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七回長笛聽飛聲江渚月明同傾旨酒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黑摩勒試用雙手推拉,覺出銅人上身乃是死的,下身可以推動,但是內有彈簧,力量極大,身高腿拉扯不易,勉強用力推了一推,剛發現銅人身後入口,稍一鬆懈又復還原,差一點沒被撞上。雖然看出銅人身高力大,專一攔路,並無別用,想要破它卻是萬難。伸手一彈,那兩條腿又是實心,如用扎刀去砍,恐斬不斷。這樣重大的東西,倒將下來,萬一生出別的變化,事前不曾想好,地方又窄,一個閃避不及,壓在身上,休想活命。細看了一陣,見那銅人恰將入口填滿,連由上面翻越都辦不到,正在為難。鐵牛忽喊:“師父,你看銅人又手之處有一小!師父不是學會縮骨法麼?”黑摩勒笑說:“我早知道。我勉強鑽過還辦得到,你隔在後面我不放心,你又膽大好動。我想早晚必能看出破法,今晚大風雷雨也走不成。只此未了三關,忙它作什?”鐵牛忙說:“我決不動,師父放心,何不過去試試?”黑摩勒一想:黃生曾說,自己縮骨鎖身之法,乃師尚不知道,也許指此而言。念頭一轉,立時點頭,忙援上去。到了銅人脅下,剛照葛鷹所傳,由那大僅數寸的小孔中鑽過,瞥見後面是條深溝,頂甚高,兩崖相隔十多丈,除將銅人去掉,連個立足之處都沒有。對崖形勢更是奇險,危崖壁立,一直向上,快要到頂,方有一片突出的平崖,離頂不過三四尺。人不能立身而行,當中又是絕壑,深不可測,只有一鐵線,細僅如指,一低一高,橫亙兩岸。知道人已走入山腹之內,憑自己的輕功,雖能由上飛渡,鐵牛如何過去?並且銅人不去,便須由上而下縱到這線上方能起身,不特太險,氣勢先難沉穩,正喊:“鐵牛!這裡雖無埋伏,形勢奇險,你在後面,不可冒失,等我看清形勢,回來再說。”話未說完,鐵牛在後面等了些時,心正不耐,忽然看出銅人眼球對準面前銅燈,上面大手閃閃有光,比前見三十幾個大小銅人雙目僅有形式迥不相同。心中奇怪,試爬上去,用手一摸,眼珠竟是活的,可以轉動,越知內有巧妙,惟恐師父說他多事,料定那燈是用人手抓住,與來路所見不同,銅人目光正對那手,也許總簧就在上面,便想用刀一試,事前也未明言。

鐵牛雖然聰明,無意之中看出機密,到底年輕,初次經歷,上來順手,膽子更大,一經發現,只顧高興,想將總簧破去,不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不想想銅人眼珠雖然註定那隻人手,怎麼會是活的?總算相隔太遠,頭一刀,人由銅人身上縱起,朝前飛去,想就勢一刀將手斬斷。身剛向前平飛,忽然想起這裡只有一盞燈,如被斬斷,黑暗之中更易吃虧。微一遲疑,手往後撤,燈盤又大,不曾中,人已飛過,落向前面。到地想起,事情太險,總簧一破,銅人必倒,被它壓上固是必死,再要發生別的變化,難免措手不及。又停了一會,越看越覺那是機關,再看來路燈光,相隔不過數丈,此燈滅後,仍可看見,不過暗些。二次又到銅人身上,為防萬一,先取一隻鋼鏢朝那鐵手打去,錚的一聲,剛剛打中,鐵手晃了一晃,便聽轟隆之聲大作,四面傳來。心中一驚,同時又聽師父發話,不敢冒失,忙即停止,回身靜聽。忽然發現銅人眼珠內縮,重又突出,剛剛復原。

