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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龍潭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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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龍潭,位於m市東南,山清水秀,風光旎。正南五里地外,就是m市的經濟開發區。近年來,通過招商引資,已經有一百多家國內,國外著名公司,企業在這裡投資辦廠。大大提升了該市在全國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影響。

提起八龍潭,傳說在很早很早以前,女媧還沒有煉石補天,夸父也沒有追月,這潭裡就住著一條龍,母的,長得俊,心眼也好,不好興風作。母龍跟天上一條大白龍相愛,生了四隻龍蛋。這龍蛋個兒大,溜圓,閃著黃燦燦的光,凡人要是能見到,吃一口準做皇帝。後來,大白龍死了,母龍耐不住火攻心,只得委身於一條大黑蟒了,也生了四隻龍蛋。八隻龍蛋孵了八條龍崽子:四龍四蛟。龍為善,蛟施惡,善惡相生相剋,這一帶也算風調雨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八龍潭有三樣怪:潭子的水全是八龍潭布下來的,這瀑布“嘩嘩”常年不斷,可是潭水並不見多,堪稱一怪。每到農曆六月望,潭面便凸起八眼突泉,“咕嘟咕嘟”地翻著水花花。老百姓說這是八龍在戲水。這是第二怪。說起第三怪,還真有點駭人——不論是人,還是牲畜,只要被捲到潭底兒,便是泥牛入海,了無音訊。聽老人們說,八龍潭吃了不下千把頭牲口。倒沒吃人——人有心眼,留著神兒。當地有句俗語:“你膽兒大?你膽兒大敢下八龍潭嗎?”一問,傻眼了。沒人敢下八龍潭。要說從來沒人下過,也不對。有人下過。誰呢?——老龍和他的兒子小龍。

老龍是個打魚的,就住在八龍潭對面的小山上。他下八龍潭那會兒,年輕,十八歲,正趕上本鬼子進中國。八龍潭一帶景緻好,野獸也多,來了一隊鬼子,“呯呯叭叭”滿山亂放槍,倒也打中了幾隻野兔子。一隻野兔被追急了,沒有收住腿,一頭扎進了八龍潭。鬼子小隊長很開心,站在潭邊朝水裡的兔子開槍,沒站穩,一個趔趄,一頭跌進了八龍潭。等他水淋淋爬上潭邊,那隻駁殼搶卻掉進了潭子裡。鬼子心疼那隻槍,找來五個壯漢給他撈槍,其中就有老龍。

五個壯漢,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不情願下潭。一是風險大,二是不想給小鬼子撈槍。鬼子小隊長火了,說是不把槍給撈上來,要把他們統統殺死,還要放火燒光整個村莊。這時,老龍點頭了,脫了衣褂,一個猛子紮下去,半晌才頭,兩手空空,沒撈著。鬼子小隊長不死心,還著老龍下第二回。老龍氣了,咬破中指,用血在一塊青石上劃了一個圈,待血乾透,投入潭中,然後便是一個鷂子翻身,躍進潭中。一會,帶血的石頭給撈了上來。這意思是:不是沒有盡心撈,是槍被沖走了,沒法撈。這一招,使鬼子小隊長死了心。他給了老龍兩嘴巴,悻悻然地走了。

等鬼子走遠,老龍又是一個猛子扎進了八龍潭,只消一袋煙光景,駁殼槍給撈上來了。村民們很是驚奇。老龍嘿嘿一笑,道出了原委——他第一個猛子下水便摸著了駁殼槍,隨即把槍藏到潭底下的一條石縫裡。所以,一摸一個準兒。

第二天,老龍高高興興進山了。他要把槍送給游擊隊,沒想到半路上遇上了土匪。

老龍灰溜溜回到莊子,見人就說:“唉!槍給土匪搶去了。”有人不信他的話,說他把槍給賣了,得了三十塊大洋。老龍火了,紅著臉兒去跟人家爭辯。人家越發不信了,三十塊變成了五十塊。話一傳遠,以訛傳訛,直到解放。槍的事成了老龍在解放後的“三反,五反”

