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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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陰功積德的好事。”阿巧姐接口說道:“就看這件好事,老太太就一定會有菩薩保佑,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胡雪巖不作聲。一則以喜,一則以悲;沒有什麼適當的話好表達他的複雜的心情。
“有句要緊話要告訴胡先生,那筆米價,大記的人問我怎麼算法?是賣了拆帳、還是作價給他們?我說米先領了去,怎樣算法,要問了你才能定規;如果他們不肯答應,我作不了主,米只好原船運回。大記答應照我的辦法;現在要問胡先生了。照我看,拆算比較合算!”
“不!”胡雪巖斷然答道:“我不要錢。”那末要什麼呢?胡雪巖要的是米;要的是運糧的船,只等杭州一旦克復,三天以內就要。他的用意是很容易明白;等杭州從長手裡奪了回來,必定餓殍載途,災民滿城,那時所需要的就是米。
“何必這麼做?”蕭家驥勸他;“胡先生,在商言商,你的算盤是大家佩服的,這樣做法,不等於將本錢‘擱煞’在那裡。而況杭州克復,遙遙無期。”
“不見得。氣運要轉的。”胡雪巖顯得有些動“長搞的這一套,翻覆無常,我看他們不會久了。三、五年的功夫,就要完蛋。”
“三、五年是多少辰光,利上盤利,一擔米變成兩三擔米;你就為杭州百姓,也該盤算盤算。”
“話不錯!”胡雪巖又比較平靜了“我有我的想法,第一、我始終沒有絕望,也許援兵會到,杭州城可以不破,如果糧道可以打通,我立刻就要運米去接濟,那時候萬一不湊手,豈不誤了大事;第二、倘或杭州真的失守,留著米在那裡,等克復以後,隨時可以啟運——這是一種自己安自己的希望;說穿了,是自己騙自己,總算我對杭州也盡到心了。”
“這也有道理,我就跟大記去涉。”
“這不忙。”胡雪巖問道:“醫生啥時光來?”
“每天都是中飯以後。”
“那就早點吃飯;吃完了她好收拾。”胡雪巖又問阿巧姐“等會醫生來了,你要不要回避?”雖然女眷不見男客,但對醫生卻是例外,不一定要回避;只是他問這句話,就有讓她迴避的意思,阿巧姐當然明白,順著他的心意答道:“我在屏風後面聽好了。”胡雪巖是知道她會迴避,有意這樣問她;不過她藏在屏風後面聽,調虎不能離山,在自己等於不迴避,還要另動腦筋。這也簡單得很,他先請蕭家驥替他寫信,佔住了他的手;然後說想吃點甜湯,要阿巧姐到廚房裡去要洋糖,這樣將她調遣了開去,就可以跟蕭家驥說私了。
“家驥,你信不必寫了,我跟你說句話,你過來。”蕭家驥走到前,他說:“我決定馬上回上海,你跟醫生說一說;我無論如何要走。”
“為什麼?”蕭家驥詫異“何必這麼急?”
“不為什麼?我就是要走。到了上海,我才好打聽消息。”胡雪巖又說“本來我的心冷透了。今天一早跟阿巧談了半天,說實話,我的心境大不相同。我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救杭州,不管它病入膏盲,我死馬要當活馬醫。第二件,我要做我的生意;做生意一步落不得後,越早到消息靈通的地方越好。你懂了吧?”
“第二點我懂,頭一點我不懂。”蕭家驥問道:“你怎麼救杭州?”
“現在沒法子細談。”胡雪巖有些張皇地望著窗外。這是因為苗條一影,已從窗外閃過,阿巧姐快進來了。胡雪巖就把握這短短的片刻,告誡蕭家驥跟醫生私底下“情商”不可讓阿巧姐知道。
是何用意,不易明瞭;但時機迫促,無從追問,蕭家驥只有依言行事。等胡雪巖喝完一碗桂圓洋糖蛋湯,阿巧姐收拾好了一切,醫生也就到了。
那醫生頗負盛名,醫道醫德都高人一等。見胡雪巖人雖瘦弱,雙目炯炯有光,大為驚異,一夜之隔,病似乎去了一大半,他自承是行醫四十年來罕見之事。
“這自然是先生高明。”胡雪巖歉意地問:“先生貴姓?”
“張先生。”蕭家驥一旁代答,順便送上一頂高帽子“寧波城裡第一塊牌子;七世祖傳的儒醫。張先生本人也是有功名的人。”所謂“功名”想起來是講過學的秀才“失敬了!”胡雪巖說:“我是白丁。”
“胡大人太客氣了。四海之大,三品頂戴無論如何是萬人之上。”
“可惜不是一人之下。”胡雪巖自嘲著縱聲大笑。
笑得太急,嗆了嗓子,咳得十分厲害;蕭家驥趕緊上去替他捶背,卻是越咳越兇,張醫生亦是束手無策,坐等他咳停。這一下急壞了阿巧姐;她知道胡雪巖的病,要抹咽喉,喝水才能將咳嗽止住;蕭家驥不得其法,自然無效。水一時無法張羅,另一點卻是辦得到“蕭少爺,”她忍不住在屏風後面喊:“拿他的頭仰起來,抹抹喉嚨。”是嬌滴滴的吳儂軟語,張醫生不免好奇,轉臉張望;而且率直問道:“有女眷在?”醫生是什麼話都可以問,不算失禮;但蕭家驥卻很難回答,一面替胡雪巖抹著喉頭,一面含含糊糊地答道:“嗯,嗯,是!”張醫生語又止;等胡雪巖咳停了才切脈看舌苔,仔細問了飲食起居的情形,欣地表示:“病勢已經不礙,只須調養,大概半個月以後可以復原。”
“多謝,多謝!”胡雪巖拱拱手說:“家驥你陪張先生到你那裡開方子去吧!”蕭家驥會意,等開好方子,便談到胡雪巖想回上海的話。張醫生深為困惑“病人連移動鋪都是不相宜的。”他問“大病剛有轉機,何可這樣子輕率冒失?”
“實在是在上海有非他到場不可的大事要辦。”家驥說:“路上也只有一兩天的功夫,請張先生多開幾服調理藥帶去;格外當心照料,想來不礙。”
“照料!那個照料?萬一病勢翻覆,我又不在船上;你們怎麼辦。”
“是!”蕭家驥說“那就只好算了。”而間壁的胡雪巖耳朵尖,聽了張醫生的話,已經有了主意,請他到上海出診,隨船照料。
等張醫生開好方子,告辭上轎,阿巧姐自然也不必迴避了,胡雪巖便當著蕭家驥透了他的意思。這個想法亦未始不可行;富室巨戶,多有這樣重金禮聘,專用車船奉的,但是眼前時地不同,阿巧姐和家驥都覺得不易辦到。
“他肯去當然最好;就怕他不肯。”蕭家驥說:“第一、寧波的市面還不甚平靖,離家遠行,恐怕不放心;第二、快過年了,寧波人的風俗,最重過年團圓,在外頭做生意的,都要趕回家來,哪裡反倒有出遠門的?”
“過年還早,我一定趕年前送他回來。”胡雪巖又說:“說不說在我,肯不肯在他;你何妨去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