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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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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從大樓門口存自行車的棚子裡低頭推車出來,這些子一直避他。他把車橫在出口,故意撥前輪,碰了下林的車。林這才抬頭看他一眼,勉強一笑,有點苦澀,還帶點歉意,倒像是自己不當心碰上他的車似的。

“一起走吧!”他說。

可林無意騎上車,不像以往那樣心領神會,二刖一後隔開段距離,去幽會的地點,再說這大革命得公園夜間全都關閉了。他們推車走了一段路,竟無話可說。沿街滿牆這時都是大學造反派的標語,蓋過了血統紅衛兵橫掃?切牛鬼蛇神的那類口號,點名直指黨中央政治局的委員和副總理。

“餘秋裡必須向革命群眾低頭認罪—.”

“譚震林你的喪鐘敲響了!”林已摘掉了紅袖章二條青灰的長圍巾包住頭臉,儘量掩蓋自己不再引起人注意,混同在街上灰藍棉衣的行人中,也看不出她的風韻了。餐館夜晚都早早關門,無處可去又無話可說,兩人推著車在寒風中走,分明隔開距離。一陣陣風沙揚起大字報的碎片在街燈下飄。

他覺得有點悲壯,面臨的是為正義殊死鬥爭,他同林的戀情卻眼看就要結束,又不免到淒涼。他不是不想恢復同林的關係,但怎樣才能切入這話題,在平等的基礎上扭轉局面,不只是接受林賞賜的愛。他便問起林的父母,表示關心。林沒有回答,又默默益望口走了一段路,依然找不到話溝通。

“你父親歷史好像有問題,”還是林先說了。

“甚麼問題一.”他吃了一驚。

“我不過是提醒你,”林說得很平淡。

“他甚麼黨派都沒參加過!;”他立即反駁,也是自衛的本能。

“好像…”林沒說下去,打住了。

“好像甚麼一.”他停下腳步問。

“我只是聽說那麼一句半句的。”林繼續推車並不看他,依然凌駕在他之上,是提醒也是關照,關照他不要犯狂,儘管也還在庇護他,但他聽出這已不是愛了,彷彿他掩蓋了身世,這關照也包含懷疑!受到汙染。他止不住辯解:“我父親解放前當過銀行和一個輪船公司的部門主任,也當過記者,是一傢俬人的商業報紙,這又怎樣?”他即刻能記起的是小時候他父親藏在家中五斗櫃底下裝銀圓的鞋盒子裡那本遂紙的小冊子,的一新民主主義論一,但他沒說。說這也無用,他到委屈為他父親還首先不是他自己。

“他們說!你父親是高級職員——”

“這又怎麼的?也還是僱口鬥,還是給解僱了!解放前就失業過。他從來也不是資本家,也沒當過資方代理人!—一地義憤了,又立刻覺得軟弱,無法再取得林的信任。

林不說話了。

他在一條剛貼上的大標語前踩下自行車的撐子,站住追問:“還有甚麼?!誰說的?”林扶住車!避同他紹面,低下頭說,“你不要問知道就行了!”前面“夥刷標語的青年男女拎起地上的漿糊和墨桶,騎上車走了,牆上剛寫的標語墨汁還在往下

“你躲我就因為這個?”他大聲問。

“當然不最,”林依然不看他,又補上一句,聲音很輕,“最你要同我斷的。”

“我想你,真的,很想你!”他聲音很響,卻又到無力和絕望。

“算了吧,不可能了:….”林低聲說,避開他的目光,扭頭推車要走。紅手抓住林的車把手,林卻把頭理得更低,說別這樣,讓我走,我只是告訴你你父親歷史有問題——”

“誰說的?政治部的人?遠是大年?”他追問,止不住憤怒。

身轉過臉去,望著街上的車輛和馬路邊不斷過去的自行車。刻父“沒劃成右派——。他還企圖聲辯—這又是他要遺忘的。他記得她母親說過—總算都過去啦,那是他母親還在世他還上大學回家過節的時候。

“不,不景這問題…”林扭轉車把手,腳登上車踏子。

“那是甚麼問題?”他握住林的車把不放。

“他們說的是私藏槍一…”林咬住嘴,跨上車,猛的一蹬上車走了。他剽.—劉轟響—還似乎看見林淚眼汪汪閃而過—也許是錯覺—也許是他顧影———林騎針j圍加包住頭的背影和路上那許多身影混同—燈柱下破紙一和塵土飛揚—不。會便無法分辦了。大概就在那時候他蹭到了牆上剛貼的標語,上一衣袖的墨跡和漿糊,所以牢牢記得同林分手時的情景。

他心頭堵,狼狽不堪,沒有就騎上車。私藏槍技這沉重的字眼足以令他暈旋,等回味過來這話的含意,便註定他非造反到底不可。

他們”幫子二十多人闖到中南海邊的衚衕裡,在警衛森嚴的一座赭紅的大門口,要求那位聲稱代表黨中央的首長去他們機關認錯,為打成反黨的幹部和群眾平反。他們進入辦公室的時候,坐鎮這要職之前早已有過上將軍銜的老革命居然接見了他們,比起他們機關裡躲在辦公室裡那些謹小慎微擠不出一句多話的領導幹部,畢竟氣度非凡,堂堂正正端坐在那異常寬大的辦公桌前的皮靠椅上,也不起身。

“我不逢你們,我見過的群眾多了,我幹革命搞群眾運動的時候,你們這些小青年還不知在哪裡,這我倒不是倚老賣老。”首長先說話了,聲音洪亮也不是裝出來的,那番態度和腔調依然像在會場做報告一樣。

“你們年輕人要造反,這好嘛!我也造過反,革過命,人家也革過我,我也犯過錯誤,比你們的經驗總多一些。我講了一些錯話,傷害了”些同志的情,大家有些義憤,我在這裡向同志們道歉。還要怎樣呢?你們就不會犯錯誤?就永遠正確?我可不敢講這話,除了主席,他老人家永遠正確!不允許懷疑,你們哪一個就不會犯錯誤?哈哈—.”這群烏合之眾,來的時候一個個氣勢洶洶,鬥志昂揚,這時都乖巧了,竟躬聽教訓,無人吭聲。他聽出了弦外之音,老頭子的忿懣和暗藏的威脅。他還不得不站出來,誰叫他承擔起這烏合之眾的頭頭,於是問:“您是不是知道,您動員報告之後當夜人人過關檢查?被打成反黨分子的上百人,還有許多人都整了材料。您能不能指示黨委宣佈平反,當眾銷燬這些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