“反右”等政治運動中招罪的源。

二老龍解放前夕娶了個瞎子為,五二年生下了小龍,全家還是靠打漁維生,六零年自然災害那會,老龍和瞎雙雙病亡。臨死前,老龍留下一句話和一隻破船給了八歲的小龍。一句話,就是叫小龍要聽政府的話,只有聽政府的話才能不吃虧。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如今小龍也老了。人瘦,又黑,眼睛不像他媽,有神,也不花。一間土屋,一個人住,他沒有兒子、閨女;沒有老婆、親戚。他有一個三塊瓦的灶,其實是三塊半,用鐵絲一捆,裡面抹上火泥,燒細柴禾。賣完魚,用魚簍子裝柴禾,走一路撿一路,走到家正好夠燒一頓的。他一天只吃一頓飯,晚飯。一頓二斤米,少放水,煮得一個粒兒是一個粒兒。這玩藝嚥到肚子裡,經磨,一天不餓。吃完飯,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菸,一支接一支。這時,旁邊還放個酒瓶子,一口接一口。

小龍有兩個嗜好。頭一樣就是好喝酒。一天一斤,少喝一口,渾身不自在。攢的那點錢,全喝了。還淨琢磨法兒喝名酒,竹葉青、汾酒、開封老窯、古井貢酒,都喝過。用一隻白瓷小酒盅,一杯三錢,斟滿,嘴緊抿酒盅沿子,猛地一揚脖,全倒進嘴裡。然後,慢慢悠悠、有滋有味地往肚裡,憋住氣,不呼氣也不氣。完了,哈出一口酒氣,鼻子使勁嗅一口,眼睛閃上,道一聲:“吱,好酒!”這酒準好;“吱,孬酒!”這酒準孬。小龍喝酒不論菜,有幾瓣子大蒜也能喝個半斤酒,一瓣蒜一盅酒,辣對辣,過癮。

第二樣嗜好——好沾花惹草。這全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人老了,沒了這等神。小龍沾花惹草倒有幾條規矩:一、大閨女不沾;二、有相好的不沾;三、有家有口的不沾;這不沾,那不沾,那他沾誰去呢?沾寡婦。這一帶的寡婦都說小龍好,心眼厚實。還有一樣,小龍沾寡婦,是不管醜俊的,只要答應給他生個兒子,他都以誠相待。八龍莊有個寡婦,人胖,個矮,像個汲井水的桶量子。人們都管她叫“小量子”小量子倒真心想嫁給小龍,可小龍不幹:“咱好喝口酒,打一條魚得喝進去一條半,你吃啥?”小龍跟小量子相好那陣子,正時興科學生小孩,說是可以預先訂下是生男還是生女。小龍很高興。遇上戴眼睛的男子,他便上前去討教生男秘方。老天不負有心人,他賣魚時碰見了一位醫科大學的學生。大學生跟他講了一上午,小龍記住了四個字:鹹兒甜女。什麼叫鹹兒甜女?就是想生男孩要常吃鹹點的,想生女孩就要常吃甜的。小龍醃了頭十斤魚乾子,買了幾條子鹹,又醃了一百個鹹鴨蛋,全都給小量子送去了,臨走,偷走了小量子的糖罐子。一年下來,小量子啥也沒生。她覺得怪對不住小龍:“要不要咱給你介紹一個?小龍搖搖手,長長吁了一口氣:“唉,罷罷罷,該咱龍家絕煙火。”人不跟命爭。打那以後,小龍死了這份心,有點錢,全都喝了酒。