黑摩勒話才出口,聽出後面有了變動和鋼鏢落地之聲,轟隆亂響,知是鐵牛所為,不大驚,忙即縮身退回。剛剛轉過,瞥見鐵牛猴在銅人頭上,方想說他幾句,忽然看出銅人眼睛竟是活的,猛觸靈機,忙喊:“鐵牛下去!退出兩丈以外。”然後說道:“這雙眼睛必與總簧有關。我用黃牛所借小刀、鋼刺試它一下。萬一撲倒,我只消翻在它的背後,隨同落地,也不至於壓傷。你卻不行,還要走遠一點。”等鐵牛一退,先用兩腿夾緊銅人肩膀,再取小刀、鋼刺仔細試了幾次。後來試出兩眼珠互相呼應,並與鐵手有關,便用鋼刺輕輕刺人那碗大銅睛之內,將其鉤住,往下一按。左眼珠往裡一縮,右眼立時突出眶外,同時發現眼珠後面各有一純鋼彈簧,甚是堅韌,左眼珠陷進尺許,便即擋住。立即領會,忙用小刀,照準右眼珠彈簧猛力砍去。前面鐵手又在亂晃,上面五朵燈頭光焰搖搖,燈油灑落了好些。猛想起黃生別時手勢,心中一驚,右眼珠已隨刀而落,跟著便聽銅人肚內丁零零直響到底,知道總簧已被斬斷一,吉凶未卜。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勇氣立壯,大喝:“鐵牛小心!”還未下手,稍為一鬆,左眼珠已隨鉤猛突出來。回手一刀,當時斬斷,銅人腹內又是一串響聲。再看前面鐵手,反而不動。方想:總簧至少破了兩,為何不見動靜?

鐵牛先恐銅人倒下,立得頗遠,見兩眼珠斬斷,並無異狀,忍不住又走了過來,朝上一看,忙喊:“師父!上面鐵手為何變了方向?”黑摩勒先未理會,聞言一看,果然手心朝內,與前不同,想了一想,又命鐵牛走開,輕輕一縱,便到鐵手之上。雙腳盤住上面手臂,仔細一看,見那鐵手約有三尺方圓,緊抓下面燈盤,臂長五尺,手腕似能活動,知道伏有機簧。試將鐵手抓住,往左一轉,忽聽轟隆之聲大作。憑高下望,大小二三十個銅人,忽由來路方面出現,相繼趕來,聲勢比前還要猛惡,當前兩個已離鐵牛身後不遠。這小地方,來勢又急,無法閃避,心中一驚,連忙抓住銅人手指,用力往外一扳,本想還原,不料心中著急,用力大猛,扳過了頭。耳聽前面響聲越發洪烈,震得人耳鳴目眩,以為又生變化,心更驚疑,不知如何是好。再看前面,那些銅人,本是帶著連串轟轟之聲蜂擁而來,不知怎的,忽又迴轉,端的來得匆忙,去得更快,晃眼退盡,只剩餘音震撼,全尚未停息。耳聽鐵牛喜呼:“師父快看後面!”回頭一看,那攔住出口的大銅人,正靜悄悄往地底沉落,跟著現出口。

黑摩勒忙即縱下,招呼鐵牛一同上前。燈光外映,見那橫亙兩崖的鐵線又勁又直。本來鐵牛也可一試,無奈這鐵線,與鐵花塢卞莫所用飛索不同,又細又滑;最難走是:對崖一頭要高得多,下臨絕壑,水響甚急,聽去極深,稍一失足,萬無生理。兩崖壁立,滿生苔薛,其滑如油,連個攀援之處都無。頂雖有一盞油燈,離地太高,光景昏暗。對面崖口低只三四尺,你想縱過都辦不到,非由這鐵線通過不可。有心想將鐵牛放下,單身過去,又覺是一缺點。鐵牛孤身轉回,是否再遇埋伏,也不放心。仔細盤算,又往線上用腳試了一試,覺著那鐵線十分堅韌,只是滑得厲害,十分難走。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便將鐵牛橫捧手上,目光朝下,萬一失足,有什變化,便將雙足一分,勾住鐵線,鐵牛也可將鐵線撈住,就勢滑下,回到原處,就過不去,不至傷命。

商計定當,黑摩勒將鐵牛捧好,便往鐵線上走去。先以為自己輕功甚好,這類飛索渡人,司空見慣,無什希奇,及至到了上面,覺著腳底滑溜已極,只管提起輕身全力應付,因是對崖一面相去太高,稍為疏忽,立即乘勢滑下,如非腳底堅實,功夫純,差一點便滑墜下去,送了命。兩次走到中途,均不由自己倒退回來。雖仗應變機警,膽大沉穩,人和粘在線上一樣,不曾失腳,受驚也是不小。後來試出,幸而手上橫捧著一個人,只要把勢穩住,便不至於失足,放下一人,前進更難;便和鐵牛退下,把真氣重新調勻,準備停當,上來踏著鐵線,向前猛衝。一口氣走出兩三丈,再任其滑退了幾步,猛一提氣,又往前進,趕出兩丈,再用前法,以退為進。眼看相隔對崖不過四五尺,稍為一衝便可到達。忽聽身後來路口內金鐵嗚,轟隆大震,腳底鐵線也在不住震動。二人寄身在一細線之上,下臨絕壑,不能轉身回顧,腳底一震,又往回溜,情勢已是萬分危急。

