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堯舜志,孫武謀,李杜篇。
人生若不,窮極風心豈甘?
名利淡如秋水,大義長競藍天,慷慨滿心田。
士為豪情泣,征戰長空間。
述懷(一)天憐昂子,十年矜血氣。
愁腑應召喚,世危戮鏌鋣。
天凜因瀝膽,才憤乃斫泥。
十年路坎坷,靈竇無崎嶇。
述懷(二)崖略有不盡,孰與相破說?
少年妄相搦,淚下幾滂沱!
天如鐵衣衫,人寰任褫奪。
戰士拄劍泣,惘惘難刊落。
這一又是李山的一個堂弟,敲詐了許世虎、天主班上的兩個小同學。天主帶著學生,去追那三元錢。那人指著天主的學生,說:“老子要你的狗命,你還敢太爺頭上動土。”天主問他要錢。他說:“錢被我李兌二哥拿去使掉了,你去問他要。”天主大怒,揚手就是一耳光。那人負痛而去。叫了李兌。李兌又到蕎麥山街上叫了一黨偷雞狗之輩二十多人,到學校來。十幾人上來找天主,十幾人到教室找富民、富華和富文。許世虎正上晚自習,有人叫富民出去,富民不出。那些人罵一陣,被許世虎轟了,只得去了。找富華、富文的,都有老師在輔導,均未得逞。天主正在寫詩。一群衝到宿舍來,圍住天主。李兌就罵:“小雜種,三元錢老子使了,你要如何?”天主找可防身之器。李兌道:“你還想找東西不成?”揚手給了天主一耳光,天主鼻裡血下來。周圍一片喊打聲。李兌再一耳光,打在天主左臉上。見天主不還手,冷笑道:“當老子這個毬的老師!你這下怎麼不狂了?”才去了。
天主才回身,見屋內桌上已凌亂不堪。因怕眾人下去找富民、富華三人的麻煩。提把菜刀,追下去。梁榕倚門望著他。天主自愧,忙一點頭。下去,才知早已找過富民他們了,無事。那一夥人早揚長而去。幾個老師叫住天主:“你要有所準備嘛!你不見我們哪家門背後都有把菜刀有鐵的!社會氓時常進來打老師。只是你來這一年清靜罷了。以前一來,一聲喊,老師、學生全上。只是這次是學校領導就恨你。也無法。”富民他們忙跑回來,問天主打著沒有。天主寬了他們一陣。回來,見桌上新寫而未改的詩詞不見。那完成了的一部《〈紅樓夢〉評》也不見了。天主憤惜跌坐上。這些新寫的詩詞,都是天主一時發,只顧寫,又寫得多,一時大不記得。只記其中一曲《漁家傲》下闕一、二句是“多少英雄多少愁,未拼得慷慨歌喉”;一曲《一叢花》中二句:“紅太陽可能萬古?天地誰傳我深情?”其餘概不記得。大約有四十來首詩詞。
天主去找李勇虎,李說:“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這雖是來欺你,其實是來侮我。我不好管。因為我一管,就引火燒身了。”決然不管了。
第二天主也愧,直睡早飯時不能出門。後來終於想:自己之辱與失,辱不及於古今尋常之辱,失莫及於中外一般之失。這算什麼!西伯之拘、仲尼之厄、屈原之放、孫子之臏、韓非之囚、司馬之宮,甚者舜遭頑父囂母傲弟之殺;禹恐治水之功不成而懼父鯀之誅,勞身焦思以治水,十三年中三過家門不敢入之;稷之被棄隘巷、林中、冰上;古公之遷、呂尚之窮而不遇、齊桓之逃、晉文之竄、勾踐之棲、趙氏之孤、魏惠之險遭身死國分,至於伍子胥之亡竄東吳,韓信之遭下之辱,漢高之受困鴻門、滎陽、彭城幾死者數,終又受困於彭城;光武之大敗於小長安,受困於昆陽,遭窮於更始,受厄於河北邊幾死者其數矣!至於魏武帝、漢昭烈、孫權等以後,英雄受屈者,不計其數,天主稍振作起來。也無論師生眼神如何哀憐、鄙視他,一任自己之意為之。
近半月天主就未上課了。每關注海灣局勢,研究這古往今來人生之處於逆境。形成一套自己的思想,寫成了一些片段:鬥爭是永恆的。宇宙間無時不鬥爭,無地不鬥爭。惟鬥爭者有出路。
人類歷史永遠是一部趨功近利、爭權奪利的歷史。休要指望人類會變得怎麼美好,也休要希望人類社會變得怎麼絕對公平。這是到人類毀滅之也不可能實現的。人類發展的總趨勢是進步的。
要求人類絕對公平,也如要求整個宇宙大家都公平一樣。不可能。一定時間,一定的空間決定了一定點上事物的命運。
