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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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連幾天不見太陽了,琵琶看到它時,覺得很新鮮。
這是一個長得白淨、眼珠兒漆黑如夜的小姑娘。她喜歡專注地看一樣東西,比如空中飛著的紅蜻蜓,比如在風中搖擺著的一片白楊樹葉,比如一隻在池塘中游動著的鵝。喜歡怯生生地打量人,無聲地,長長的睫不住地撲閃著打量人。如果是人向她張開雙臂作要抱一抱她的樣子,她會稍稍猶豫一會兒,便從杜元的懷裡或是從艾絨的懷裡,將她小小的身體向那人傾斜過來。如果是一個生人,也向她作出要抱一抱她的樣子,她就會在看了看那生人之後,立即扭過頭去,用雙臂緊緊摟住杜元的脖子或是艾絨的脖子,並將臉貼在杜元的或艾絨的肩上。她會悄悄地將頭再扭回來,繼續看那生人。
這個小姑娘如同她的母親一般讓人疼愛。
她就這樣純靜地看著太陽。
杜元用手指著太陽:“太陽出來了。”她也用小手指著太陽:“太陽出來了。”杜元為小姑娘輕輕唱著:“太陽出來暖洋洋,暖呀暖洋洋…”杜元在琵琶面前,永遠是一副好心情,永遠是一副沒有脾氣的樣子。那時刻,他的眼睛裡滿盈著脈脈溫情。
杜元喜歡抱著她,走到田野上,看天看地,看樹看水。他與她說話,竊竊私語似的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這些話極其簡單,但卻是關於天地之本的:“太陽從東邊出來,在西邊落下。”
“樹沒有,就會死掉。”
“蜻蜓為什麼會飛?因為它有翅膀。”
…
小姑娘很少說話,她只是聽。一件事差不多明白了,她就會用手指著另一樣東西,於是杜元再去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言去闡釋這個被小姑娘指定了的卻還不明白的東西。
油麻地的人會不時地看到杜元抱著琵琶的形象。那時,他們會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底裡不湧起一番動。
油麻地的年輕男人一般都很糙,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甚至蠻橫,他們是很少抱孩子的。因此現在,一些女人孩子得不耐煩了,就會將孩子往自己男人懷裡一:“人家杜書記還抱孩子呢!”杜元與琵琶在一起時,心裡什麼也不想,只有一番地地道道的歡喜與溫熱。
琵琶的眼睛轉向了池塘。
這是一口很怪異的池塘,很少有人能說得清楚它究竟是哪一年就在那兒了。這口池塘倒也很漂亮,天,楊柳絲絲,拂著碧綠的池水,有燕子在上面飛翔,不時地點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風暖些時,小荷尖尖,那星星綠,讓人心動卻又讓人擔憂。夏天,柳樹成蔭,一池的荷葉,光天化之下好看,月白風清時也好看。那時,翠鳥守在柳樹枝上,不時地穿荷葉而下,扎入水中,從水中叼出一條銀銀髮亮的小魚來,然後藏到一個隱秘處有滋有味地吃著。秋天、冬天,雖說這池塘淒涼一些,但也會招來許多目光。秋天有蘆花,有鶴。冬天有冰,有在冰上跳動的麻雀與搖搖擺擺的鵝。
怪異就怪異在並無水源,卻一年四季總是滿滿當當的水。
杜元有點不太喜歡這口池塘,他無端地覺得這池塘有點兒陰*。
然而,女兒卻似乎很喜歡這口池塘,總是讓杜元或艾絨抱著她到池塘邊上去,並總是掙扎著要下地用手或用手抓一枝條戲水玩。
她在杜元的懷裡掙扎著要下來。
杜元說:“我們回家了。”她搖著頭。
杜元只好將她放到地上。
她下了地,就晃晃悠悠地往池塘邊上跑。杜元抓住她的一隻胳膊,她就向水面傾斜著身子,小手一個勁兒地向水面抓著,彷彿陰*沉沉的深水處有個人,正笑嘻嘻地向她張開雙臂要抱她。杜元連忙說:“那可不行,那可不行,那是水…”他將她又抱了起來,轉身就往家走。小姑娘將頭扭過去,望著池塘,並用小手一直指著池塘。
杜元抱著她,頭也不回地一直走到院門口。
朱荻窪等候在那兒,問:“杜書記,我通不通知張大友他們幾個去燒那片蘆葦?”
“通知。”杜元說“不用太多的人,一兩個人就夠了,一把火就是一大片。”
“我這就通知去?”
“去吧。”油麻地四周差不多都是無邊無際的蘆葦。
從前,油麻地大概是沒有的,不知是哪一年有人放火燒荒燒出了一處空地。這地開始時大概不大,後來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燒荒,燒出了一個村莊,燒出了一個鎮子,燒出了千頃肥沃良田。
杜元一直覺得油麻地的地不夠廣闊,總有一個心思:將西邊一塊緊挨油麻地尾田的蘆葦燒了,將它們變成莊稼地。他希望能在每年向上呈報的報表上,他領導下的油麻地,糧食數字更大一些。
油麻地的最後一次燒荒,距今已經很久遠了。
這是一塊看上去很獨立的蘆葦地,四周是水,與農田、與其他的蘆葦地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