三這一天,小龍賣完魚,拎著空魚簍子回家。走進村莊,覺得有點不對味——莊裡的人三三兩兩湊在一道咬舌頭擠眼睛。一打聽,才知是出了一件事,不大,也不小。早上,八龍潭來了一幫子外國人,據說是加拿大的,參觀八龍潭的景緻,要在這裡投資。一個外國人沒留神,一頭跌進了八龍潭。人倒是給撈上來了,可是,手上的鑽石戒指卻掉進了潭子底兒。聽了這事,小龍很快話:“該!中國的景緻那麼好瞧的嗎?”走進小屋,點火做飯。剛點著火,就聽門外響起兩聲咳嗽。第一聲,他,是王鄉長;第二聲,文雅,不知是誰?回頭一瞅,王鄉長身後跟著一個戴眼鏡的白淨臉兒。王鄉長對小龍點頭一笑,說道:“小龍,這是市政府白秘書長。”白淨臉對小龍點點頭,好象笑了一下。此時,小龍已經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心裡暗自罵道:媽的,準是讓咱撈戒指。小龍恨外國人。聽爹老龍說:鬧長子那陣子,他爺爺是長子的小頭目,使兩把鴦鴛大片刀,舞將起來,一團白光。後來,爺爺被洋鬼子捉去了。洋鬼子有槍,但不用槍打,用刀割,一刀一刀,愣把爺爺割死了,地上一片血。爺爺到死沒吭一聲求饒。後來,鬧義和拳,他五姑嫁給義和拳壇主,隨男人殺洋人,被洋鬼子捉住了。六個洋鬼子輪番糟蹋他五姑,衣裳撕得一縷一縷的,人硬給折騰死了。想起這些,小龍恨恨地衝白淨臉兒說道:“咱不給外國人撈戒指,咱不幹!”白秘書長象是沒聽見,自個找了板凳坐下來,遞給小龍一支菸,見小龍不接,就把煙甩給了王鄉長。

“老同志,看樣子,你很仇視外國人啊。”

“恨,牙子疼。外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小龍直著嗓門嚷,臉皮漲得透紫,彷彿白淨臉兒就是外國人。

“你知道這些外國人來中國幹什麼的嗎?”

“沒好事。”

“老同志,你錯啦。這些外國人是來咱們這投資,幫助建設來的。八龍潭離這南面的經濟開發區只有五里地,這些外國人要在八龍莊建度假村,蓋別墅群。喔!就是蓋房子呢。”

“中國人死啦?咱不會自個蓋?”這時,王鄉長話了:“小龍,你大字不識一個,不讀書,不看報,連黨的政策都不瞭解。現在是對外開放,搞活經濟。不搞活經濟,你哪來天天有酒喝?不出兩年咱這窮村就能住上市裡分配的商品房了。”一句話,把小龍說火了,他脖頸上的青筋漲得老,“什麼?我喝酒靠他外國人呀?我打魚掙的?我喝的全是中國酒!外國酒白送我還不喝哩!”白秘書長擺擺手,示意王鄉長不要多嘴。

“老同志,你剛才說外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是吧?”

“是,咋了?沒個好東西。藍眼珠,高鼻子,一笑跟鬼差不離。”

“好!”白秘書長清梆梆叫一聲,站起身,走到小龍跟前,用手指點著小龍的鼻子說:“你這個年齡了,我跟你講個外國人,你應該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的。”白秘書長停頓了一下,又說:“主席寫過一篇文章,叫做《紀念白求恩》,你知道麼?”小龍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猛地抬起頭來,那雙老眼珠子突地出兩道光來,亮晃晃的,“紀念白求恩?咱知道,咱還會背哩!”一句話把白秘書長說愣了,“你會背《紀念白求恩》?”