黑摩勒只當中銅人生出變化,還沒想到別的,所爭只是面前數尺之地。正想穩住勢子再往前進,忽聽頭上大喝:“老弟,快將腳底鐵線抓住,就要斷了!”聲才入耳,腳底又震了一震,隨聽壑底噗咚兩聲,似有重物下沉,將鐵線打了兩下。情知不妙,先早防到中途生變,想好應付之法,一聲招呼,身子往下一蹲,雙足叉夾在線上。鐵牛面本朝下,首先一把將線抓緊,覺著滑溜異常。黑摩勒就勢往前一撲,也將鐵線撈住,見鐵牛身已翻轉,手抓鐵線,雙足搭在上面,正往下溜,連忙用足將其勾住,不令滑退,同時又聽鐵線震動和重物落水之聲連響不已。目光到處,原來先前所見大小銅人,正由口衝出,相繼朝下翻墜,直落壑底深水之中,多半壓向鐵線之上再行墜落,震得那鐵線錚錚亂響,搖晃不停。系鐵線的銅柱本來埋在口山石之內,連經重擊,山石碎裂,柱頭已然現出半段。手中鐵線其滑無比,腳底帶著一人,又不能往崖上翻去,正在勉力上援,心中憂急,斷定鐵線不久必被銅人壓斷。忽聽頂有人說話,語聲甚急。對面銅人已墜落了十幾個,銅柱已將連拔起。上面相隔雖只七八尺,滑不留手,撞得越猛,滑溜更快。必須沉穩真氣,雙手用勁,互相倒換,才能緩緩上去。正恐突然中斷,往下溜落,上來更難,猛覺腳底震撼越發厲害,方喊:“鐵牛注意!”忽聽喀嚓連聲,對面銅柱已然斷落,心中一驚,同時瞥見頂飛下一柄鋼爪,恰將那隨同銅柱下沉的鐵線抓住,向上拋起,由斜而平。經此一來,自然省事得多。二人接連幾把便到對崖,回顧飛爪,已將鐵線當中抓住。因有銅柱墜在下面,比二人身子重得多,故此成了一條平線,料知又是黃生師徒所為。

黑摩勒覺著不是意思,忙朝上面喊道:“是黃兄麼?小弟連這樣一道繩橋都難渡過,如非大力相助,幾遭不測,真個慚愧!”黃生笑答:“此事難怪老弟。本來第十關上,銅人雙目總弦一破,如其燈上的兩總弦不去動它,便不會生出這樣變化。這十三層關口重在未了一關,家師為防來人輕功不到火候,另外尚有一寬約尺許的銅梁,由口起直達對崖,原意和那一鋼線左右並列,任人挑選。那些銅人須等老弟過後,方始陸續出現,一個接一個墜入壑底,這細兩橋也被壓毀,一同下墜,來路所有埋伏也同毀去。過時雖較容易,但是上下兩旁必有許多刀槍鏢劍四面飛來。人在樑上行走,稍一疏忽,必為所傷,前面一層關口也必因此發動。老弟許是無意之中,將銅人前面鐵手上的總簧扭了一下,誤將埋伏一齊引動,後來看出不妙,又將其扭轉。正面銅人雖然沉入地底,暫時無事,可是鐵手上面專管銅人的兩總弦互相呼應,老弟扭過了度,時候一久,仍要復原。另兩總弦已斷,失了控制。總算運氣,當中銅人暴發之時,老弟將到對面崖上。我在後面聞得中大震,連忙趕來,線橋已快砸斷,忙用飛爪將其抓起,老弟也到了上面。這線橋,乃百鍊鋼所制,其滑無比,凌空一線,上下高懸,兩頭相差太多,看似尋常,實則輕功多好的人,即使手足並用,也休想走得過去。老弟帶了一人踏步而行,居然渡過。這類驟然暴起的變故,多高本領也拿它無可奈何,不特與你無干,並將第十二關最厲害的埋伏無心破去,少去好些驚險。你由崖內俯身而入,走出五六丈便到盡頭之處。下面這一關甚是難破,只將那面銅符得到手中,大功告成,便可相見了。”說罷,人便隱去。

