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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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佗,字元化,河東聞喜人也。六世祖詵,仕晉位太常卿。因晉亂,避地涼州。苻堅平河西,東歸,因居解縣。世以文學顯,五舉秀才,再舉孝廉,時人美之。父景惠,州別駕。佗容貌魁偉,聵然有器望。舉秀才,以高第除中書博士。累遷趙郡太守,為政有方,威惠甚著,狡吏人,莫不改貫,所得俸祿,分恤貧窮。轉前將軍、荊州刺史,郡人戀仰,傾境餞送。蠻酋田盤石、田敬宗等部落萬餘家,恃眾阻險,不賓王命,前後牧守,未能降款。佗至州,單使宣
,示以禍福,田敬宗聞風歸附。於是合境清晏,襁負至者千餘家。後加中軍將軍,以老乞還。卒,遺令不聽請贈,不受賵襚,諸子皆遵行之。
佗剛直,不好與俗人
遊,其投分者必當時名勝。清白任真,不事家產,宅不過三十步,又無田園,暑不張蓋,寒不衣裘,其貞儉若此。子讓之。
讓之字士禮,年十六喪父,殆不勝哀。其母辛氏泣撫之曰:“棄我滅,得為孝子乎!”由是自勉。辛氏高明婦人,又閒禮度;夫喪,諸子多幼弱,廣延師友,或親自教授,內外親屬有吉凶禮制,多取則焉。
讓之少好學,有文情,清明俊辯,早得聲譽。魏天平中,舉秀才,對策高第。累遷屯田、主客郎中,省中語曰“能賦詩,裴讓之”為太原公開府記室。與楊愔友善,相遇則清談竟。愔每雲:“此人風
警拔,裴文季為不亡矣。”梁使至,常令讓之攝主客郎。
第二弟諏之奔關右,兄弟五人皆拘繫。齊神武問雲:“諏之何在?”答曰:“昔吳、蜀二國,諸葛兄弟各得盡心,況讓之老母在此,君臣分定,失忠與孝,愚夫不為。伏願明公以誠信待物。若以不收處物,物亦安能自信?以此定霸,猶卻行而求道耳。”神武善其言,兄弟俱釋。
歷文襄大將軍主簿,兼中書舍人。後兼散騎常侍聘梁。文襄嘗入朝,讓之導引,容儀醞籍,文襄目之曰:“士禮,佳舍人也。”遷長兼中書侍郎,領舍人。齊受禪,靜帝遜居別宮,與諸臣別,讓之涕歔欷。以參掌儀注,封寧都縣男。帝
以為黃門侍郎,或言其體重不堪趨侍,乃除清河太守。至郡未幾,楊愔謂讓之諸弟曰:“我與賢兄
款,企聞善政,適有人從清河來,雲
吏斂跡,盜賊清靖。期月之期,翻更非速。”清河有二豪吏田轉貴、孫舍興,久吏
猾,多有侵削,因事遂脅人取財,計贓依律不至死,讓之以其亂法,殺之。時清河王嶽為司州牧,遣部從事案之。侍中高德政舊與讓之不協,密奏言:“當陛下受禪之時,讓之眷戀魏朝,嗚咽
涕,比為內官,情非所願。”既而楊愔請救之,雲罪不合死。文宣大怒,謂愔曰:“
得與裴讓之同冢
!”於是無敢言者,事奏,竟賜死於家。
讓之次弟諏之,字士正。少好儒學,釋褐太學博士。嘗從常景借書百卷,十許便返。景疑其不能讀,每卷策問,應答無遺。景嘆曰:“應奉五行俱下,禰衡一覽便記,今復見之於裴生矣。”楊愔闔門改葬,託諏之頓作十餘墓誌,文皆可觀。讓之、諏之及皇甫和、和弟亮,並知名於洛下。時人語曰:“諏勝於讓,和不如亮。”司空高乾致書曰:“相屈為戶曹參軍。”諏之復書不受署。沛王開大司馬府,闢為記室。遷鄴後,諏之留在河南。西魏領軍獨孤信入據金墉,以諏之為開府屬,號曰“洛陽遺彥”信敗,諏之居南山,洛州刺史王元軌召為中從事。西師忽至,尋退,遂隨西師入關。周文帝以為大行臺倉曹郎中。卒,贈徐州刺史。
次讞之,字士平。七歲便勤學,早知名。累遷司徒主簿。楊愔每稱歎曰:“河東士族,京官不少,唯此家兄弟,全無鄉音。”讞之雖年少,不妄遊,唯與隴西辛術、趙郡李繪、頓丘李構、清河崔贍為忘年友。昭帝梓宮將還鄴,轉儀曹郎。尤悉歷代故事,儀注、喪禮皆能裁正。為許昌太守,客旅過郡,皆出私財供給,人間無所預。代下
,為吏人所懷。仕周,卒伊川太守。
次謀之,字士令。少有風格,邢邵每雲“我裴四”武成為開府,闢為參軍,掌書記。
次訥之,字士言。純謹有局量。弱冠為平原公開府墨曹,掌書記,從至幷州。其母在鄴,忽得心痛,訥之是不勝思慕,心亦驚痛,乃請急而還。當時以為孝
