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石鐘山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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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柏哈利說“不像啊。”
“並非所有的柳樹都枝條下垂的。”莫非是對的。這些柳樹是長得快的矮小品種,可以經常修剪,或砍掉部分樹枝作柴來燒。再往高處就是長針松樹了,沿路攀行的是正在撿松針的納西女子。
“她們用松針做什麼?”朱瑪琳問榮小姐。
榮小姐說那是給動物的。於是他們都理解為動物吃松針。其實非也,冬天動物睡在鋪滿松針的窩裡比較暖和,天納西人就用發酸了的松針作莊稼的肥料。
“男人們都到哪兒去了?”溫迪想知道“他們怎麼不來背松針?”
“是啊,太懶了,”榮小姐笑著說“他們在玩呢,或是作詩。”還是我來解釋吧,在中國免費一句話:婦女能頂半邊天。而在這裡女人們總是頂著整片天。這裡是母系社會,女工作、理財、擁有房子、撫養小孩。男子則居無定所,他們是單身漢、男朋友或者舅舅,今晚睡這張,明晚睡那張,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些小孩的爹。早上他們趕牲口出去喂草,黃昏才回來。他們在山中的牧場卷著菸捲來,用情歌來喊牲口。他們用最高的音唱歌,比這些美國人會充分利用氧氣。所以榮小姐還是說對了一小部分的:男人們作詩。聽山中的歌聲如同古老的詩。
終於,汽車停在了寺廟入口處,我的朋友們跳下車來拍照留念。他們聚集到一處標示牌後:“誠摯歡您到著名的子宮來。”柏哈利攬著朱瑪琳的,其他人按照個頭各就各位,馬夫人手持攝像機。榮小姐去買門票了,收費亭裡的老頭用當地話告訴她:“嘿,今天得當心。可能隨時會下暴雨,所以不能靠近陡峰。哦,還有——要注意,請外國遊人不要在兩點半到三點半間進入主,因為有一箇中央電視臺的攝製組在那拍紀錄片。”榮小姐既不想讓老頭知道她不懂當地話,也不想讓自己帶的遊客們知道,於是她急忙點頭表示瞭解。她以為老頭只是提醒她,要帶遊客去政府許可的紀念品商店才行。以前每次她都會接受這樣的囑咐,這也是她最重要的職責。
正式遊覽之前,有幾位去了洗手間,那是兩個按別分開的水泥亭,裡邊有道小槽,有不間斷的水沖洗。海蒂進去前戴上口罩,打開空氣清新劑,從包裡掏出各種抗菌物。其他人蹲在那兒用袖子矇住臉。男廁所裡,莫非噴出水龍,足可以沖走黏著的口香糖,柏哈利站在另一頭,凝神聚力,收縮肌——背闊肌、肌、腹肌、大肌——才冒出來一點涓涓細。
哦,我必須強調一點,我沒有偷窺他人隱私的習慣。但現在我有了神奇的能力,這是天眼所見,天耳聽聞,我還能進入別人的大腦。我講這些是為了使您瞭解下面的事及原因。歷史上許多偉人都是因為身體某處有問題而失敗,拿破崙不就是因為得了痔瘡不能騎馬,才有滑鐵盧之敗嗎?