二人見老人一商役伏為難,一面聽憑門人暗中幫助,並將這樣工製造、費了多年心力的許多銅人,連同所有埋伏一齊毀去,不知是何原故。料定自己言動必在對方耳目之內,便不再開口,一同前進。所行崖,宛如一張奇大無比的巨吻,內裡陰黑異常,離頂又低,如非身材矮小,便須蛇行鷺伏而進。就這樣,人頭也常與頂相磨,一不留心便要把頭僮傷。當中又有一條深溝,黑沉沉看不到底。兩崖寬窄不等,有的地方才只一二尺。好在二人天生目力,黑摩勒又下過苦功,能在暗中視物,還不妨事。走出不遠,發現一盞破的銅燈,並有好些碎鐵鋼架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殘物,均是鋼鐵所制。崖頂兩旁,常見小,內設機簧,料知當地與來路甬道消息相通,方才銅人墜落,機關全破,連這一帶的埋伏也全毀去,沿途幾盞油燈已全墜入溝中。看這情勢,只剩未了一關。大功將成,越發留意,手拉鐵牛加急行走。遙望前途似有微光,彷彿到了盡頭,並不見燈。

一路空無所有,暗溝已然走完。再往前去,便是一片平坦石地,沿途不見一物,靜悄悄的。頂更低,連二人也不能立身而行。走到盡頭,忽見燈光往上照來。這才看出,徑乃是弧形,當中拱起,到了盡頭,往下溜去,下面地勢雖較高大,但是石滑如油。上半是條斜坡,往前突出,下半往裡縮進,看不出落腳之處。底鍾如林,映著兩盞三尺方圓的大銅燈,五光十,到處晶明。靠壁一面,鍾更多,一層層自頂下垂,宛如天花寶蓋,纓絡蘇,繽紛離,景更奇麗。先想第十三層關口就在腳底,意看清形勢和埋伏所在,再行下去。看了一陣,見那鍾均是天然生就,看不出一點埋伏之跡,料是藏在靠壁一片纓幕之後。黑摩勒估計時已不早,人在上面決看不出,上下相隔不下六七丈,有心賣,暗告鐵牛:“站在後面,等我落地,再用本門輕功滑到中部,將身立起。一個‘殘花落地’的身法,飄然下落。勁敵當前,你功夫還差,老實一點倒好,不可學我的樣。”說罷,鐵牛便在崖口坐下,準備到時滑落。

黑摩勒先低頭立起,看準下面提氣輕身,雙足抓地,緩步前進。走出丈許,崖頂漸高,身子一,就著又滑又陡的斜壁,由慢而快,星丸走皈,往下急馳,其行如飛。到了中部突出之處,忽然一個“飛燕投懷”又足輕輕一點,頭下腳上,身子筆直,由離地四五丈朝下飛落。到了空中,兩掌平分,朝下一按,微一分合之間,全身放平,掉轉過來。本是下落,忽又凌空高起數尺,接連兩個迴旋,往下一沉,輕輕落在地上。

鐵牛見師父凌空轉側,上下回翔,活似一隻大老鷹,身法靈巧,好看已極,心想:我是師父徒弟,就這樣滑下去,豈不難看?就不能像師父那樣凌空飛翔,也要像個樣子。好在師父先下去已有榜樣,前在山中練習輕功,由十幾丈高崖往下縱落,均未受傷,何況這裡要低得多,怕它作什?念頭一轉,照樣低頭往下走去。中途將身起,朝下急衝,到了突出之處,猛力朝前一縱。本心想學師父的樣,不料功夫不夠,好勝心切,用力太猛,這一縱竟過了頭,到了前面鍾林中方始下落。黑摩勒望見大驚,連忙搶步趕去,就空中一把抱住,往側一翻,落在空處,差一點沒有落在鍾上面,受了重傷。

