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可僅僅是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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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張居正,辛辛苦苦一世抱負的一條鞭法,死後不久就化為烏有。張寧或許受了這個時代的士人心理影響,又是矛盾的,接著便目光閃亮口氣一變“不過人們回顧前事時,若能不說‘可惜當時如何如何’,而變成‘幸好有某某如何如何’,這當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吧?”趙二孃搖頭道:“東家和我說那麼大的事,我卻是不懂呢。不過要我說啊,您有本事做官,能給咱們這院子裡的人提供乾淨舒適的屋子、衣食、還有零花錢,咱們都過得很好,就很有‘意義’了。”張寧認真地想了想,使勁點頭道:“這句話不錯,很實在。”人都是想過更好的生活,這是本能沒有什麼錯。張寧見識過這個時代普通市井之間的百姓生活環境,趙二孃出身應該就是類似那樣的地方或許還不如,畢竟當時張寧看到的揚州本身就算是比較富庶的地區了。
後來她做密探也許拿到手的錢比現在多一點,可過的什麼子。更加乾淨整潔明亮的居住環境、衣食層次、體面等等,都是人們想要的。
他說了兩句話,便把筆放下來,拿起草稿一字一句地通讀起來。奏章要修改幾次再謄錄下來,少點錯別字寫得工整,起碼能給皇帝一個好印象。***奏章修改潤謄錄之後,字跡未乾,張寧便拿起來吹了吹,有模有樣地默唸起來。
趙二孃見他津津有味的樣子,也好奇地一面扇風一面把頭伸過來瞧。這時徐文君走到了書房門口,張寧轉過頭,聽她說道:“剛才門口的陳大柱到賬房來說有人在門外想求見東家。”
“帖子呢?”張寧隨口問了一聲。徐文君說:“沒有帖子他帶了話,說是東家的同鄉,還向您借過錢。”張寧想了想恍然明白是誰了,主要這兩年結的很少有拮据的人,問自己借過錢的也就只有那個做了太監的王振,而且也是同鄉。他差不多猜出來來人應該就是王振。對王振這號人,張寧本心不是很想和他打道,何況現在身份上又應該避諱…
只是張寧也明白,寧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理兒。他便問:“大柱是怎麼對訪客說的?”徐文君歉然道:“我忘記問了。”
“這樣辦…”張寧沉片刻吩咐道“你去問大柱,如果大柱沒有透出我是否在家,你就讓大柱給那個客人說:東家沐休假出去訪友了。不然就把人帶到外院客廳,再進來告訴我。”文君聽罷便走了。那名叫大柱的小廝是禮部派的雜役,張寧也沒注意是否機靈,他還是信得過文君一點,至少頭腦清醒。
等了一會兒,徐文君便進來回稟說客人已經走了。張寧對看過幾遍的奏章已經失去了耐,心裡忍不住就琢磨王振又來找自己幹什麼。
借的錢已經還了、所謂同鄉之誼也不是多好,極可能是替王狗兒辦事的。因為上次王振來還債,就打探前年胡瀅北上面聖的事由,張寧至今還記得。
他實在不想再牽扯進那些破事裡去,對於這種窩裡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伎倆、又鬥不出什麼成就來,張寧從來就覺得毫無意思。這回不見王振也是對的,最好和這些人保持距離。***不料第二天下值途中,陸續和同僚分路後剛走進正覺寺衚衕,一家酒樓門口就斜地裡跑出來個短衣後生攔住了他。後生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紙出來,拜道:“您是禮部主事張大人吧,您有個姓王的同鄉讓小的請您進去一敘。”張寧愣了片刻,最後還是隻有無奈地從驢背上跳下來,接了那張紙,看也不看就揣進懷裡。指著驢子道:“你先找人給我拴坐騎,再帶我進去見人。”王振竟然在半道攔住,事兒做到這份上如果還不給面子,就太明顯了。
也罷,就應酬一下,自己不是隨便能給人忽悠的。穿過大廳、上了木樓梯,那後生將張寧帶到了一處用摺疊式屏風隔成的小間裡面。王振見狀就放下酒杯站起來拱手道:“我在這裡等平安兄,一時無趣先喝了兩杯,實在失禮。”張寧隨意回了一下禮:“哪裡哪裡。”王振笑道:“也是,今兒又沒外人,咱們鄉里鄉親的也不必拘謹,平安兄請坐。”圓桌子上擺著四五樣葷素搭配的小菜,王振伸出手來:“咱們邊吃邊談。”張寧見面前的酒杯裡滿著,就端起說道:“我陪王兄喝兩杯,東西就先不吃了,早晨答應了家裡的人要回去吃晚飯,一會兒裡外連著吃兩頓,真怕撐著,呵呵。”他這麼一說就暗示有什麼話趕緊放,放完那啥我還得回家吃飯。王振是個生員自然聽得出來弦外之音,便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低聲說道:“我急著見你,實為替你這個同鄉著急。”
“哦?”張寧不動聲地應了一聲。王振便小聲說道:“宮裡頭有些事兒外面肯定不清楚,不過我乾爹在司禮監就不同了。聽說過司禮監的海濤吧…對,就是常常侍奉皇爺左右的那個人,你沒見到也肯定聽過,大臣們都認識。
海濤把壓在司禮監都要長灰塵的老摺子翻出來捅到了皇爺面前,就是上半年彈劾你的身世那份摺子,他還在皇爺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些壞話。”張寧疑惑道:“這倒奇怪了,我和海公公本不認識。朝裡的官那麼多,他是怎麼盯上我這個人的?無冤無仇又為何要讒言我?”
