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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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商勤,這是信任的問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真的很想相信你,夜光,真的很想!”我知道你很想,她在心底說,勉強自己對著他出一個笑容。聽完了他的生長背景之後,她很可以諒解:為什麼對他而言,信任一個女人是如此艱難的事;可是他對她的不信仍然傷到了她。別去想了,夜光,信任是需要時間的。他肯把這許多事告訴你,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可別太貪心啊!她對自己說著,強自振作起來給了他一朵明亮的笑容:“我們吃飯去吧?”她輕快地說:“我餓死了!”車子向市內開了回去。午餐時間其實已經過了,但是商勤似乎並不急於進餐廳去祭五臟廟,開車開得不曉得要停。夜光其實也並不覺得餓。方才聽到的故事大大的影響了她的胃口。兩個人在車子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到方才發生的事。這樣子開了很一段時間以後,夜光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了。他們在一家看來十分窗明几淨的西餐廳前停了車,進去坐了下來。
菜上來以後,夜光驚愕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餓了。一整個上午的嬉遊令她胃口大開,商勤顯然也是一樣。也難怪,這時候都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們吃得幾乎沒有時間說話。一直等到餐後的附餐送上來時,她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商勤啜了一口咖啡,往後靠在椅背上。
“我很快就得回臺北去了,夜光。”他突然說。
這句話像冰水一樣地灌進了她的體內,浸得她遍體生寒。她知道他遲早得走,但這話對她而言仍然是太大的震驚。在那一剎那間,她只能無言地瞪視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是蹺班出來的,不能離開公司太久。”他繼續說:“事實上,我留在高雄的時間已經比我預計的要來得長了。公司裡有一大堆事等我回去處理,實在不能再拖…”他直視著她,看見了她臉上無言的愁慘和悲傷,忍不住抿緊了嘴角。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夜光。”她驚得目瞪口呆。跟他走?她有沒有聽錯?
“你說什麼?”
“我說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原來她沒有聽錯!夜光臉上泛起了一陣紅。可是跟他走是什麼意思呢?住到他家去嗎?還是…她搖了搖頭,把『嫁給他』這個奇思妄想推出了腦海。不管“跟他走”這個念頭有多誘人,她必需記住:她並不屬於她自己!
“我不能!”她終於說:“商勤,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
“你先聽我說好嗎,夜光,我…”
“我真的沒有辦法呀!我有工作,還有雙胞胎要照顧!你對我的境況是再清楚不過了!”她狂亂地打斷了他,唯恐他會運用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服自己,來動搖自己已然岌岌可危的意志:“我不能提起行李就跟你走呀!我們別再談這個了好嗎?”
“不行!”他堅定地說:“這個問題遲早要談的。你先聽我把話說清楚,好不好?”他啜了一口咖啡,而後突然笑了:“呃,我想,在你用來罵我的詞彙上頭,可以再加上『獨裁』這一項。”他輕快地說,很明顯是想讓氣氛松馳下來。
“以及傲慢。”她說,試著作正常的演出。
“可別又說我無禮了!”他笑,然後端容說道:“我想我方才沒把話說清楚。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離開高雄,我會把你送到我姨媽那裡去。你可以住在她那裡,有人照顧你,不必再工作得半死。然後去找個和你本科相關的工作。我想你一定不喜歡學非所用吧?”她低下頭來凝視著自己的指尖,半晌才說:“是不喜歡。藝術史的出路大半是當老師,以及到博物館去工作等等。可是現在的教職很難找,再說我也不能整天在外頭上班,把兩個孩子扔給別人帶。我的薪水光付保母費就差不多了,吃的穿的又要打那兒來?所以算來算去,在餐廳裡駐唱是唯一的辦法。”她沮喪地嘆了口氣:“我的腦袋在三十歲以前就會生鏽了。”他發出幾聲低笑。
“用不著煩惱這個,你的腦袋不會有問題的。”他說,而後面容又嚴肅了下來:“聽我說,夜光,我到高雄來找你的主要原因,就是應我姨媽的要求,來說服你接受她的幫助,搬到埔里去和她一起住。她是真心真意的想要幫助你。而,見過了你以後,我敢向你打包票,她一定會非常、非常喜歡你的。”他傾身向前,接著說道:“讓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情。夜光,我姨媽年紀大了,又沒有孩子。我自己的事業遠在臺北,沒有法子經常承歡膝下,她老人家是十分寂寞的。如果你去和她住,有一對雙胞胎讓她忙,可以大她老人家的晚年,不是很理想嗎?這是兩蒙其利的事,不要把它想成是在佔一個好老太太的便宜,好不好?”夜光垂下頭去,努力地將那一絲隱隱浮起的失望壓了下去。她本來還以為,他是要她和他一起回臺北去呢,結果他提出的,還是原來那個提案,一點也沒有改變…他沒有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改變。她彆扭地想,存心忽略這兩者都已大幅改變的事實。
“我又不認識你姨媽,甚且從來不曾見過她,”她終於說:“我總不能…就這樣厚著臉皮、帶著兩個十八個月大的小表跑到她家去投奔她,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受人家照顧,受人家豢養…孟嘗君養客三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商勤,我真的不能這樣做。”
“這只是一個過渡期呀!只是在你能夠安頓下來之前,先有個棲身之地,以免後顧之憂而已。”
“可是要是我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呢?”
