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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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來了,我變成高中生了。九月裡媽媽還是像往常那樣買回好多很大很甜的紫葡萄,然後囑咐我一次不可以吃太多;依然像往常一樣,做了好吃的以後讓我或是姐姐給絹姨送去——絹姨已經搬回她的小公寓了。只不過有一點不同,我開學以後的第一個星期五,晚餐桌上的譚斐變成了江恆。
七點鐘的時候門鈴一響,我去開門。可是門外沒有譚斐,只有爸爸和一個瘦瘦的、看上去有點高傲的傢伙。爸爸不太自然地微笑著“譚斐說,他今天晚上有事不能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整整一年過去了。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跌進譚斐明亮而幽深的眼神裡,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今天,是這個江恆坐在我的對面,我知道他就是譚斐說過的那個太天才的傢伙。我冷靜,甚至略帶敵意地打量他,他長得沒有譚斐一半帥,可是他的眼神裡有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如果把那些驕傲、冷漠,還有我認為是硬“扮”出來的酷一層又一層地剝掉的話,裡面的那樣東西,我憑直覺嗅得出來一種危險。
媽媽也有一點不自然。我看出來的。雖然她還是用一樣的語氣說著:“江恆你一定要嚐嚐我的糖醋魚。”可是她好像是怕碰觸到他的眼神一樣側過了頭“絹,要不要添飯?”我想起來了,當他和絹姨打招呼的時候,沒有半點的驚訝或慌亂。這不尋常。我想,是因為他不平凡,還是因為我的絹姨已經太憔悴?我想兩樣都有。
車禍以後的絹姨了太多的煙,喝了太多的酒。更重要的是,現在已不大容易聽見她甜美而略有點放蕩的大笑了。我胡亂地想著,聽見了門鈴的聲音。這一次,是姐姐以一個醒目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
“你是誰?”姐姐還是老樣子,一點都不知道掩飾她的語氣。
“江恆。”他冷冷地微笑一下,點點頭。
“北琪,坐下。你想不想吃…”
“不用了,媽。”姐姐打斷了媽媽“我要和譚斐去看電影。”爸爸笑了:“噢,原來這就是譚斐說的‘有事’。”姐姐看了他一眼,然後對我說:“安琪,你想不想去?”
“安琪不去。”還沒等我回答,媽媽就斬釘截鐵地說“一會兒吃完飯我要帶安琪去我的一個朋友家。”我看見江恆輕輕地一笑。
飯以後我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還珠格格》,爸爸和江恆在書房裡說話,我特地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得很吵。我們當然是沒去媽媽的朋友家。媽媽和絹姨一起在廚房裡洗碗,水龍頭的聲音掩蓋了她們的談話。我似乎聽見絹姨在問媽媽:“姐,你看北琪和譚斐,是不是有希望的?”媽媽嘆著氣,什麼都沒說。
爸爸跟江恆走了出來。我聽到爸爸在對他說:“跨系招收的學生是需要學校來批准的,不過我認為你有希望。”
“謝謝林老師。”江恆恭敬地說。
媽媽跟絹姨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姐,我回去了。”絹姨理著耳朵邊的頭髮。
“你住得離這兒很遠?”江恆突然問絹姨。
“不,”絹姨答著“幾條街而已。走回去也就十幾分鍾。”
“我可以先陪你走回去,再去公車站。”他不疾不徐地說,望著絹姨的臉。
“不必了。”絹姨勉強地笑著。
