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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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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勢的發展,實在出人意表。第一、常州在李鴻章部下郭松林、劉銘傳、周盛波、張樹聲、李鴻章及常勝軍戈登合力猛攻之下,於四月初六十復;接著久守鎮江的馮子材進克丹陽。大家都以為這兩支軍隊會師以後,一定乘勝西趨,直撲金陵,為曾國荃助攻。哪知李鴻章儘管朝旨催促,卻以傷亡過重,亟須整補為名,按兵不動。這是為左宗棠、胡雪巖所預料到的,李鴻章不願分曾國荃一心想獨到的大功,有意作態。

第二、是“天王”洪秀全忽然下了一道有如夢囈的“詔令”說“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領到天兵,保固天京”過了兩天“天王”服毒自盡,實現了他“上天堂”的諾言。接位的是洪秀全的十六歲兒,名叫“洪天貴福”;稱號喚做“幼天王”消息外傳,都知道曾國荃成大功在即,頗有人高杜少陵的“青作伴好還鄉”作亂後重整家園之計。而京裡重臣、京外督撫,有良心,肯做事的,亦都在默默打算,曾國荃一下金陵,太平天國十餘年的積聚,盡萃於“天王府”足可用來裁遣將士,恢復地方;固然,金陵所得,必是用於江南及湘軍,但應解的協餉,可以不解,就等於增加了本地的收入。象左宗棠就是打著一把如意算盤,認為曾國荃一克金陵,廣東便將覆成浙江的餉源。他曾跟胡雪巖談過,到那時候,要專摺奏,派他到廣東去會辦釐捐。胡雪巖口頭一諾無辭,其實不當它一回事;在他看來,此事渺茫得很,只是不便掃左宗棠的興,所以只是唯唯敷衍而已。在李鴻章所撥借的炮隊協攻之下,曾國荃所部在五月底攻佔了“龍膊子”其地在江寧城外東北的鐘山之巔,居高臨下,俯瞰全城。此地一失“忠王”李秀成束手無策了。曾國荃用兵,獨得一“韌”字;苦苦圍困到這般地步,要韌出頭了,更不肯絲毫怠慢,下令各營,由四面收束,直往裡近城下,晝夜猛攻。而真正的作用是,借無時或已的炮聲,遮掩他掘地道的聲響。

金陵圍了兩年,曾國荃從朝陽門到鍾門,挖過三下多處地道,有時是“落磐”挖地道的士兵隨死隨埋,叢葬其中;有時是為長所發覺,煙燻水澆,死者論百計。有一次快成功了,地道內的士兵,忽然發現一枝長矛刺了下來;其實是長行軍休息,隨意將矛一,而官軍輕躁沒腦筋,使勁將那枝矛往下拉,長始而大駭,繼而大喜,掘地痛擊,功敗垂成,死了四百人之多;都是朱洪章的部下。

朱洪章是貴州人,也是曾國荃部下高級將領中,唯一的非湖南人。因為孤立其間,不能不格外賣力,免得遭受排擠。曾國荃亦很看重他,一直保到提督銜記名總兵,派他經理營務處。此時再挖地道,由他與記名提督河南歸德鎮總兵李臣典共同負責。

從六月初八開始,夜不停,挖了七天才挖成,填炸藥,可以作最後的攻擊了。曾國荃問部下諸將:哪一營“頭敵”;哪一營“二敵”?

諸將默無一言。便按官職大小,個別徵詢。官階最高的是蕭孚泗,已經補上福建陸路提督,他依舊沉默;便只好問李臣典了。

李臣典倒願打頭陣,但要朱洪章撥一兩千兵給他。朱洪章表示:“既然如此,不如我來當頭。”事情便這樣定局,還立了軍令狀,畏縮不前者斬!

六月十六正午,由朱洪章下令施放炸藥。地道中的炸藥有三萬斤之多,進口之處用巨石封固;另外以極竹伸入地道,內用布包炸藥填,作為引線;引線點燃以後,但聞地底隱隱如雷聲,卻不爆發,天空中的驕陽,水爍金一般,炸藥決無不燃之理;萬千將士揮汗屏息,等得焦灼不堪。這樣過了一個鐘頭之久,地底連那隱隱雷聲都消失了。

過去亦常有不能引發炸藥的事情;這一次看起來又是陡勞無功。各營將士,無不失望,正準備先撤退一批部隊,分班休息時;突然間,霹靂之聲大作,彷彿天崩地裂似的。太平門的一段城牆,約有二十多丈長,隨煙直上,聳得老高,成為聞所未聞的奇觀。

這有個說法。明太祖建都南京,洪武二年始建都城,徵發大量民夫,花了四年功夫,方始完工,周圍六十一里,不但比北平城週四十餘里、西安城週二十四里都大;而且亦是世界第一大城。

