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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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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緣起的地方,是一座名叫雲朗的小城。在夏相的某,小城忽然冷得反常。早行的汽車在坡地的街衢無聲駛過,驅霧的車燈迴避著沉睡未醒的小巷。小巷連綿起伏的臺階和這座小城同樣古老,沿著霧中的危牆逶迤向上。臺階殘損的一端被一幢三層的磚樓攔住,磚樓陳舊的灰類似一天最初的光芒。樓頂的小窗半開半掩,俯視著坡地上散漫的古城,也面對著太陽將起的方向。

每天,高純都是這個城市中最早醒來的一個,起後的梳洗穿戴仔細而又迅速。愛打扮的習慣也許可以從頭的一幅照片上找到答案——一位騰空而舞的少年定格在畫面的中央。和照片裡舞蹈的男孩相比,此時的高純已經長大成人。

從灰樓頂層的閣子間裡跑下,高純的動作依然保留了舞蹈的覺,頭頸端正,脊背直。他從灰樓的後門跑出的那刻,整條巷子尚且空無一人。

清晨高純照例要去的地方,離那幢灰的磚樓並不太遠,他在並不太遠的一片居民區裡,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屋門。門裡住的李師傅就是他的老闆,從屋門破損的外觀不難看出這位老闆並不富貴——李師傅女三口,唯一的生產工具就是五年前買下的一輛富康轎車。一輛富康轎車加一張個體出租汽車的營業執照,確定了李師傅養家餬口的職業,也成就了李師傅的“老闆”身份。為了物盡其用,這輛富康每天要在街上工作近二十個小時。李師傅每天傍晚出車,一直開到半夜,這是生意最好的一個時段,而整個白天,他都在家睡覺,養蓄銳,把車子租給高純,說好白天的收入五五開,五五開也能讓高純一個月掙到八九百元。八九百元在小城雲朗,完全可以豐衣足食。

在李師傅家裡取了營業執照行車執照和汽車鑰匙,高純開走了停在門外的汽車。頭一單生意就是往機場送客,單程百多公里。原以為今財星高照,誰料在機場卸客之後等到中午,也見不到一個要去雲朗的乘客,下飛機的人都是直奔銅源市區的。高純守在機場的旅客出口問了大半天:“有去雲朗的嗎,有去雲朗的嗎?車子有空調…”直到太陽西斜,才熬不住了,開著空車打道回府。

人在倒黴的時候,心裡的顏都是灰的。開到機場高速公路的收費站時,陰沉的天上居然落了雨點。高純搖下車窗費,錢票也被雨水打溼。透過灰的雨幕,他看到機場方向的收費口前,汽車排起了密集的長隊。一輛紅出租車的後門忽然打開,跳下一個年輕的女孩。那女孩身穿黃的衣裙,奔跑的動飄逸如風,她幾乎不費力氣地跳過隔離的石墩,飛翔般穿過車道的逆。紅出租車裡有個男人搖下車窗,衝著女孩的背影大聲叫喊。雨在這一刻忽然大了,那男人猶豫著沒有下來。高純只覺自己車頭的擋風玻璃上,一片豔麗的黃裙瞬間漫卷,眼暈神移之際女孩已經繞到右側拉開了車門,這一串畫面快得高純未及反應,身邊已經坐穩了那位黃衣女孩,並且大聲向他發出命令:“開車!”高純沒動,側過身子,面詫異:“你要幹什麼?”

“你不是出租車嗎?我打車呀!”那邊紅出租車上的男人終於下車了,一身筆的西裝不堪風雨。他歪歪斜斜地撐開了一把雨傘,試圖攀上過膝的水泥隔墩,動作卻遠遠不及女孩乾淨利索。女孩又喊了一聲:“快開車!”身後的車輛也響起了催促的笛聲,在西裝男子終於越過水泥隔墩的同時,高純踩下了油門,富康車轟地吼叫一聲,衝出了公路收費站的出口。

這一天高純還車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兩個小時,他回到李師傅家時一輛公安的警車剛剛離去。李師傅上高二的女兒李君君早已放學,見高純進屋便上來寒暄,寒暄的內容卻讓高純吃了一驚。

“高純哥你犯什麼事了,警察都找到我們家來了。”李師傅的老婆病了多年,在上有氣無力地管制女兒:“君君不要亂講啊,高純多本分啊,警察是來找他問事情的。”李師傅把女兒叫回書桌:“哎,別一見高純就瘋,作業做完了嗎?考不上大學你就得和高純一樣開出租去!”父親的嚴厲讓女兒收束了笑容,縮回到書桌那邊去了。李師傅這才把高純拉到門外低聲相問:“你不是拐賣婦女了吧,怎麼把警察招到我們家來了?”高純無辜地眨眼“警察找你幹什麼?”