“你不會有問題的啦!”她如果也能有這種信心就好了!
“如果我找到的工作仍然學非所用,那我還不如呆在這兒呢!”她頑固地說。
“我倒不這麼想!”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擔心你,夜光!”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而她心底不自覺地泛起了一股暖。
“別誤會了,我不是說你現在做得不好,”他接道:“只是就我所知,宏文再要不了幾個月就要搬出去了,到那時你怎麼辦呢?要再找到一個像他那樣好的室友絕不是容易的事。而且雙胞胎越長越大,花費會越來越高,這些都不是你可以忽視的問題。我尤其擔心你的安危。你從樓梯上跌下來兩次了,萬一下回斷了胳膊還是腿呢?下回你要是再碰到小氓呢?只要有一點意外發生,你現在所架構的生活就會全面崩塌,這不是太危險了嗎?聽我勸,去找個有假可以休息,有勞保或公保的地方去做事吧!”他真是實事求是得教人生氣!夜光瞪著他,悶悶地道:“你現在聽起來很像是商學院畢業的。”
“因為我本來就是商學院畢業的。”可是你同時也漫得要命。夜光偷偷地加了一句,然後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商勤,這種安排對我而言太不真實,太…”她接不下去了。
“不真實,嗯?”他沈:“這樣吧。我的行李箱裡有一些相片,你要不要看一看?那會告訴你,我姨媽長什麼樣子,她家長什麼樣子,她的花圃又長什麼樣子。這自粕以給你一些真實了吧?我真沒想到,有朝一居然會需要向人證明我姨媽的確存在!”
“花圃?”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姨媽在埔里有一片花圃。很漂亮的,一年四季開著不同的花。前兩年她應我的要求,在花圃一角了個荷花池…”他說著笑了起來,有一點孩氣的:“其實那池子沒有好大,但是有蓮花可以看,我已經很滿意了。只是現在季節還不到,池子裡大約還很冷清吧?但是那水清得可以從天上偷下一角青天,可以引誘下無數白雲。”他的聲音裡帶笑意,顯然因這回憶而歡悅了。
夜光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她真的想知道他姨媽長什麼樣子,她真的好奇那蓮花池究竟有多美。埔里是全臺灣氣候最好的地方,冬暖夏涼,而那個地方有一位似乎是十全十美的老太太,還有一片不曉得有多大的花圃,和清得可以偷下一角青天來的蓮花池。但是,這是不可以的,這是不公平的!她搖了搖頭,努力地抵制他的誘惑:“這沒有用的,商勤,我們說了半天,本沒說到重心所在嘛!”
“重心所在?”他一臉無辜。
“別跟我裝儍!”她叱道:“你知道的,重點在於,那兩個孩子是我的責任,而且是我自願負起的責任。我沒有權力要求別人替我分擔他們。那不公平,也不合理!”
“你確定你永遠不會對別人作這樣的要求?”
“呃…大概吧。”她遲疑了。畢竟人間沒有“永遠”或“絕對”的事。
“萬一你遇到了意中人呢?你也會為了這個原因就不嫁他,只因為你不想要求他和你分擔養育家鈴和家偉的責任?”我再也不會遇到像你這樣的人了…這念頭在她心底一閃而逝,快得她幾乎來不及掌握它。夜光昂起了下巴,堅定地道:“那是另一回事,再說機率太小了,沒什麼好談的。至於你姨媽,”她耐著子道:“不管怎麼說,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看不看照片,我想是沒有什麼差別的。”
“好歹先看一看嘛!”夜光遲疑了。他已經費了這麼多舌,要連相片都不肯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何況只是看看相片又無傷。但是…但是,相片在那兒呢?
“上哪去看那些相片?”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正好把它們帶在身邊吧?”
“當然不會。”他好笑地說:“相片在我旅館房間裡。”
“呃…”“怎麼啦,夜光?你不信任我嗎?”他好笑地道,很壞地加了一句:“或者是你不相信你自己?”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她的誠實不允許否認他,她的自尊又不允許她承認他。夜光知道自己被陷住了。她除了去看那些相片之外,一點退路也沒有…
一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