二人落地時,隱聞有人喊好。再看前面,當中晶幕後面,頂下壓,高只兩丈,裡面好似有一石臺。繞將進去一看,臺前空出一片地面,上有大榻,均是鍾所制,榻後有一小。縱將上去,人走不幾步,眼前倏地一亮,耳聽水聲湯湯,如奏笙簧,甚是悅耳。原來前面乃是一座水,約有數十丈方圓,又高又大,地勢寬廣,兩面石岸甚是平坦,石質如玉。對面也是一個大,比來路所見還要高大,內中鍾更多,異態殊形,光怪陸離,氣象萬千。兩旁上下銅壁之間,還有不少大小,大量泉水由地底狂噴而出,向上湧起,波濤浩浩,花如雪,不住翻滾,打在水中大小石筍上面,濺玉噴珠,互相鼓盪,發出一片鏗鏗鏘鏘之聲,與泉聲相應,自協宮商。四壁和對面大之中,更點有不少明燈,照得到處通明,映著水光,燦如繁星,點綴得景物分外雄奇偉麗,看得人眼花繚亂,目。水是那麼清深,離岸不過尺許,波又大,稍為立近一點,便要濺到身上。方想:老人孤身在此,每江邊垂釣,難得在家,內裡這許多佈置,大半人力所為,費錢不在少數,平又不肯與外人往來。事太奇怪,莫非還有不少黨羽暗藏在內不成?心念才動,忽聽金鐘連鳴,打了九下。

鐵牛笑說:“師父,兩岸相隔太寬,師父容易,我如何縱得過去?兩旁均是危壁,又沒有路,我想用師父所傳輕功攀援過去可好?”黑摩勒知他看出水面大闊,難於飛渡,故意這等說法,暗贊:徒兒外表忠厚,想不到這等的聰明!我連破十二關,主人面上已不好看。此老好勝,聞得此言,許有反應。忙喝:“鐵牛不可多口,我已看出青笠老人對我師徒並非惡意,便縱不過去,也不應該失禮。此是老人聚會門人、傳授武功之地,不比來路那些銅人,有心假手於我將它全部去掉。兩旁壁上生有不少花草,五繽紛,被燈光水光一映,多麼好看!你腳緣壁而過,別的不說,單這壁上蒼苔,綠油油的,要多少年月才有這樣濃厚,被你糟蹋,有多可惜!這水面大闊,其勢不能帶你飛渡。等我請問兩句,如無迴音,再打主意好了。”黑摩勒原因回憶黃生前後所說,越想越覺老人別有用心,不是惡意。再見沿途佈置和當地氣象,福至心靈,斷定老人年輩甚高,本領驚人。看他所為,明是恩師在所說那兩個前朝遺老烈士隱居在此。今無心相遇,他那徒子徒孫必不在少。上來已然得罪了他,如今難關只剩一處,是敵是友,在此一舉。只要應付得宜,不特化去嫌怨,還可結好些異人。我已佔了上風,何苦再樹強敵?何況黃生對我那麼熱心,立意結,也不應使其失望。念頭一轉,當時變計。正說之間,忽聽對面中又是一聲清磐,左壁有人喝道:“來人且慢!我們將橋結好,步行過去如何?”二人聞聲回顧,兩崖許多內,各有一人走出,老少不等,均是一身白短裝,手持一鐵筒,註定當中水面;左首一塊突石之上立著一人,手持小旗,朝外一揮,便有七八十條鋼鈞,分由各人手上出,其急如箭。兩崖離中心水面,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那些鋼鉤均由鐵筒之中發出,細才如指。那麼長的東西,偏是又勁又直,鉤頭折轉向上,到了中心,一齊停住,凌空虛懸,排列水上。每鉤尖均是三尖小刀,長達兩尺以上,寒光耀目,鋒利己極,當時結成一列刀橋。乍看有疏有密,兩旁間隔約有丈許,雖是一條直橋,並不整齊。