“咋了?不信?好,咱背給你看。”小龍抿抿嘴,清清嗓子,雙手背在後邊,把乾癟的脯向前了一,兩眼望著天,大聲誦背起來:“紀念白求恩,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澤東、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產黨員、五十多歲了、為了幫助中國的抗戰爭、受加拿大共產黨和美國共產黨的派遣、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去年上到延安…”這一背,真把白秘書長搞懵了,怔怔地望著小龍。王鄉長突然想起了什麼,湊近白秘書長的耳邊,嘰咕了幾句。白秘書長隨即平靜了,臉上浮現出一種不可名狀的表情。

六十年代中期,開始懂事的小龍記住了臨死前老龍的話,聽政府的話不會吃虧。當過一陣子活學活用的積極分子。他雖然一字不識,但是腦子好。別人念一句,他就跟著念一句,幾個月下來,“老三篇”全會背了。一次,當時的市裡幹部來檢查,那是午季檢查。一溜人馬,沿著田埂慢悠悠朝前走。小龍就在田裡秧,不知何故,他突然心大涌,甩掉秧把子,板,雙手抄後,脯前,兩眼望著天,大聲念道:“愚公移山,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澤東、我們開了一個很好的大會、我們做了三件事、第一、決定了黨的路線、這就是放手發動群眾…”書聲琅琅,使檢查團的幹部們都止住了腳步,一齊望著他。小龍很高興,聲音就大起來:“中國古代有個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說的是古代有一位老人,住在華北,名叫北山愚公…”不多久,小龍被送到市裡,參加了講用團,到各地去背——黑壓壓一片人,汗氣味好酸。他站在臺上抬眼,聲如洪鐘。講用完了,擺開兩桌席,大碗小盅酒,滴酒罰三杯,一醉方休。酒席上,講用團的團長總要站起身,拍著小龍的肩頭說:“諸位,這位小同志一個字不識!”大傢伙聽罷,都睜著吃驚的眼珠子,紛紛端起酒杯給他敬酒。小龍來者不拒,——喝淨。

四每當想起這些,小龍都要把眼睛閉上,美滋滋地呷呷嘴,彷彿在回味那陣子的酒香。

時過境遷,小龍還能背下來。

“呱呱呱”白秘書長不住鼓起來掌來:“老同志,行!”小龍很高興,掏出自己的煙,一支遞給白秘書長,一支遞給王鄉長:“不中嘍,老啦!要在以往,‘老三篇’一口氣背下來,一個嗝都沒有。”白秘書長慢悠悠吐了一口煙,小聲地問小龍:“老同志,你可知道,你背的白求恩正是一個外國人吶!”

“什麼?”小龍愣了,“他不是姓白麼?跟你一個姓。”白秘書長笑了,“老同志,你剛才還背的嘛:‘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已的動機’…”

“啊?”小龍怔住了,又在肚裡背了幾句,沒錯。白求恩正是外國人。小龍的臉一下子變紅了,透紫的紅,腦袋深深地埋下來,不敢正眼去瞅白秘書長。他在琢磨:這外國人也有姓“白”的?

白秘書長站起身,走到小龍跟前,使勁拍拍他的肩頭說:“老同志,白求恩是加拿大人,他能幫助中國抗,他是一個國際主義戰士。如果你能夠幫助這位來投資的加拿大人撈戒指——”聽完白秘書長這句沒有講完的話,小龍一下子抬起頭,兩隻老眼倏地出兩道光芒,賊亮賊亮。他站起身,雙手使勁攥住白秘書長的手,斬釘截鐵地說道:“咱撈!”白秘書長笑了:“老同志,你給中國人爭了一口氣!”說完,他費了點勁才從小龍雙手中出自己的手,坐到板凳上,理了理油黑的頭髮:“老同志,請提提要求吧,這次是自覺自願,按勞取酬。”小龍不好意思了,象個孩子,低頭“嘿嘿”一笑,用手搔著頭皮:“嘿嘿,提要求,倒是有兩條。可是,怪不好意思的…”白秘書長微微一笑,安道:“沒關係,條件是要提的,現在不是四人幫那時候了,不搞忠不忠見行動了。”小龍還是“嘿嘿”傻樂,搔頭皮:“政府真是的…”在白秘書長和王鄉長一再催促下,小龍伸出了兩個手指頭:“咱把戒指撈上來,給咱一瓶茅臺酒。這酒金貴,沒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