太近,我會…料理她。”伊澤爾想像著範會做什麼,但馬上強迫自己別這麼想像下去。雖說已經過了兩千年,但文尼家族仍然深深地懷念、尊重範·紐文。伊澤爾想起父親房間裡那些圖像,想起姑媽跟他講的那些故事。這些資料有的甚至不見於青河數據庫。這就是說,那些故事是編出來的。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它們是沒有公諸於眾的私人回憶,是曾曾曾祖母蘇娜和她的孩子們對範·紐文的真實看法。文尼家族敬愛他,不僅僅因為他締造了現代青河,也不僅僅因為他是家族成員的曾曾曾祖父。但是,從有些故事中可以看出,這個人確實有他冷酷無情的一面。

伊澤爾睜開眼睛,望著周圍黑乎乎的房間。房間裡有幾盞燈光很弱的夜燈,照著他飄浮在袋狀衣櫥裡的工作服,還有留在桌上沒動過的那個餅乾盒。這就是他身處的現實。

“範,你用那些定位器能幹出什麼事?”沉默。遠遠的嗡嗡聲。

“能幹出什麼事?這個嘛,文尼,我不能用它們殺人…不能直接殺人。不過它們的好處遠遠不止於充當這種劣質語音鏈接。有效利用它們需要長期練習,許多花樣你都沒有見識過。我可能會有許多時候不在,惟一能讓你保住自己偽裝的只有它們。我們應該找機會聚一聚—”

“啊?面對面?”像今晚這種密談,兩人進行過幾十、幾百次,像彼此不能見面的囚犯用敲擊牆壁的方式聯繫一樣。但在公開場合,他們見面的次數甚至比以前的各班次更少。紐文說,伊澤爾實在太不善於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肢體語言了,他暴的破綻會讓聚能監控員推測出太多隱情。可現在…

“在青河營帳這裡,布魯厄爾和他的監控員依靠的器材是定位器。氣囊狀營帳外殼之間有些地方,他們過去設置的攝像機已經年久失修損壞了。我們可以在那些地方假裝偶然碰到,沒有其他監控器材可以揭穿我通過定位器向他們發送的假信息。困難在於,我有相當大的把握,他們既依賴器材,又依賴統計數據。我從前在一支艦隊裡負責過安全部門,類似裡茨爾的角,只不過比他溫和些。我有些程序,可以提醒我注意可疑跡象:誰脫離了監視範圍,在什麼時間,不同尋常的對話,設備故障,等等。非常有效,就算我不能在壞蛋做壞事時當場抓住他,我也能發現誰是壞蛋。聚能者加電腦的效率肯定比我當時強一千倍。我敢打賭,他們手裡掌握著自從在l1紮營以來所有活動的統計數據,可以隨時回溯、比對。看似無害的小事一件件累積起來,最後就會有一天,裡茨爾·布魯厄爾掌握了足夠的、明確的間接證據。那一天也就是我們的末。”貿易之神啊。

“可我們不是做什麼都可以不引起他們的察覺嗎?”只要易莫金人依靠的是青河定位器。

“也許,可能會逃過一次兩次。控制住你的脈搏。”雖說聲音嗡嗡嗡的,伊澤爾還是聽出範在輕聲發笑。

“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最不會引起裡茨爾的分析員注意的時候。我想想…還有不到兩百千秒,我就下崗了。等你下次輪班上崗時,我的班已經值了一半…到那時找機會見面,具體的給我處理吧。”伊澤爾嘆了口氣。按他的時間算,半年以後。但至少不像有些事一樣遙遙無期。行,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