南京城不但大,而且高,平均都在四十尺以上。大與高之外,最大的特是堅,城以花崗石為基,特為燒製的巨磚為牆;磚與磚之間,用石灰泡糯米漿水砌合。全城告成,再以石灰泡糯米漿水塗敷,所以在城外隨便指一處敲擊,都會顯出白印。五百年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城牆,畢竟還敵不過西洋的炸藥;只是被炸以後,磚磚相砌,過於堅牢,所以才會造成二十餘丈長的整段城牆,飛入空中的奇觀。後來知道,這段城牆飛出一里多外,裂成數段落地,打死了數百人之多。在當時,朱洪章奮身向前,左手執旗,右手刀,大呼上城。於是九門皆破,有所謂“先登九將”除朱洪章、李臣典、蕭孚泗以外,還有記名總兵武明良、熊登、伍維壽、提督張詩、記名按察使劉連捷、記名道員彭毓橘。捷報到京,自然要大賞功臣。據說文宗在,曾有諾言:平洪楊者封王。但清朝自三藩之後,異姓不王;甚至封公爵的亦沒有。因此,親貴中頗有人反對實現文宗的諾言;形成難題。最後是慈安太后出了個主意,將一個王爵,析而為四,曾國藩功勞最大,封侯;其是曾國荃,封伯;接下來是一個子爵、一個男爵,封了李臣典和蕭孚泗。

朝旨一下,朱洪章大為不服。論破城當之功。他實在應該第一,首先登城,生擒偽勇王洪仁達,佔領“天王府”而曾國荃奏報敘功時,卻以李臣典居首;據說,當朱洪章佔領“天王府”看守到黃昏時分,李臣典領兵馳到,自道“奏九帥之命接防”於是“天王府”歸李臣典的控制,看守到第二天上午八點鐘,光天化之下“天王府”無緣無故起火,燒得光。事後曾國荃奏報,搜索“天王府”除了一顆偽璽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李臣典敘功居首的奧妙是如此!朱洪章在“先登九將”中甚至不如孚泗還落得一個五等爵末位的“一等男”;他所得的恩典,是“無論提督總兵缺出,儘先提奏;並賞穿黃馬褂,賞給騎都尉世職”雖亦不薄,但名列第三,太受委屈。一口氣咽不下,朱洪章去找“九帥”理論。曾國荃大概早有防備,應付之道甚絕,他說:“我亦認為你應居首功。但敘功的奏摺,是由我老兄拜發;聽說是他的幕友李某搗鬼。”說著,從靴頁子裡拔出一把雪亮的雪子,倒持著遞向朱洪章“你去宰了那個姓李的。”朱洪章為之啼笑皆非。但李臣典亦如黃梁一夢,錫爵之恩;黃馬褂、雙眼花翎之榮,竟不克親承寵命;恩旨到時,已經一命嗚呼。據曾國荃奏報,說他攻城時“傷及,氣脈阻滯”因而於七月初二不治出缺。卻又有人說,李臣典死在“牡丹花下”——破城之,玉子女,任所取攜;李臣典一夜之間,御十數女子,溽暑不謹,得了“夾陰傷寒”一命嗚呼!當然,這是私下的傳說;反正死因如出於第之間,真相是再也不能水落石出的。

蕭孚泗的封男爵,亦有一段故事。

當城破無可為計時,李秀成在亂軍中帶著一個親信書僮,出通濟門往東南方向逃走;目的是越過茅山,經溧陽、長興到湖州,與由杭州遁走的長會合。

走到一處叫方山的地方,撞見八個樵夫,其中有人認識他,卻確不定,便冒叫一聲:“忠王!”李秀成一看行藏被人識破,便長跪相求:“哪位領路帶我到湖州,我送三萬銀子酬謝。”說著,他與他的書僮都將袖子抹了上去;但見四條手臂上,戴滿了金鐲子;另外有一匹馬,馱著一隻箱子,看上去並不大,可是壓得馬的都彎了,可以想見其中裝的是金銀珠寶。這八個樵夫見此光景,大起貪心,一方面想侵李秀成的錢財,一方面還想報功領賞。於是這八個人將李秀成主僕騙入山下的“澗西村”公推一個姓陶的去向官軍報信;目的地是駐紮太平門外的李臣典營中,因為姓陶的有個同族弟兄是李臣典的部下,託他轉報,比較妥當。

姓陶的經過鐘山,又飢又渴;想起這裡是蕭孚泗的防區,營中有個伙伕,因為供應柴草的關係而識,不妨到他那裡歇腳求食。

姓陶的得意忘形,休息閒談之間,透了生擒李秀成的經過。這個伙伕便轉告親兵;親兵轉報蕭孚泗,姓陶的便註定要做枉死鬼了。

一番密密囑咐,將姓陶的好酒好款待;蕭孚泗自攜親兵二十多人,烈下疾馳到澗西村,將李秀成手到擒來;價值十餘萬銀子的金銀珠寶,亦歸掌握。姓陶的被一刀斬訖,藉以滅口;不過蕭孚泗總算還有良心,沒有殺那個伙伕,給了他五顆上好的珠子,一匹好馬,暗示他連夜“開小差”走得越遠越好。