天主同時探究人類歷史上著名英雄們所處逆境時的奮鬥經歷。從高歡、宇文泰到楊堅、李世民、完顏阿骨打、鐵木真、朱元璋、努爾哈赤、孫中山到澤東,從凱撒到拿破崙。
半月中天主再未上課。為師一年,他已失望了。如仁萬忠之,如高媚之輩傷透了天主的心。再者別的雖是勤學,卻是不可期其效功之輩。無論天主怎麼命令只要讀教材、不準讀指導叢書之類的東西,但學生本聽不進去。天主一看就是當年自己那些猛啃叢書、猛做習題如今庸碌無為不知下落的同學的翻版。天主從前氣憤,把指導叢書搶來燒了,說:“如果這個有用,教科書無用。這些老師還不來教指導叢書,還教教材何用?”學生就罵天主。有幾個聰明些,依了天主的。學習也好。就是又不讀課外書,又一無理想。天主想自己當年是如何地想為全人類作出偉大的貢獻啊!而這些人呢,一無理想可言。全班惟一讓天主覺可塑造的,只有一個劉興禮。考進來是全校第一。小夥子智商過人,也喜讀書。但格中和,決不是天主當年和如今的這種為人。他家境貧困,但比天主家當年好得多;全家最小的,自然也不同天主是長子。天主能理解造成這格差異的原因,卻也理解要是沒有自己這種凡事孤注一擲的格,從這偏僻的所在要走出去談何容易!到現在他連對劉興禮也終於失望了。而且說到底,現在整個社會對天主都是冷漠的。知情者說:“孫老師可憐。被社會氓打了。”不知情者說:“怕是他也有點本事,也就在學校裡亂來。別的看不慣,就打了。”在法喇村,則高興者多,因為誰不希望出天主的醜而不能,如今居然出了醜呢!蕎麥山中學每年老師挨社會氓打,老師之間打的不斷,但傳鬧極小。而如今是天主名聲大,波及面廣,誰都談及。但最終沒關心天主命運的,整個學校均在暗中高興。一是天主被丟了臉,二是以後李兌一夥有人來收拾了。大家知天主在地區關係不錯,巴望這下天主奮起全力,將這夥人一鍋端了。而李勇虎是隻想一時讓李兌等,等李兌等打死教師、學生時,自有公檢法去管,好把李兌一家一網打盡。而李兌等,見李勇虎不敢管,越發恣意而為。
李國正到縣城開黨員會議,回來與天主說:“我與劉局長講了你的情況。他說:‘蕎麥山中學幾十教師,為何別的不捱打?他捱了打?定是為人有問題!他這孫天主之名就說明了一切。告訴他:這課他想上就上,不想上算了。全縣幾十萬能人,做夢都在想當教師的人多得很!我們不是找不到!他不上,另請高明!’你想吧!”天主更賭氣不上。李國正屢催。天主想想,嚥了這口惡氣,上了。他懷慚愧之心,走進教室,走上講臺,也不看學生,平靜地說:“翻開書吧!”又到生,二十一歲已過,二十二了,仍是一無所為。天主大怒,又請許世虎颳了個光頭。他現在越來越怕黃昏的來臨。忙了一天,書沒看幾頁,字沒寫幾個。時光就過去了。曆一天天地撕著。太陽一偏西,他就焦急起來,有時月上高山,仍在院中徘徊難過。
沒料富民又走昆明去了。早上不見回來吃飯,天主才叫富華、富文去找。才知是早選好了天主這天沒有早讀課,語文課又在下午。昨下午把書全燒了,偷了天主的八十元錢。班上學生又每人捐助他一些,共有一百七十元,今天不明就到蕎麥山街上搭了車朝縣城,去昆明闖天下去了。說走得急,怕天主發現了去追。富華還要去叫幾個可資作證的學生來給天主問。天主冷笑:“我還耐煩問麼。我在這裡腸子、肋部都氣疼了!我耐煩去追?他想錯了。”天主在這裡氣得發瘋。富華來檢查天主的錢,也不知富民從哪裡偷的。天主歷來領了工資來,或丟在書桌上、上,整的零的,用時來撿,撿完為止。第二天天主忙回家,向孫平玉、陳福英說了此事,脫自己的干係。孫平玉說:“那是他自己找死!誰敢怪你。就是他死了,我也不問了。”陳福英雖氣富民去了,但聽孫平玉這麼說,心裡有火,又怕說深了天主誤解,只好說:“他好好的人!不讀書就算了。你活了、剮了的咒,像什麼話!”孫平玉說:“我不咒?難道要嬌著他?我看他嚎的子正在後頭!你等他去吧!我在這裡心都氣疼了。不知怎麼生成這種苦命了。”陳福英說:“他嚎也是嚎他的,與你什麼相干?他現在十八歲了!還要得幾年,就各過各的了!”孫平玉氣了,說:“當然他嚎他的了!我耐煩幫他嚎。——我只是想他小雜種以後要過可憐子了。”天主見要吵起來,忙勸住了。