“平安兄真別不信,我怎會說胡話誆你?”王振搖頭道“前陣子你不是去南京皇爺回來登基麼,皇爺上次在暖閣內還專門問過‘張寧上過表沒有’…當然海濤讒言並不是因為這事兒。”王振說著說著就左右顧盼,生怕有人在偷聽似的。
其實這小間裡兩邊是不透風的牆,外頭是一扇摺疊屏風。要偷聽裡面說話把耳朵貼在屏風上可能也聽不清楚,何況外頭人來人往的有人把貼屏風上多招眼,王振不是有個小廝在外面麼?
他挪了個位置,幾乎想和張寧貼耳說悄悄話,面相長得又醜實在有點難受。他便這樣用極低的聲音說:“這事兒要從皇爺召見胡瀅說起,當時在場的就三個人、另一個就是海濤,談話的內容無從知曉。
然後有個先帝的嬪妃叫王美人本來應該殉葬的,海濤把她關了起來,過了一陣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事兒應該是得了皇爺的首肯,不然海濤也不敢幹。
因此乾爹料想海濤在搞什麼陰謀,海濤目的就是藉機陷害乾爹…我私下覺著,既然有胡瀅摻和,極可能是關於太宗駕崩的疑點…”張寧聽到這裡,大概搞清楚了司禮監那兩個大宦官在內鬥。海濤曾是朱瞻基用過的人,而王狗兒在洪熙帝駕崩後又立過功,倆人在爭權。
現在的朱瞻基登基後,大有重用宦官加強宦權制衡各方的跡象,掌握司禮監是非常誘人的權柄。張寧便皺眉道:“可這些事和我有何干系?”王振道:“因為乾爹也不知道當皇爺和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麼,具體怎麼扯上關係也不太清楚,興許是海濤拿平安兄試皇爺的心思。”
“紙包不住火,我的那事兒就算海公公不說,也可能在其它場合被皇上聞悉。”張寧道。
王振道:“現在咱們要緊的是搞清楚胡瀅前年去北征途中面見太宗,究竟想說什麼。而現在胡瀅對皇爺說了。只有明白這一點咱們才能知道海濤究竟要怎麼佈局陰謀。
平安兄,你想想如果海濤在皇爺身邊得勢了,你自個有好子過嗎?海濤這個人只要陷害了你,就不會給你機會報復!”他見張寧坐著不動聲,又勸道:“我乾爹和海濤不同,他老人家是厚道人。平安兄和胡瀅關係匪淺,乾爹想讓你設法打聽打聽,到時候能破了海濤的計,對大家都有好處。”
“自從去年裁撤採訪使之後,我便不再過問那些事兒,和胡瀅的關係也沒親密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王公公所託恐怕張某實在無能為力。”張寧一副無奈的樣子,隨即又打了一句官腔“況且當今聖上是英明之主,如果僅僅是讒言不一定能管用,最終還是要皇上聖裁。”王振一臉不高興道:“平安兄不信我的話,那便自個等著瞧,瞧那海濤的讒言管用不管用!依我料想,這麼下去,你駕好不容易立的大功都是白搭!”張寧正道:“我出仕為官並非為了立功升官,至於別人怎麼說,嘴長在人家身上,我有何辦法?至於宮闈中事,我更是無處手,無心亦無力。”
“言盡於此,其中干係平安兄應該能掂量。”王振嘆道,站了起來。
張寧從酒樓裡出來,心情已糟糕到了極點。他確實不是個心理素質太好的人,情緒比較容易受到外物的影響,完全做不到古代聖賢說的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不過婉拒王振應該沒錯,身世確實是一個硬傷很難辦。可要是因此又陷進宦官爭權的漩渦中,那真是越整越深,到時候要被網在裡面。
而目前的局面雖然不利,卻還沒嚴重到走投無路。身世有疑點,可僅僅是疑點,不能說建文四年出身在南京的都是遺臣後代吧?
加上和楊士奇的關係…張寧估計朱瞻基不會把自己怎麼樣。朱瞻基很看重楊士奇,不會願意輕易失去這樣一個重臣良輔,更不想和楊士奇造成君臣隔閡。
所以張寧斷定皇帝不會毫無必要地把自己一下子打進地獄。但要得到重用進入宣德朝班子的核心可能就沒希望了。
風中隱隱傳來了正覺寺的咚咚木魚聲,叫人消沉。張寧嘆息了一聲,想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業,正如古人所謂的實現抱負,看來是希望不大了…不過等走到家門口時,他忽然又想起了趙二孃說的那句“實在話”能讓身邊的人好好地活著,哪怕不那麼風光只是默默無聞,其實也是同等重要的、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