大家迫不及待地進入石鐘山峽谷。他們因為時差和暈車難以辨別方向,而榮小姐居然也把東南西北的英語詞彙給忘了。她只能說:“沿著太陽陰影往下,直到寺廟,然後沿著太陽光照往上,再返回巴士。”這種說法要看處於哪個時間,太陽可不是總在天上的。她完全是在假設陽光的照向保持不變,哪怕太陽被像怒海一樣的黑暗風暴遮住。
如果有人想去麗江旅行,我強烈建議你冬季去,那是絕佳的旅遊季節,空氣乾燥,即使十二月末也溫暖怡人。雖然晚上有點冷,但穿上薄衣或套頭衫也足夠了,除非你像海蒂那樣嬌氣,要穿一層又一層的——防水內衣,羊絨護腿,一件spf防曬指數高達三十的經過驅蚊處理的襯衫,帶面套的保暖無邊帽,只有兩盎司重的太空毯——像一個未來戰士。我不是在取笑海蒂,因為她是唯一對嗜血蚊子作充分準備的人,美國人的血特別適合這些蚊子的胃口,大雨即將到來,蚊子特攻隊也要出擊了。
下雨了。
一開始是綿綿細雨,就像天上掉下來幾滴眼淚。我的朋友們終於能自由活動了,馬夫婦和海蒂走在前面;懷亞特和溫迪沿著小路去情調;朱瑪琳和她的女兒埃斯米接受了柏哈利的邀請,去搜尋野生動物和傳說中的松樹;本尼和薇拉往下逛,談論新亞洲藝術博物館的建築;莫非和魯珀特跑開了,兒子很快超過了爸爸,跑到前邊的拐角處。陡峭的岩石上有個,魯珀特跳過周圍的碎石堆,跨過繩欄,開始往上爬。
下邊有中文標誌,寫著“止入內!危險!”雨越下越大,風雨發出呼嘯的怪聲,不斷往峽谷岩石縫裡灌。這是中國版的風神伊歐里斯豎琴。聽聲音可能會聯想到此山為何得名,但實際上是因為山頂的鐘形石頭。但這聲音聽起來確實像鐘聲,大得足以掩蓋人們的喊叫。
“魯珀特!”莫非大喊,卻沒有回答。
“往哪邊走?”朱瑪琳大聲問柏哈利,柏哈利正上下觀望,瑪琳的喊聲隨同歷史遺留下來的千百萬聲音沉到了谷底。
每個人都像過去十二個世紀裡的人們一樣,開始尋找石鐘山邊上的和寺廟躲避。
離朱瑪琳、埃斯米和柏哈利最近的是寺廟主院,始建於九世紀的南詔國時期,現在已然不存在了。柏哈利在雨霧中隱約可見到柱子和吊頂,這是一百多年前的清代改建的,又於幾十年前被毀,近年來重新裝修了起來。
這三個落湯雞遊客,跌跌撞撞地跑過小徑,來到一間房子前,卻突然被一幅古代場景驚呆了——大雨形成了霧簾,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她戴著頭巾,身穿鮮豔的粉長衣,向一個小夥子唱歌,而小夥子正含情默默地拉著二胡。
柏哈利等人往前走近了些,唱歌的年輕男女對外來者毫無察覺。
“他們是真人嗎?”埃斯米問。
朱瑪琳什麼也沒說,她想一定是復活了的鬼魂。
那來自古代的女子歌聲漸高,發出神秘有如天籟的顫音,男子也以古老的歌聲附和。真是難以置信的顫音競賽,小夥子走向漂亮姑娘,兩人就像壁畫中走出的幽靈。最後,姑娘靠在小夥子懷裡,宛如提琴返回琴盒,深情相擁。
“你好!”突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柏哈利、朱瑪琳和埃斯米轉頭看時,發現一個穿著粉職業套裝的女人,正在向他們揮手,身後還有兩個人,一個拿著攝影機,另一個舉著采聲器。原來是售票老頭提到的攝製組。
“哎呀!我們妨礙了你們嗎?”瑪琳回應道“真對不起——”攝製組舉著遮雨蓬跑過來,那兩位化了裝的歌唱演員也過來了,男的還起了煙。
“沒關係。”攝製組的女人說“你們是從英國來的嗎?”
“美國來的,”柏哈利回答,指著瑪琳、埃斯米和自己“從舊金山來。”
“太好了。”然後她向攝製組和演員翻譯,他們都點頭相互談。這可急壞了朱瑪琳,她在上海人的家庭長大,懂一些國語,程度差不多和榮小姐懂的英語一樣。她覺得對方好像不高興,說拍攝被搞糟了什麼的。
最後,攝製組的女人用英語說:“我們是電視臺的,正在拍攝紀錄片,拍白族文化和石鐘山的風景,引世界各地的遊人前來。可以問你們幾個問題嗎?”柏哈利與朱瑪琳相互笑了笑:“當然可以,非常榮幸。”攝影師擺好架勢,並示意柏哈利和瑪琳向左挪一挪。音響師把采聲器舉到他們頭上。女記者以快速利的普通話說道:“大家可以看到,石鐘山有著豐富的文化、歷史悠久的古和美麗的風景,名聲享譽海內外。世界各地的遊人前來,無不為美麗的風景及其教育意義所引。這些遊人本可以選擇去巴黎、羅馬、倫敦,或者尼亞加拉瀑布——但是他們選擇了這美麗的石鐘山。我們看一看其中兩位,是從美國舊金山來的幸福家庭。”她換成了英語:“先生、女士,請談談你們對石鐘山和這裡寺廟的想。”
“這裡非常美,”瑪琳說“連在雨中都美。”她不知道該看鏡頭還是該看採訪者,所以她兩個都看,眼睛來來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