沒過幾天,聽說富民回家來了。天主也懶於去瞧。富民原以為大哥要回來看的,竟沒來,知生氣極了。他到了昆明,才發現一個大包一百八十斤,很多人飯錢也苦不到,連回家的錢也借不著。才明白不是好苦的。那些人因他是天主的弟弟,倒尊敬他,各家請他吃了飯,一些舅舅這個二十元,那個十元,打發他說:“你莫傻了。你大哥就是中學老師,哪裡找得來這樣好的機會,還不回去讀書!”他接了錢,也就回來了。孫平玉、陳福英無法,說:“反正是在農業上苦的命了,你回來也行!”過了幾天,他到蕎麥山來。那些學生又問了一番他闖的經歷。天主也不問。失望極了。
富民再失學了,孫平玉更覺只有搬家了。漸作著準備。
此時此際,天主深處逆境。最關心他的,莫過於楊曉了。天主受侮,她也彷彿懂事了許多,每老遠地看著天主,再不是前番的單純。而是充滿了關切和鼓勵。天主心內,同時又自慚愧,自己居然落到讓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來關切了。也有時避開她。他更不忍見到她臉上每為他的不平之。
然而這些人,也都不敢惹她。如此而已。時間一晃而過,轉眼要到寒假了。已預備了期終試考。
這天晚上天主三弟兄睡了,天主從不關門的。鄒理全因與李兌等也有些怨氣。怕這些人來報復,在下面設了一個門。後天主聽外面有人鬧,天主問:“找誰?”人說:“找鄒理全老師。”後來門就開了。天主說:“搞什麼?”是李兌的聲音:“我們來找孫老師玩玩。”天主說:“莫進來,明早上還要試考的。”那些人也就進來了。摸到燈線,拉開燈,天主說:“凳上坐。”李兌就來坐在頭,說:“孫老師,頭回的事咋辦?”天主不言,李兌說:“我進來了,你還大模大樣的,不起來。”就給天主臉上一掌。富華從上爬起,罵著出去了。李兌就叫:“擒住他。”立刻有幾個人追了出去。天主叫:“富華,回來。”因為估計不會鬧到哪裡去,怕富華吃虧。不久富華帶斧回來。斧頭在門檻一擊,說:“雜種些,要咋整?”一群人擁出,就在外面搶他的斧子。李兌也跟出去了。富文大叫:“大哥!快點!大哥,快點。”就衝了出去。天主忙出來。富華已被到鄒理全門口,被繳了斧頭,被拉住。天主也被李兌等擋住。天主忙回來找武器,眾跟進來。富華也進屋來了。幾個人按住富華,用碗砸富華的頭。天主狠命還擊,有一時想豁出去了。後來終於糾纏一陣,散了。李兌最後踞在門上說:“孫老師,你這一代人,不是我的對手了,趕快討個媳婦,培養下一代吧!”去了。
天主與富華相對而泣,過一陣,乃下樓去找富文。問李國正家媳婦。她說沒看見。天主問李國正,她說不在。又去找保衛科易為義,易說明天報派出所。二人回來,想富文定是回家去了。五十里路,不知這一路是何等的驚弓之鳥,想起又哭。富華說:“大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用愁的。”天主想起了自己在這世間的孤獨無助。他對富華說:“你睡一陣吧。我到派出所報案。”他出來。已有學生從宿舍起來。天主只見他們說:“孫老師怎麼起得這麼早?”天主惶然忙走,借晨曦的黑暗掩護自己青了的臉。出校門,頭見範昌卉來了。天主忙低頭。她說:“孫老師,你出去?”天主愧然而應。到路口又見錢鈁鈁跑步回來。看她臉在裝不知,天主就知她已知了,惶然而走。她大約見天主如此行,也就不敢喊。天主直到蕎麥山派出所,那裡一箇中年人問:“哪個?這麼早幹什麼?”天主說:“我是中學的老師,來報案。我被打了。”那人好歹開了門。天主進去。他說:“我們這裡人都出去完了。只我一人值班,我只能聽聽,記錄一下。等明天我們有人回來,再去處理。”聽天主自介紹了,他說:“你就是孫老師?”就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天主。天主知那眼神的內容,自己心中難過。