“也好。”爸爸說“這樣安全。”於是他們一起走了出去,然後爸爸媽媽也走到裡面的房間。我聽見他們在很烈地爭論著什麼,客廳裡又只剩下了我。我嗅到了風暴的氣息。十一點鐘,姐姐回來,那氣息更濃了。打開燈,我聽見自己的心跳。然後我爬起來,畫畫。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夜午裡恣情恣意地飛了,因為我的作業在一夜之間變得那麼多。我表達著這種山雨來的覺,畫著鮮豔的京劇臉譜的邁克爾?傑克遜在幽暗的舞臺上跳舞,那雙貓一樣而嫵媚的眼睛約略一閃,舞臺的燈光切碎了他的身體。他微笑的時候角的口紅化了一點,就像一縷血絲。雖然我自己為不能百分之百地表達傑克遜的魅惑而苦惱,可是老師看過之後,還是決定將它展出。冬天,老師要為他的十幾個學生開集體畫展,這中間當然有我。
江恆已經變成“星期六晚餐”的常客了。晚餐之後當然還是順理成章地送絹姨回去。江恆代替得了“奔馳”嗎?至少我不希望這樣。譚斐也會來,他跟江恆“撞車”的時候倒也談笑風生,不顯一點尷尬。他約姐姐出去的時候總也忘不了問我想不想一起去。對我而言,這已經很幸福了。媽媽已經把他看成是姐姐的男朋友,每次給姐姐買新衣服以後總是問譚斐覺得好不好看。這是一場戰爭,是江恆和譚斐的,也是爸爸和媽媽的。姐姐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像颱風中心那個依然風和麗的颱風眼。飯桌上我依舊很乖,我不願意抬頭,因為一抬頭就會看到姐姐和譚斐並排坐著的畫面,我不喜歡。那會讓我的心裡一疼。
是在一天傍晚看到譚斐和姐姐一起回來的時候,疼痛突然間綻放的。牽扯著內臟和比內臟更深的地方,有時候它突然咬住某一點狠狠一叮,有時候排山倒海地襲來。我手足無措地咬緊牙忍著。不要緊。我對自己說:譚斐並不是真的喜歡姐姐,不對嗎?姐姐也不會喜歡譚斐的,至少現在還不喜歡。這個我看得出來。可是姐姐的臉上已經不是總掛著那種諷刺的微笑了,反倒還有一絲快活,這又算什麼,又是為什麼呢?
在南方的某個溫暖溼的傍晚,我給羅辛講起我們的故事。每一幕都異常清晰,可是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我自己也很糊塗。是因為那些子裡發生了很多事情,還因為我自己變了太多,那些事情在我的心裡早就不再是當初的模樣。講述的時候,我常常會有點混亂,正在講述的,是十五歲的我,還是十九歲的我呢?還好羅辛聽得很認真,從不提任何問題。
十一月,天氣漸冷。清晨的空氣裡已經有了冬天的氣味。絹姨重新忙碌了起來,也重新美麗了起來。都是拜江恆所賜,忙碌的原因,是她開始為江恆將要出版的詩集配照片;美麗的原因,還用我說嗎?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地看著絹姨揹著沉重的相機,手也不洗就衝到餐桌旁的樣子。
“安琪,”她快樂地叫著“你願不願意給江恆的詩集畫封面?”我本來是不想的,可是當我讀到他的詩時,不得不承認,這個傢伙的句子讓我深深地心動。於是我也忙碌了起來,我畫了很多張,可是我總是畫不出江恆的詩裡那種飽滿,還有一種我不瞭解的東西。
“都很好嘛。”絹姨快樂地說。
“不。”我搖頭“不好。都不太像江恆。”
“江恆。”絹姨出神地念著“江恆。多好聽的名字。”我看著她陶醉著,並且嬌媚著的臉,知道她的傷痛又痊癒了。
“不如就畫一條大江好了,簡單點,‘江恆’嘛。對不對…”絹姨繼續夢遊著。我的心裡則像觸電般如夢初醒:一條大江。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戀愛中的女人最聰明。
於是我花了幾天的時間畫那條大江。我畫得很用心,我在飯桌上甚至肆無忌憚地盯著江恆的臉,想從他的身上聽見那條大江的聲音。很遺憾,我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倒是注意到他現在在飯桌上已經理所當然地坐到了絹姨的旁邊。
“小丫頭,你看上我了?”有次爸爸媽媽都不在座的時候,他戲謔地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