。文宣踐阼,幸晉陽。皇太子監國;留訥之與杜臺卿併為齋帥,領東宮管記。轉太子舍人,奏中書舍人事。衛尉杜弼被其家客誣雲“有怨言,誹訕時政”並稱訥之與弼
好,亦知之。坐免官。卒,天統中追贈平州刺史。
長子曰樊,出後讓之。次子矩,最知名。
矩字弘大,襁褓而孤;及長,好學,頗愛文藻,有智數。世父讓之謂曰:“觀汝神識,足成才士,求宦達,當資幹世之務。”矩由是始留情世事。仕齊,為高平王文學。齊亡,不得調。隋文帝為定州總管,補記室,甚親敬之。以母憂去職。及帝作相,遣使馳召之,參相府記室事。受禪,遷給事郎,奏舍人事。伐陳之役,領元帥記室。既破丹陽,晉王廣令矩與高熲收陳圖籍。
明年,奉詔巡撫嶺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進等作亂,吳、越道閉。上難遣矩行,矩請速進,上許之。行至南康,得兵數千人。時俚帥王仲宣廣州,遣其部將周師舉圖東衡州,矩與大將軍鹿願赴之。賊立九柵,屯大庾嶺,共為聲援。矩進擊破之。賊懼,釋東衡州,據原長嶺,又擊敗之。遂斬師舉,進軍自南海拔廣州,仲宣懼而潰散。矩所綏集者二十餘州,又承製署渠帥為刺史縣令。及還,上大悅,命升殿勞苦之,謂高熲、楊素曰:“韋洸將二萬兵,不能早度嶺,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弊卒徑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憂。”以功拜開府,賜爵聞喜縣公,賚物二千段。除戶部侍郎,遷內吏侍郎。
時突厥強盛,都藍可汗大義公主即宇文氏女,由是數為邊患。後因公主與從胡私通,長孫晟先發其事,矩請出使說都藍,顯戳宇文。上從之,竟如其言。公主見殺後,都藍與突利可汗構難,屢犯亭鄣。詔太平公史萬歲為行軍總管,出定襄道,以矩為行軍長史,破達頭可汗於
外。萬歲被誅,功竟不錄。上以啟人可汗初附,令矩撫
之。還,為尚書左丞。其年,文獻皇后崩,太常舊無儀注,矩與牛弘、李百藥等據齊禮參定。轉吏部侍郎,名為稱職。煬帝即位,營建東都,矩職修府省,九旬功就。
時西域諸蕃多至張掖與中國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遠略,諸胡至者,矩誘令言其國俗山川險易,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臣聞禹定九州,導河不逾積石。秦兼六國,設防止於臨洮。故知西胡雜種,僻居遐裔,禮教之所不及,書典之所罕傳。自漢氏興基,開拓河右,始稱名號者有四十六國。其後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護,以存招撫。然叛服不恆,屢經征戰。後漢之世,頻廢此官;雖大宛以來,略知戶數,而諸國山川,未有名目。至如姓氏、風土、服章、物產,全無纂錄,世所弗聞。復以
秋遞謝,年代久遠,兼併誅討,互有興亡。或地是故邦,改從今號;或人非舊類,同襲昔名。兼復部人
錯,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難窮驗。于闐之北,蔥嶺以東,考於前史,三十餘國。其後更相屠滅,僅有十存,自餘淪沒,掃地俱盡,空有丘墟,不可記識。
皇上應天育物,無隔華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風行所及,入以來,職貢皆通,無遠不至。臣既因撫納,監知關市,尋討書籍,訪採胡人。或有所疑,即詳眾口,依其本國服飾儀形,王及庶人各顯容止,即丹青摸寫為《西圖域記》,共成三卷,合三十五國。仍別造地圖,窮其要害,從西頃以去,北海之南,縱橫所互,將二萬里。諒由富商大賈,周遊經涉,故諸國之事,罔不偏知。復有幽荒遠地,卒訪難曉,不可憑虛,是以致闕。而二漢相踵,西域為傳,戶人數十,即稱國王,徒有名號,有乖其實。今者所編,皆餘千戶,利盡西海,多產珍異。見山居之屬,非有國名及部落小者,多亦不載。