黑摩勒到底受過高明傳授,一看這座刀橋,便知不是尋常。再一注視,認出是由八十三式西乙掌中變化出來的刀樁,中有不少變化,走將起來,人由上面飛渡,每一把刀均要踏過,才算練完。直比這片水還要難渡得多。幸而平留心,新在黃山又長了許多見識,否則,憑自己的輕功雖然渡過,不將這八十三把尖刀走完,終是被人看輕。鐵牛以前再三請求,雖然傳他蜻蜓點水、草上飛的功夫,路上看他輕功已有一點底。但是此刀孤懸水上,不是實地所釘,人縱上去,多好輕功也要下沉。腳底勢子一穩不住,不能借勁使勁,就勢往前縱去,只要有幾把刀踏沉水中,功夫便不到家,被人輕視。能夠勉強過去還好,再要連身人水,或是跌到水裡,更是笑話。必須將氣提住,單腳一沾刀尖,不等下沉太低,立往第二樁上縱去,藉著刀樁彈力,忽上忽下,時輕時重,起落要勻,真和蜻蜓點水一樣,一沾就起,才算成功。刀尖又是鋒利異常,自己雖未試過,自信多用點心還能過去,鐵牛入門淺,任他多麼聰明用功,也難學步,所幸不是主體,還好一些。想了一想,先朝左壁為首執旗的中年人拱手笑道:“這八十三參的太平樁,雖聽各位師長說過它的妙用,今尚是初見。明知年幼力弱,小徒更是不行,多蒙老大公賞臉,又蒙各位親自出手,不比尋常掛在牆上的刀陣,隨時可以相助,要少好些危險,省力得多,愚師徒怎敢不知好歹?不過小徒入門淺,這類登萍渡水、草上飛的功夫,帶上一人更是費力,何況老大公藉此成全,特命小徒跟來。雖然萬分不行,也應命他歷練,哪怕受傷落水,也長一點見識。自然遵命,由橋上過去。練不上來,望勿見笑。”白衣中年人喝道:“本來老大公沒想這刀橋。因有人說你輕功甚好,才想試試你的本領。老大公素來說一不二,決不肯因你武功較好,多出花樣。你既知道這八十三參的來歷,再好沒有。我們全都望你平安過去,連老大公也是這樣心思。只能到了對岸,連那第十三關放令符所在的原有設備,也可兔去多半。目前有此八十三參設備的,除卻我們水靈音而外,只芙蓉坪後山一處。你說初試,也是實話。步法如能記準,於你將來不是沒有用處。此時老太公對你二人不似先前,令高足不能過去,無須勉強。請你先走,另外命人接引,也是一樣。”黑摩勒一聽,越知老人另有深意。此次全是有心‮試考‬自己深淺,一半磨練少年盛氣,不特毫無惡意,並與將來芙蓉坪之行有關。心雖驚喜,好勝之念仍在。一面謝諾,悄告鐵牛,令其留心,自問不行不可勉強。鐵牛看出力橋太難,正在專心盤算如何跟隨師父過去,心神一分,又有成見,對方所說並未注意,聞言低答:“弟子知道。”黑摩勒看出對方不是敵人,老人對己頗為看重;轉眼便可拿到令符,趕往小菱洲取回寶劍,還可結幾位老少英俠;照此形勢,鐵牛就過不去,並無害處,還免自己這面做得大滿:心中歡喜。只顧留神記那刀樁形勢和步法遠近,不似方才處處顧慮太多,也未再說,道聲“獻醜”立在水邊,把氣沉穩,使一個“大鵬展翅”的身法,先朝面前第一刀樁上縱去。覺著身子微微一沉,並不甚低。回顧右壁口,持鉤人雙手握緊那二十多丈長的鉤竿,似在隨同自己下沉之勢往上一抬,知其暗中相助,越發拿穩,索看準距離進退,不求大快“金雞獨立”單腿立在上面微一點勁,往第二樁上縱去。左壁持鉤人也是如此,並還看出所有鐵筒,一頭通往中,並不搖動,只由一人左手握筒,右手前伸,緊持鉤竿,隨同來人縱處,用力暗助。鐵筒雖是另有鐵架裝牢,不是活的,這麼細長的鉤竿,未端有人縱落,只仗一手往上抬動,單這力氣已非小可。難得兩壁八十三人多有這等功力手勁,好生驚奇。記本好,人又靈慧,走不幾步,便全記下。到了第七樁上,笑說:“老大公成全盛意,我已醒悟。現蒙各位暗助,八十三參全部走法已勉強記下。我還想借此機會練習一次,如有不到之處,還望指教。”說罷,便將當時悟出的太平樁八十二參,加上北天山七禽掌法和新學會的乾坤八掌,將內家真氣調勻,全數施展開來。

黑摩勒天生異稟,機智絕倫,從小便得高人傳授,所有師長,無一不是前輩異人。自從明白老人心意,越發賣神,竟把平生本領全數發揮。只見水面上八十幾把尖刀微微顫動,起落不停,寒光閃閃,上面一條黑影兔起鶻落,縱橫飛舞。先還看得出步法起落之處,漸漸由慢而快,越來越急。只見一條小黑影,在八十幾柄刀尖上,星也似,東衝西突,忽前忽後,左右往還,滾來滾去,身法輕快,好看已極。兩壁上人見他武功這好,又看出是想借此練習,在刀樁上往來兩次不肯上岸,並非有心炫,不低聲稱讚,叫起好來。