“不是找我,是找你!”

“找我幹什麼?”

“你今天是不是在機場路拉了一個女的?”

“啊,怎麼了?”

“拉哪兒去了?人家家裡報警了,滿城找她呢。”

“出了機場路她就下車了。”這一老一少嘀咕著,聲音下樓去了。李師傅收了車子的證照,照例查驗了車況。很快,兩人在門口分手。

“你以後把手機開著,”李師傅說:“那點電話費能省多少錢呀,要有急事可怎麼找你!”雨後的落,絢麗如虹。

高純回到了那座早出晚歸的灰樓。

從很遠處就能看到,這座磚樓頂層的閣子間是用木板搭出來的。閣子間低矮窄小,卻連接著一個開闊無比的屋頂天台。屋內的陳設極其簡陋,卻安裝了一自來水管。高純先接了水洗臉擦身,又用髮膠噴了頭髮,不像落而歸,倒似新妝出門,直到打扮利落,才扣著新換的襯衫,匆匆上了天台。

轉出天台狹窄的門道,壯麗的晚霞撲面而來,天邊朦朧的紅暈將一個少女修長的剪影,鍍出一層玫瑰般的神幻,從那優美的輪廓不難認出,正是下午那位搭車的女孩。女孩面向燃燒的夕陽,手扶晾衣的木柱,右腿高高揚起,越頂繃直足尖,動作端莊穩定,姿態優雅舒展。

“我看過你的演出。”高純站在女孩的身後,他無意驚擾她的功課。但女孩還是把腿放了下來,飄然轉身。

“你看的哪一場?”

“我在勞動劇場看的,是我原來藝校的老師給我的票。你跳得是個雙人舞,我非常喜歡。”高純頓了一下,說:“可惜把名字忘了。”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叫金葵。金子的金,葵花的葵。”

“我是說,那個雙人舞。”女孩沒有離開柱子,那柱子如同練功的“把杆”她說:“啊,那個舞叫《冰火之戀》。沒想到你也學過跳舞。”冰火之戀…這名字有點殘酷,讓高純沉默了瞬間,他接下去說道:“你跳得非常好,可惜你的舞伴有點顯老。”

“他是我們劇團最老的演員,今年我們團讓經理承包以後,我們經理就把他炒了。”高純見怪不怪:“吃青飯的行業,都是殘酷的行業。”女孩的目光,有幾分嘆,不是對舞蹈,而是對高純“所以你從藝校畢業後寧可去開出租車,對嗎?跳舞只能跳到三十歲,開車可以開到六十,對嗎?”高純苦笑一下,笑得萬般無奈:“不,我熱愛跳舞,我為她辛苦了整整六年,舞蹈就像我最愛的一個女人,準備和她過一輩子的女人。可沒想到我從藝校剛一畢業,這個女人就把我甩了。”

“為什麼把你甩了?”女孩不解:“你受傷不能跳了?”

“我沒錢了。”

“跳舞要錢嗎?”

“要跳舞,就必須活著,要活著,就必須有錢。你們歌舞劇團連著兩年都不招男的,我也沒有你那樣一個開酒樓的老爸,我要想讓自己活著,就必須掙錢。”女孩訝然:“你爸爸媽媽…不能幫你?”

“我媽去世了。”頓了一下,高純又說:“我沒見過我爸。”說起父母,高純的聲音平平淡淡。或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已沒有即興的傷:“我想掙點錢,然後到南方去,我有很多同學都到南方去了,就算進不了團,南方很多酒吧夜總會也都有舞蹈表演。不過我兩年多沒練了,身上已經有點沉了。”女孩微微咧開嘴角,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練啊。”高純也咧開嘴笑了:“好啊,咱們一起練。”這一夜是高純租下這間閣樓後第一次宿天台。清晨的寒意尚未退去,他就在這裡來了第一道曙光。閣子間裡的上,那個名叫金葵的女孩還在睡,以致高純每不可省略的梳洗打扮,不得不進行得躡手躡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