發自燉煌,至於西海,凡為三道,各有襟帶。北道從伊吾經蒲類海、鐵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河水、至拂菻國,達於西海。其中道從高昌、焉耆、龜茲、疏勒,度蔥嶺,又經汗、蘇勒沙那國、康國、曹國、何國、大小安國、穆國,至波斯,達於西海。其南道從鄯善、于闐、硃俱波、喝盤陀,度蔥嶺,又經護密、吐火羅、挹騑、忛延、漕國,至北婆羅門,達於西海。其三道諸國,亦各自有路,南北
通。其東安國、南婆羅門國等,並隨其所往,諸處得達。故知伊吾、高昌、鄯善並西域之門戶也,總湊燉煌,是其咽喉之地。
以國家威德,將士驍雄,泛濛汜而揚旌,越崑崙而躍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但突厥、吐谷渾分領羌胡之國,為其擁遏,故朝貢不通。今並因商人,密送誠款,引領翹首,願為臣妾。聖情含養,澤及普天,服而撫之,務在安輯。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突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
帝大悅,賜物五百段,每引矩至御坐,親問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諸寶物,吐谷渾易可併
。帝由是甘心,將通西域,西夷經略,鹹以委之。
後遷黃門侍郎,復令往張掖,引致西蕃,至者十餘國。大業三年,帝有事於恆嶽,鹹來助祭。帝將巡河右,復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說高昌王麴伯雅及伊吾吐屯設等,啖以厚利,導之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設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國謁於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錦罽,焚香奏樂,歌舞喧噪。復令張掖、武威士女盛飾縱觀,填咽周互數十里,以示中國之盛。帝見而大悅。竟破吐谷渾,拓地數千裡。並遣兵戍之,每歲委輸巨億萬計。諸蕃懼懾,朝貢相續。帝謂矩有綏懷略,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其年冬,帝至東都。矩以蠻夷朝貢者多,諷帝令都下大戲,徵四方奇伎異藝陳於端門街,衣錦綺、珥金翠者以十萬數。又勒百官及百姓士女列坐棚閣而縱觀焉,皆被服鮮麗,終月而罷。又令市店肆皆設帷帳,盛酒食,遣掌蕃率蠻夷與人貿易,所至處悉令邀延就坐,醉飽而散。蠻夷嗟嘆,謂中國為神仙。帝稱矩至誠,謂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朕未發,矩輒以聞。自非奉國,孰能若是。”帝遣將軍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經略。矩諷諭西域諸國曰:“天子為蕃人
易懸遠,所以城耳。”鹹以為然,不復來競。及還,賜錢四十萬。矩又白狀,令反間
匱,潛攻處羅。後處羅為
匱所迫,竟隨使者入朝。帝大悅,賜矩貂裘及西域珍器。
從帝巡北,幸啟人帳。時高麗遣使先通於突厥,啟人不敢隱,引之見帝。矩因奏曰:“高麗地本孤竹國,周代以之封箕子,漢世分為三郡,晉氏亦統遼東。今乃不臣,列為外域,故先帝
徵之久矣。但以楊諒不肖,師出無功。當陛下時,安得不事,使此冠帶之境仍為蠻貊之鄉乎?今其使朝於突厥,親見啟人合國從化,必懼皇靈之遠暢,慮後服之先亡,脅令入朝,當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請面詔其使,放還本國,遣語其王,令速朝覲。不然者,當率突厥,即
