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陸海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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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策…”破山遙望西南:“還記得我們在尤溪的時候,他給我們講過的天下大勢嗎?”破山、岸本信如齋和向宗湛現在在本有個共同的身邊,那就是島津勝久的家臣。而在三年前,當他們還在中國時,也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六藝堂的弟子。
當他們還在尤溪的時候,就常常被李彥直所講的海外見聞所引。是遇到了李彥直,他們才知道這個世界原來有這麼大!六藝堂能在十年之內產生那麼多的英才,和李彥直開拓了他們的視野是很有關係的。
尤其是這三個破門而出的弟子,他們在離開尤溪進入大海以後,將所學與海上見聞相印證,越是印證對李彥直就越是驚佩!李彥直傳授知識時,總是自稱“從書上得來”一般來說,在書齋裡做學問傳授弟子,弟子用於實踐時總會出現所學與現實不符的情況,但破山等下海之後的見聞,卻每每印證了李彥直所傳知識的確切,三人甚至能以李彥直的概括知識去糾正老船工們被表象惑而產生的謬誤,用李彥直所傳授的格物之理去解釋船長們不能解釋的現象。正是這些,讓三人在身份上拋棄了以李彥直為老師以後,卻在心裡不自覺地繼續李彥直所傳授為師,甚至比還留在大陸地弟子更加信服。
這時被破山一問。便又勾起了他們當年在尤溪求學的情景。
“天下大勢…”岸本信如齋道:“我記得他當年說,若論到綜合起來地力量。大明仍然是舉世第一!可當下最新興的、最有活力的力量,卻不在大明!當我們還在尤溪時,還不是很明白他說的這股力量是什麼,但現在卻有些明白了,他說的那股新興的力量,應該和在海上活躍的佛郎機人有關。”
“不錯!”破山道:“他說,如今這個時代,正在進入一個小國時代!大國龐冗,對內無法深入管理。對外調轉不靈。難以因應新出現的情況;小國靈活,反而能對境內進行更有效、更細緻的管理,並對外釋放他們地力量。只是如今那些小國方興未艾,離大明又遠,所以暫時來說才沒造成多大地威脅,但要讓這種此消彼長的情況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東風會被西風壓倒。到了那時就非人力所能迴天了!”
“那他想怎麼樣?”岸本信如齋說:“大明乃是天下第一大國,只是不可改變的事情,他總不能把大明變成幾個小國吧?”
“他當然不是這麼想的。”破山道:“他的想法是仍以大明為立足之本,卻去嫁接小國的長處,取長補短。他說,那些小國眼下雖有活力,但基不夠深厚,無法久遠地強盛,相反。大明如果能解決這些問題,便有可能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以千年所積之基加上新來力量地催化,必能取得主宰世界之地位並持之久遠而不敗!”雖然已經離開了尤溪,但向宗湛還是忍不住被這份豪情壯志所打動,他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卻已經洩了他內心的盪!
“基在於陸。而新興之力量來源於海…”岸本信如齋道:“這便是他的陸海策麼?”
