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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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沈家,沈再山工作去了,不在屋裡,使他們撞見很尷尬的一幕…
沈怡萍一腔憤慨,眼中燃著怒火,對站在她面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發飄:“走吧!走吧!沈家高攀不起你這位朝廷新貴。”朝廷新貴?那麼他便是李純孝羅!身穿士人的儒衫,以唐巾綰髮,身材頎長,神情悽鬱,天生的斯文中人,只是眉宇之間顯得有些懦弱。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說是十載寒窗,其實不止,四歲啟蒙,運氣好的二十來歲便可補上官職,這當中少說也花了二十年苦心,除了讀書,其餘會分心的諸般雜事都不勞他聞問、分憂,自有嚴父慈母為他頂起,生活艱難他沒嘗過,人情險惡他沒碰過,很容易養成軟弱的個。
“怡萍,你怎能這樣待我?”李純孝憂傷地嘆了口氣。
“我考中功名,立即回來尋你,我全是為了你才那樣拚命的用功。”她愈聽愈惱火,以清脆的聲音說:“李大官人,你別是還沒上任就先學會了爭功倭過。你用功讀書為了我?你敢賭咒立誓嗎?你不怕下拔舌地獄嗎?不,你不敢。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你讀書求功名是為了你父親,為你們李家爭一口氣,更是為了替你父親證明一句老話:‘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證明你父親果然是有才學的。這可都是你過去親口告訴我的;而今,你說是為了我,你怎麼說得出口?你變了,變得虛偽無恥。”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李純孝因得官而攏聚的自尊心被傷害了,他以為她會張臂歡他,畢竟他來向她未婚了。誰知,冷鍋裡跳出一個熱粟子…想都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你說我變了?你沒發覺自己變得最厲害嗎?”他斥責她,氣得握緊雙拳像要保護自己。
“過去那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沈怡萍已經死了,現在的沈怡萍只是個傲慢自大、言語刻薄的庸俗女人。”
“我刻薄?我庸俗?呵,沒錯。”她的兩道眉正揚在一處,冷聲冷氣的道:“你那個才高人鬥、學問沖天的秀才父親,如今該是李太爺了,他對我說過更刻薄包傲慢的話呢!他罵我是不知自愛的踐蹄子,也不撒泡照照自己是何德行,一個沒讀過書的庸俗村姑、一名奴工的妹妹,竟然妄想勾引他的寶貝兒子,賤,穿草鞋的敢和穿靴的站在一塊,賤,不知自愛!”沈怡萍嘲地說:“怎麼,如今李家愈發不可一世,他倒肯讓你倒頭來找我這個穿草鞋的踐蹄子?”
“我不相信我爹會說出那種話,他不是那樣的人。”
“好一個孝順的乖兒子。”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
“他沒說,是我天生踐骨頭,自己罵自己?好個李大官人,你果然沒被取錯名兒。”李純孝皺起眉頭沉思,之後嘆了一口氣。
“子不言父過。即使他老人家言語上得罪了你,那也是為了兒子,怕我誤了課“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沈怡萍揚起眉,傲然向他的目光。
“如果我猜得沒錯,望子成龍的李大爺已經領悟‘得官容易升官難’的道理,曉得娶一名富家女對你的助益甚大,所以不反對你娶我了,因為我不再是奴工的妹妹,而是沈大老的女兒。”
“你怎能這樣冤曲老人家?”
“回去問問你父親,假使我不是沈大老的養女,沒有萬貫家財作陪嫁,仍是當初那個紡紗女,他肯做主讓你娶我嗎?只怕他要說我連給你做妾都不配了。”
“不,我怎能對家父提出這麼沒教養的問題?”哼,未做官兒說千般,做了官兒是一般。沈怡萍真正看透了讀書人的心眼。
“我是沒教養,你們這些‘嘴裡說好話、腳底使絆子’的讀書人才是好教養,滿嘴民胞物與、仁義道德、天下為公,一肚子勢利與貪婪。”李純孝像捱了一記悶,怔在那兒,有很久沒有說話。
痛苦的、難堪的氣氛瀰漫周遭,她心知她的話已深深刺痛了他,有一剎那,對自己不能抑制住舌頭而到後梅。可是,她忍不住呀,她那顆少女的心曾被人踩在鞋底下,還說髒了他的鞋底。啊,利刀割體傷猶合,言語傷兒吃不消。是以,她的好勝心發,她想盡辨法去接近那個初遭喪女之傲的沈老夫人,使乖賣巧,舌尖抹,加上天生的好扮相,終於博得老好人的歡心,紡紗女搖身一變成千餘小姐。
而今她出一口心中的怨氣,有錯嗎?
她已然徹頭徹尾的領悟,貧賤人家的西施女只得匹配草鞋親,富貴人家的無鹽女卻能招得俊婚。人生在世,沒有比家世、財富更重要的了。
很腐敗的念頭是不?
但人心是功利現實的,幾個識真情?瞧,他不是來了。
“人敬富的,狗咬破的”真正莫奈何。
沈怡萍將她薄弱的肩膀聳了聳,不再多想。她決心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她是沈大老的女兒不是?閨閣千金私下訂情會招人唾棄,她沒那麼傻。既是富貴千金女,就該照富貴人家的規矩禮儀辦事。
“我想,你一開始便找錯人了。”她輕哼著,還要端一下身分。
“自古兒女婚姻由父母做主,沒有自做主張的道理。”李純孝也不知聽懂了沒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情茫然的走出守林人之屋,瞧見衛紫衣三人也像沒瞧見,自顧朝小鎮方向走去,沒坐轎子,沒有親隨,明顯是微服私訪。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畲啃⒔裉燜閌橇塘恕?br>“可憐的傢伙。”衛紫衣簡直笑不出來。
屋裡的沈大小姐是心情很好的呼僅使婢:“畫眉、喜雀,快幫我收拾箱籠,明一早要回城裡去。”她逕自回房裡去,沒心情招待先走進來探問主人在否的馬泰。如今她那狹窄的心房除了“官夫人”三個字,再容不下別的了。
馬泰無條又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