誅之。”帝納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徵遼之策。
王師臨遼,以本官領武賁郎將。明年,復從至遼東。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麗,帝令矩兼掌兵事。以前後度遼功,進位右光祿大夫。
時皇綱不振,人皆變節,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內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多以賄聞。唯矩守常,無贓穢之響,以是為世所稱。後以楊玄初平,帝令矩安集隴右,因之會寧,存問曷薩那部落,遣闕達度設寇吐谷渾,頻有虜獲,部落致富。還而奏狀,帝大賞之。後從至懷遠鎮,詔護北蕃軍事。
矩以始畢可汗部眾漸盛,獻策分其勢。將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設,拜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畢聞而漸怨。矩又曰:“突厥本淳,易可離間,由其內多有眾胡,盡皆桀黠,教導之耳。臣聞史蜀胡悉尤多計,幸於始畢,請誘殺之。”帝曰:“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馬邑,
共蕃內多作
關,若前來者,即得好物。”胡悉信之,不告始畢,率其部落,盡驅六畜爭進,冀先互市。矩伏兵馬邑,誘而斬之。詔報始畢曰:“史蜀胡悉忽領部落,走來至此,雲背可汗,請我容納。今已斬之,故令往報。”始畢亦知其狀,由是不朝。
十一年,帝北巡狩,始畢率騎數十萬圍帝於雁門,詔矩與虞世基宿朝堂以待顧問。及圍解,從至東都。屬匱可汗遣其猶子率西蕃諸胡朝貢,詔矩宴接之。
尋從幸江都宮。時四方盜賊蜂起,郡縣上奏者不可勝計。矩言之,帝怒,遣矩詣京師接蕃客。以疾不行。及義兵入關,帝遣虞世基就宅問矩方略。矩曰:“太原有變,京畿不靜,遙為處分,恐失事機,唯願鑾輿早還。”俄而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敗問至,矩以聞,帝失。矩素勤謹,未嘗忤物,又見天下方亂,恐為身禍,其待遇人,多過其所望,故雖廝役,皆得其嘆心。
時從駕驍果數有逃散。帝憂之,以問矩。矩曰:“今車駕留此,已經二年。驍果之徒,盡無家口,人無匹合,則不能久安。臣請聽兵士於此納室。”帝大書曰:“公定多智,此奇計也。”因令矩檢校為將士等娶。矩召江都境內寡婦及未嫁女皆集宮監。又召諸將帥及兵等恣其所取。因聽自首,先有姦通婦女及尼、女官等,並即配之。由是驍果等悅,鹹相謂曰:“裴公之惠也。”宇文化及反。矩晨起將朝,至坊門,遇逆黨數人,控矩馬詣孟景所。賊皆曰:“不關裴黃門。”既而化及從百餘騎至,矩
拜,化及
諭之。令矩參定儀注,推秦王子浩為帝。以矩為侍內,隨化及至河北。化及僭帝號,以矩為尚書右僕
,加光祿大夫,封蔡國公,為河北道宣撫大使。
及宇文氏敗,為竇建德所獲。以矩隋代舊臣,遇之甚厚。復以為吏部尚書,轉尚書右僕。建德起自群盜,未有節文,矩為之制定朝儀,旬月之間,憲章頗擬於王者。建德大悅。及建德敗時,矩與其將曹旦等於洛州留守。旦長史李公淹及大唐使人魏徵等說旦及齊善行,令矩歸順。旦等從之,乃令矩與徵、公淹領旦及八璽,舉山東之地歸降。授左庶子,轉詹事、戶部尚書,卒。
讓之第六弟謁之,字士敬。少有志節,好直言。文宣末年昏縱,朝臣罕有言者。謁之上書正諫,言甚切直。文宣將殺之,白刃臨頸,謁之辭不變。帝曰:“痴漢何敢如此!”楊愔曰:“望陛下放以取後世名。”帝投刀嘆曰:“小子望我殺爾以取後世名,我終不成爾名。”遣人送出。齊亡,卒於壺關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