蕭孚泗的得封男爵,就以生擒李秀成之功。曾國荃到後來才知道真相,吩咐賞那八家樵夫,每家一百兩銀子。結果為親兵沒大半,只拿出去一個“大元寶”——五十兩銀子,由八家均分。

如果李秀成真是為蕭孚泗憑一己之力所生擒,這份功勞,就真值得一個男爵了。因為“天京”雖破“幼天王”未獲,只說已死在亂軍之中,對朝廷似難代。幸好有個李秀成,論實際,其人之重要又過於“幼天王”足可彌補元兇下落不明之失。

其時曾國藩已由安慶專船到江寧,撫循將士,賑濟百姓以外,另一件大事,就是處置李秀成,委派道員龐際雲、知府李鴻裔會審,這李鴻裔,就是曾國荃向朱洪章所說“搗鬼”的“李某”從六月廿七到七月初六,十天的功夫,審問的時間少,李秀成在囚籠寫“親供”的時候多;每天約寫七千字,總計約七、八萬言。卻為曾國藩大刪大改、所存不過三分之一;方始奏報。

中談到城破後,洪秀全兩個兒子的下落,說是“獨帶幼主一人,幼主無好馬,將我戰馬與騎坐。”

“三更之後,舍死領頭衝鋒,帶幼主衝由九帥攻倒城牆缺口而出。君臣數百人,捨命衝出關外,所過營,疊疊層層、壕滿壘固。幼主出到城外,九帥營中,營營炮發,處處喊聲不絕;我與幼主兩個分離,九帥之兵,馬步追趕,此時雖出,生死未知。十六歲幼童,自幼至長,並未騎過馬,又未受過驚慌,九帥四方兵進,定然被殺矣,若九帥馬步在路中殺死,亦未悉其是幼主,一個小童,何人知也?”這段供詞,與曾國藩奏報“幼逆已死於亂軍之中”有桴鼓相應之妙;不道巧成拙,反顯刪改之跡——“幼天王”未死,逃到湖州了。

在曾國藩封侯的同時,又有恩旨賞賚東南各路統兵大帥及封疆大臣;親王僧格林沁,加賞一貝勒;湖廣總督官文,賜封一等伯爵,世襲罔替;江蘇巡撫李鴻章一等伯爵;陝甘總督楊嶽斌、兵部右侍郎彭玉麟賞給一等輕車都尉世職,並賞加太子少保銜;四川總督駱秉章、浙江提督鮑超,一等輕車都尉世職;西安將軍都興阿、江寧將軍富明阿、廣西提督馮子材、均賞給騎都尉世職。

東南大員,向隅的只有左宗棠和江西巡撫沈葆楨,上諭中特為代:“俟浙贛肅清後再行加恩。”這雖是勵之意,但相形之下,未免難堪;尤其是李鴻章封爵,使得左宗棠更不服氣。往深一層去想,曾國藩節制五省軍務,江西、浙江亦在其列;這兩省既未肅清,就是曾國藩責任未了,何以獨蒙上賞?

再有一件事,使左宗棠氣惱的是,江寧潰敗的長,只有往東南一路可逃;因而湖州一帶,本來打得很順利的,忽然增加了沉重的壓力。如果事先密商,曾國荃定於何時破城,進兵圍剿的策略如何?都能讓左宗宗知道,先期派兵填缺口,伏路攔截,又何致於讓潰敗的長,如山倒堤崩般湧過來?然則曾軍只顧自己爭功,竟是“以鄰為壑”了!

朝中當國的恭王,以及上獲信任,下受尊重,確能公忠體國,為旗中賢者的軍機大臣文祥,卻不知東南將帥之間,存著如此深刻的矛盾;緊接著大賞功臣的恩詔之下,又有一道督責極嚴的上諭,讓左宗棠看了,更不舒服。

上諭中說:“江寧克復,群醜就殲,無逸出之賊”這幾句話,便使左宗棠疑心,曾氏弟兄奏報克復江寧的戰功,不知如何鋪張揚厲,誇大其詞?因此對於後面:“著李鴻章將王永勝等軍,調長興,協防湖郡;左宗棠當督率各軍,會合蘇師,迅將湖州、安吉之賊,全行殄滅,克復堅城,勿令一賊上竄”的要求,越起反

“你看,”他對胡雪巖說:“曾氏兄弟,不但自己邀功,還斷了別人的建功之路。照字裡看,大功已經告成,浙江可以指肅清;湖州長,攻起來格外吃力,即使拼命拿下來,也討不了好。因為有曾氏兄弟先人之言,說江寧的‘群醜就殲,無逸出之賊’;朝廷一定以為我們虛報軍功。你想,可恨不可恨?”胡雪巖當然只有勸,但泛泛其詞,不能發生作用;而諜報一個接一個,盡是長的某“王”、某“王”由皖南廣德,竄入浙江境界,越過天目山,直奔湖州的消息。最後來了一個消息,是難民之中傳出來的;飛報到杭州,左宗棠一看,興奮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