後慢慢記錄,到中午。天主只好回學校。許多老師、學生老遠地盯著天主。天主大覺悲哀。自己已降同牛市上的畜牲。他強忍恥含垢,回到屋裡。富華來說:“富文已在了。他昨晚跑下去,就見李勇虎和趙在星,慌忙說:‘校長,他們在打我大哥了。’二人不理。他跑下去,遇上唐連康,唐就哄他到唐連康的鋪上,睡著了。天明起來。我已叫他回家去說去了。”中午謝永昌上來說:“老盧他們來了。”果然盧一翰和縣公安局的七人來。有前公安局長、縣刑警隊長。盧說他們剛從道角辦案出來回縣城,這裡正好出事,就請他們來看看。那前公安局長因幾月前地委副書記、副專員的兒子姑娘來本縣縣城,二人在街上走,一夥地痞上去摸那姑娘的臉和rx房。姑娘跑到縣公安局報案。公安局的說:“摸一把就咋樣了?天天摸著的,值得大驚小怪的?強xx了的我們才管。”那二人即打電話回地區。這裡縣委書記、縣長半夜被電話叫起,提了手搶去帶隊捉人。並把二人送到醫院。滿城的地痞都捉了,拷打完畢,遊街警眾。縣委書記、縣長每抱了補品去醫院看二人。看了半月,二人出院回地區了。這裡地痞均受了嚴懲。他這局長,rx房被摸後,幾個鐘頭,就成前任了。這會他看看,說:“這樓上樓下,七八個老師住著。都不出來制止一下?就說明了小夥子做人上定有出入。”天主臉一陣紅。榮昭出來,與那前任說:“鄭叔叔。”鄭前任說:“小傢伙,你在這裡!”天主看看,寒微之悲,又從中來。眾人照了一回現場。易為義已去把這些學生都帶來,說李兌逃了。刑警隊長說:“繼續抓。把這幾人押到派出所去。”就下來。天主也跟著。到了下面。陳興洪又與一姓韓的警察談,是同學。這又使天主悲哀了一回。明子發與這些人是朋友,也去房裡談了一陣。
天主去談了情況。晚上回來,無人來與他家弟兄說消息。只謝永昌來說:“這夥人被帶到派出所,被刑警隊長狠命地打。唐川小雜種的頭都被打腫了。幾家都忙拿東西去派出所送,估計怕又拉關係要放出來。”天主也不管他送不送放不放了,反正他早已失望。果然第二天這夥人被放了。當天就來學校辦理退學手續。
第二天早上孫平玉來了。富民也來了。孫平玉說:“乾脆也算了。我們要搬家的。那就大家走了。”天主於是收了。大家回家。全村人來說:“不行,趕快去教育局反映。”天主只好又到教育局。劉朝文、齊演、宋顯貴均不理。天主拉住劉朝文,說:“局長,你主不主持正義?”他說:“你放開,我忙得很。”天主放了。宋顯貴見天主就躲,天主拉住,他說:“我只是個副局長,你要去找局長說。”天主拉住齊演,齊演說:“我們副局長說了也不起作用,你找局長。”天主也放了他。
下午天主到劉朝文家。一家人正在吃飯。都喪著臉盯著天主。盛了一碗給天主。天主吃了。他那兒子說:“打鐵要靠本身硬。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兄弟!你說是不是?”天主聽聽,站起來,走夜路,又回到了咪吐丫口。回到家裡,大家議定,臘月二十一走了。
最後的一天,天主到學校裡。富華早已與同學壯別。天主收好東西,出來,梁榕紅臉看著他。從她面前走過。蔣紅說:“天主,你要走了。”天主點頭。
下來。卻見楊曉在看著他。楊形貌大變,原先俊秀的臉龐變得臃腫,糙不堪。比她前數,已是完全變了一人。原先十六七歲的人,此時看去,已不下二十六七歲的人了。天主大吃一驚,呆呆地站住,盯著她。心中直覺自己這一世都對不住她了。是自己害了她。而自己如今,卻連一句安、道歉於她的話都沒有。只有呆站著。
原來楊曉早在富華來說退學要走西雙版納去時,已慌了。明白這一生人,天主這一去,再不可能見了。因是心慌意亂,悲哀泣,大覺生離死別之來。短短几,已改容易貌了。她一淚返身走了。天主悲哀地想:她比歐陽紅還慘啊!從此改模易樣了。
天主悲哀的回家,想起自己坐在馬朝海家門口見她紅臉的情景。想起白雪紅葉送陳洪貴去了見她那漂亮身影的情形。小楊是多麼的好,他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