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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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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上一包包水泥袋層層疊疊,碼得半人多高,留出一個個槍眼。街壘前面,橫七豎八堆滿了修路的路障水泥攪拌器倒扣在地澆柏油的大鍋,架起的鋼筋都纏繞上帶刺的鐵絲,馬路當中留出個剛能過人的豁口。通已經割斷,無軌電車卸了電纜杆,一長串八輛空車都停在十字路口這邊。人行道上卻擠滿行人和附近的居民,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在人堆中鑽來鑽去,還有抱孩子的女人,穿背心拖鞋搖蒲扇的老人,都堵在鐵欄杆圈住的人行道口看熱鬧,在等一場武鬥?人群中嘰嘰喳喳,有說:“紅總司”有說“革總”的,總歸,兩派都進入總動員,要決一死戰。他不清前方去火車站把守路口的是哪一派,索從人群中出來,穿過十字路口!朝路障走去。

纏繞帶刺的鐵絲網的豁口後,一群戴袖章的工人,頭戴柳條的安全帽,手恃變尖了力困籤,堵住去路。他出示工作證,把守的翻開看了一眼,擺擺手讓他過去了。他好歹不是當地人,超然於兩派鬥爭之外。大街上一無車輛,空寂無人,他索走在馬路當中,柏油路面暑熱蒸騰,烈刺眼。人總不至於在這光天化之下發瘋,他想。

叭的一聲,十分清脆,劃破了炎熱而令人睏倦的這片空寂。他沒立刻意識到是槍聲,環顧街道兩邊,見一座高大的廠房牆上赫然塗寫的標語:“為捍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血戰到底。”一個個斗大的字。他這才同槍聲連繫起來,撒腿就跑,但即刻又止住腳步,別顯得驚慌失措,隱避的槍手眼中,會成為更加可疑的目標。可他還是趕緊上了人行道,挨牆疾行。

無法知道槍聲從何而來,是擎一告行人?還是就衝他來的?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人,他一個路人,同這血戰的雙方毫無關係。可要是人就殺他,又有誰能作見證?他突然意識到很可能莫名其妙死在這冷槍下,命就懸系在這偶然之中,隨即拐進第一個巷口。巷子裡同樣空寂無人,居民似乎都撤出了這個街區。心裡不由得生出恐怖,這才相信一座城市可以輕而易舉進入戰爭,人與人霎時間便互為仇敵,只因為一條看不見的路線,而雙方還都為之血戰。

火車站前的廣場上,竟然聚集了許多人,環排成長蛇陣,起端在售票處緊閉的窗口,都是等車票的旅客。他問前面的人,甚麼時候開始賣票了那人也不知道,撅撅嘴,他還是排上了。不一會,背後又接上一串人,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前前後後都沒有帶大件行李的,也沒有老人和孩子,都是青壯年男人,只前面兩步遠,隔了幾人,有個扎兩隻短辮子的姑娘,時不時向後張望二碰到人的視線便轉臉低頭,顯得慌慌張張,可能怕人認出來。他猜度,這排隊等票的不少人是在逃難,可這許多人麋集在廣場上倒讓他心安,於是就地坐下,點起一支菸。

前後的人突然騷亂起來—隊形隨即散了,不知出了甚麼事。他攔住人打聽,說是馬上要封江。他問封江是甚麼意思?輪渡和火車都走不了!文有說要血洗!誰血洗誰?也問不出個所以。廣場上的人群瞬間四散,只零零星星剩下十多個像他這樣無去處的,漸漸又匯攏!依然排到緊閉的售票處窗前,形成一小隊,彷彿非如此不足以相互依靠。這就到了大陽西斜,車站上的大鐘指針已過五點,再也沒有人來了。

斷了消息來源的這十多人也都知趣,不再按順序在陽光下排隊傻等,就近找陰涼處說話或是菸。有人時不時評說,兩派正作最後談判啦,軍隊很快要介入啦,鐵路運輸不可能長時間中斷,再晚也等不到明天啦,都是一番想當然。他也不再詢問—那姑娘還在,抱腿低頭,縮在牆角,同別人都隔開一段距離。

他餓了,想起得買點吃的,也好準備熬夜。水泥地枕上揹包,大不了望一夜星空,這夏夜怎麼都好過。他離開售票窗口,轉了一圈,車站附近的小賣部全都上了鋪板,沒一家飯館還開門的。兩邊街巷也空無一人,幾個小時沒有車輛經過了,他這才到氣氛凝重,有點緊張,不敢走遠,便又折回車站。鐘樓的陰影已伸延到廣場中央,售票處前,那一夥又少了幾個,那姑娘卻還蜷縮在原地,饒舌的那主不再說話了。

鐘樓的陰影伸延到大半個場子上,陰影的輪廓同影子外的陽光對比得更加分明。這麼個無人相識的車站前,等一班不知鐘點的火車,要是鐵路乾脆就中斷?沒準在等一場內戰?

砰砰砰!一陣沉悶的槍聲在人心裡響,眾人都站起來了。接著又一排連,同樣沉悶,是機槍,就在不遠的甚麼地方。人霎時如鳥獸四散,他也彎貼牆跑,這就是戰爭了,他想。

一個火力的死角,狹窄的通道一邊是牆,另一邊碼迭得高過頭的麻袋,他不知怎麼躲進了一個貨棧。停下腳步,息的間隙,聽見還有個聲音,回頭見那姑娘正靠在麻袋堆上,也上氣不接下氣在

“那些人呢?”他問。

“不知道。”

“你哪裡去?”這姑娘沒回答。

“我去北京。”

“我…也是,”那姑娘遲疑了”下,說。

“你不是本地人一.”他問,那姑娘不回答。

“大學生—.”他又問,那姑娘也不答。

天漸漸黑下來,涼風穿過,他到汙透了的襯衫貼住脊背。

“得找個地方過夜,這裡也不安全,”他說,走出貨棧,轉身見這姑娘還默默尾隨,但總保持兩三步距離,便問:“知不知道哪裡有旅館?”

“車站附近,再回去太危險,江邊碼頭那邊還有旅店,可要走一大段路。”這姑娘低聲說,顯然是本地人。他於是讓她帶路。

果然,沿岸大堤下方一條都是老房子的小街裡,居然還有幾個青年站在家門口,或是坐在門檻上,隔著街聊天,互相打探戰況。子彈沒打到頭上來之前總不免好奇,還興奮。店鋪和小吃攤子都已打烊,兩處門口燈光明亮的都是旅店,那種老舊的客棧,早年跑單幫的和手藝人落腳的地方。一家已客滿,另一家只剩個單人鋪位的一小間。

“要不要?”櫃檯後面搖把蒲扇的胖女人問。

他立即要下了,掏出證件,女人接過去,在簿子上登記。

“甚麼關係?”女人邊填寫邊問。

“夫。”他瞥了身邊這姑娘大眼。

“姓名?”

“許——英,”這姑娘遲疑了一下,趕緊答道。

“工作單位?”

“她還沒工作,我們回北京。”他替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