“不錯!”破山道:“他認為天下大勢。就在這陸海二字!大明雖然據有華夏大地,環宇第一。但當今聖上尸位素餐,朝堂諸公抱殘守缺,各部各省貪腐橫行,其間破綻甚多,大有可取之道!東海各派私商×島各路大名、泰西新興諸國都甚有活力,生機。然而,私商為中華出海之孽種,在中華,其必須依附大陸正如藤蔓必須依附喬木,一旦陸海隔絕,失去依靠,則必萎頓不振;倭島諸大名勢力尚弱,十年之內不足為患,且倭島之益害,不在倭島本身,而繫於中華之興衰,中華興,則倭島為從屬,中華衰,則倭島為惡瘤,朝鮮、趾亦然,所以他認為對付這些小鄰,主要是務本,大明國內的問題處理好了,這些屬國自然就得向中華靠攏;泰西新興諸國雖然野蠻兇狠,但隔得太遠,就算為禍,百年之內也只是癬疥之疾。就利害而言,東海私商最近,群倭次之,泰西最遠。但是他認為,只要處理得當,這三種力量都可以化為己用。”岸本信如齋道:“他想怎麼用?”破山道:“利字而已!這三派力量在東海,都是靠著一個利字糾結起來的。倭島泰西均渴望中華貨物,東海那些私商能順其所求,故能興。但走私渠道終究太小,如纖管細,只能稍解渴意而已。時至今,單靠走私已難滿足海外諸國對中華貨物的巨大需求,故諸國均渴望貨物通路能夠擴大,而私商身為華夷中介,更是渴盼著能開通商!誰能順應他們的這種需求…哪怕只是給他們一個萬分之一的希冀,他們都會報以重利!李彥直想要利用地,就是這一點來達成他的目的!”他頓了頓,道:“挾七海之財貨,以幹朝廷,謀其威權;挾大陸之威權,以臨七海,取其財貨…這就是他的陸海策!”岸本信如齋聽到這裡也有些呆了,向宗湛嘆道:“他做事確實是大手筆!被你這麼一道破,我才明白他這些年的一些不合理的舉動,其實也都是有原因的…”岸本信如齋哼了一聲,道:“但現在他地想法既已被我們知道,我們只要從中挑撥破壞,定能叫他地陸海策變成陸海敗!”誰知道破山卻道:“不!我們不但不要破壞這陸海策,相反,我們還要幫他促成這陸海策!”岸本信如齋一愣:“什麼?促成它?我們為什麼要促成它?”破山笑道:“他的這陸海策不過是個大致地想法,其略大而且疏,中間大有我們可以取利之處!我們自己要開出一片新天地來十分困難,但如今他既已經把事情展開,我們眼下的基暫時還不如他,也正好借他的勢,來做我們自己的事情!”岸本信如齋道:“可萬一讓他把事情謀成了…”
“成了更好!”破山道:“陸海策就算成了,最後收取戰果的,也必定是我們!他的這謀算雖然大膽,不過裡頭還有一個致命的破綻!我等只要掌握了這個破綻,等時機一到再給他致命一擊,便能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境!”岸本信如齋問:“什麼破綻?”破山冷笑道:“他的破綻就是陸海都想要!但到最後他一定全都得不到!他想亦陸亦海,兼收陸海,到最後卻勢必變成無陸無海!”向宗湛喃喃道:“無陸無海,你是說…”破山道:“他說天下既將進入小國時代,他卻還要逆天而行,立足於大國,這不是矛盾麼?陸海既有矛盾,這矛盾豈是那麼容易就能調和的?哼!我看他將來一定兩邊都不討好,最後只落得個為我們做嫁衣的下場罷了!”櫻島的密議,終於接近尾聲了。
破山是第一上山,也是第一下山,他下山以後,櫻島上只剩下岸本信如齋和向宗湛,岸本信如齋望著破山的背影,忽道:“胖子,你看破山和鉅子相比,孰高孰下?”向宗湛似乎沒察覺到他這句話裡的陷阱,便道:“破易立難,破山是遊走在鉅子所建立的體系空隙之中,又進而破之罷了。”這句話雖沒直接回答信如齋的話,其實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想法。
岸本信如齋道:“可他畢竟已經看到了鉅子的破綻!”
“誰能沒有破綻呢!”向宗湛道:“一個人只要是做事,就一定會有破綻,做的事情越大,破綻就會越多!我們才從他的體系裡出來,能看到其中有破綻又有什麼好自豪的?何況我們既然看到了破綻,鉅子未必就沒想到,或許他也有後著呢。”岸本信如齋聽到這裡笑了起來:“哈哈,你心裡果然還是向著李彥直多一點!”向宗湛橫了他一樣,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當初我們破門出來的時候,你好像是後來才到的。”岸本信如齋道:“是不是出發之前,和李彥直秘談過啊?”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向宗湛冷笑道:“你若是懷疑我,大可當著破山的面說,何必等他走了之後才在他背後嗦!”袍袖一拂,亦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