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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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天一早去,去了回來就動身。”古應忽然發覺:“咦,老宓怎麼還不來?”原來古應去看沈蘭生時,照胡雪巖的囑咐,順道先轉到集賢裡,康雖已閉歇,宓本常與少數夥計,還留守在那裡。宓本常聽說胡雪巖來了,即時表示,馬上就會到古家來“同大先生碰頭”這句話到此刻,將近三個鐘頭了,何以蹤影不見?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面,他會來的,小爺叔吃消夜等他。”七姑說:“消夜不曉得預備好了沒有?”
“早就預備好了。”瑞香在外面起坐間中,高聲回答,接著進了臥室,將坐在輪椅上的七姑推了出去。
消夜仍舊很講究,而且多是胡雪巖愛吃的食物,時值嚴寒,自然有火鍋,是用“糟缽頭”的滷汁,加上魚圓、海參、冬筍,以及名為“膠菜”的山東大白菜同煮。這使得胡雪巖想起了老同和。”
“應,”他問“你看見阿彩了?”
“看見了。”
“哪個阿彩?”七姑問:“好象是女人的名字。”胡雪巖與古應相視而笑。由於胡雪巖現在的心境,倒反而因為京裡來的消息而踏實了,所以古應覺得談談這段意外的韻事,亦自不妨,當即開玩笑地說:“小爺叔如果當時再跟阿彩再一面,說不定現在是老同和的老闆。”以這句笑談作為引子,古應由昨夜在老同和進餐,談到這天上午與阿彩的對話,其問胡雪巖又不時作了補充,這段亙時二十餘年的故事,近乎傳奇。七姑與瑞香都聽得津津有味。胡雪巖藉此也瞭解了許多他以前不知道、甚至想象不到的情節,尤其是阿彩如此一往情深,大出他的意料,因而極力追憶阿彩當年的模樣,但只有一個淡淡的、幾乎不成形的影子,唯一記得清楚的是,纖瘦與一雙大眼睛。
這頓消夜,吃到夜午方罷。宓本常始終未來。
“算了!”胡雪巖說:“明天早上再說,睡覺要緊。”這一夜睡得不很舒適,主因是古家新裝了一個鍋爐,熱汽由鉛管通至各處,這是西洋傳來的新花樣,上海人稱之為“熱水汀”胡雪巖元寶街的住宅雖講究,卻尚無此物。但雖說“一室如”胡雪巖卻不不甚習慣,蓋的又是絲綿被,半夜裡出汗醒了好幾次,迫不得已起,自己動手,在櫃子裡找到兩條毯來蓋,才能睡。
醒來時,紅滿窗。瑞香聽得響動,親自來伺候漱洗,少不得要問到胡家上下,胡雪巖只答得一句:“都還好。”便不願多談,瑞香也就知趣不再下去了。
上樓去看七姑時,已經擺好早餐在等他了,照例有一碗燕窩粥。胡雪巖說道:“謝謝!七姐你吃吧。”
“為啥不吃?”七姑說:“小爺叔,你不要作賤自己。”
“不是作賤自己。我享福享過頭了,現在想想,應該惜福。”七姑未及答言,只聽樓梯上的腳步聲,異常匆遽,彷彿是奔了上來的。大家都定睛去看,是古應回來了。
“小爺叔,”他說:“老宓死掉了!”
“死掉了!”胡雪巖問:“是中風?”
“不是,自己尋的死路,鴉片死的。”古應沮喪地說:“大概我走了以後就了幾個煙泡,今天早上,一直不開房門,阿張敲門不應,從窗子裡爬進去一看,身子都僵了。”阿張是康的夥計。
“是為啥呢?”胡雪巖搖搖頭“犯不著!”
“小爺叔,你真正厚道。”七姑說:“他總覺得禍都是他闖出來的,沒有臉見你。他來過兩回,一談起來唉聲嘆氣,怨他自己不該到寧波去的。那時候”七姑突然住聲不語,胡雪巖便問:“七,你說下去啊。”七姑沒有答他的話,只問她丈夫:“你怎麼曉得你一走了,他就了幾個煙泡。”
“他們告訴我,昨天我一走,他就關房門睡覺了,那時候只有八點鐘,大家都還沒有睡。”
“那麼,”七姑緊接著問:“大家倒沒有奇怪,他為啥這樣子早就上?”
“奇怪是奇怪,沒有人去問他。”古應答說:“阿張告訴我,他當時心裡就在想,不是說要去看大先生,怎麼困了呢?他本來想進去看一看,只為約了朋友看夜戲,中軸子是楊月樓的‘八大錘帶說書’,怕來不及,匆匆忙忙就走了。看完夜戲吃消夜,回來就上,一直到今天早上起來去敲門,才曉礙出了事。”七姑不作聲了,但臉上的神,卻很明顯表示出,她另有看法。
“康的人也還有好幾個,當時就沒有一個人會發現?”胡雪巖又說:“鴉片不比上吊,要死以前,總會出聲,莫非就沒有一個人聽見?”
“我也這麼問他們,有的說一上就睡著了,沒有聽見,有的說逛馬路去了,本不知道。”
“這也是命中註定。”七姑終於忍不住開口:“不是人死了,我還說刻薄話,照我看是假成真。”
“你是說,他是假裝尋死?”古應問。
“你又不是不曉得,他隨身的好個明角盒子裡,擺了四個煙泡,在人面前亮過不止一回。”
“喔,”胡雪巖很注意地問:“他是早有尋死的意思了。”
“是啊!”七姑看著古應說:“我不曉得你聽他說過沒有?我是聽他說過的。”
“他怎麼說?”胡雪巖問。
“他說:我實在對不起胡大先生,只有拿一條命報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