黑摩勒走完兩遍,全部記,又聽對方贊好,正在暗中得意。不料鐵牛見師父人前顯耀,高興非常,不由把事看易,暗忖:師父所練,與平傳授輕功好些相同,何不也試它一試?一面留心注視,記好上落之法和所用勁頭,一面把氣提好,暗中準備。先還膽小,不敢冒失,正在遲疑,前又卻,忽見師父快到對岸,又由刀上縱回,往來飛舞了兩三次,並將好些內功掌法施展出來,身手輕靈,美觀到了極點,兩壁上人紛紛叫好,越發技癢。等第三次過去,立照師父走法,往刀樁上縱去,仗著平用功又肯留心,身子雖然穩住,只蕩了兩蕩,剛往第二樁上縱去,覺著腳底微痛,彷彿皮底快靴已被刀尖刺穿,心中一驚,忙又前縱,忽聽兩崖上人同聲齊呼:“你來不得!”黑摩勒聞聲驚顧,見鐵牛隨後追來,面十分緊張。知他大膽,把事看易,妄想嘗試,人又好勝,進退兩難,心中一驚,忙即回身,接連幾縱,往後趕去,正值鐵牛往旁縱來,大喝:“徒兒怎不聽招呼!連我尚是初學,你如何行?幸而老大公不是外人,否則豈不當眾丟臉?你自前縱,落時把氣提住,我來帶你過去。”鐵牛自知冒失,又急又悔,天好勝,惟恐丟人,再說離岸已遠,退回一樣艱難,剛把心一橫,落時單足運用勁功,免被刀尖刺傷。不料輕重之間力未用勻,刀樁往下一沉,幾乎落水,心更發急,慌不迭,乘著對方鈞竿往上一挑,又往前面縱去,皮底已被刺穿,真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師父發話警告,回身來,立在一旁相待,心中略定。忙照所說,由側面往前縱去,落時把氣一提,方覺腳底稍好,未被刀尖刺穿,重又前縱。身剛飛起,耳聽眾人同聲誇好,齊說“難得”身子還未下落,猛覺一股疾風由後撲來,間一緊,已被黑摩勒攔夾住,就勢往前縱去,方悔不該冒失。

黑摩勒手上多了一人,終較吃力,幸而事前走過兩次,有了經歷,輕功又好,宛如飛燕掠波,接連十來縱便到對岸。耳聽錚錚連響,放下鐵牛,回顧身後,那一列刀橋已然不見,八十多鉤竿,正如亂箭倒,往兩邊壁上飛去,晃眼連人一齊退盡。再往前看,對面大叢鍾分列左右,宛如兩座晶門立在地上,壯麗非常。當中一條兩丈來寬的甬道,兩旁鍾排列如林,玉樹銀花無比奇麗。頂到處纓絡下垂,更有不少明燈,高高下下燦如繁星,端的晶宮王,仙境無殊。

師徒二人雖是好勝心高,處此莊嚴宏麗,初次見到的奇景,也不由生出敬意,把來時狂做求勝之心去了一個乾淨。鐵牛更是萬分驚奇,目不暇給。那甬道長達四丈,走完晶林,地勢忽然展開,對面又是一座晶改建的平臺,上有幾個坐榻,均是原有鍾製成。當中一榻獨大,臺前大片平地,也有不少座位,無一不是就著鍾形勢改制而成。黑摩勒心想:此通體上下、質如晶玉,堅固晶瑩,一塵不染。黃生把未層關口說得那麼厲害,如何不見埋伏痕跡?臺上又沒有人,老人所說的銅令符尚未發現。地已到了盡頭,臺後好似一片整壁,並無門戶,如何前進?正在尋思,忽然發現臺前平地上畫有好些紅黑線圈,大小不一。有方有圓,料和前地上銅釘一樣,埋伏均在那些方圓圈內。本來一手拿著三稜鋼刺,一手握著匕首,留心前進。晶林甬道還未走完,因想對方既是藉此指點,不應再存敵意。就遇埋伏,也等發動再說,不必這樣小氣,忙將兵器收好,並令鐵牛將刀還匣。一見地上藏有機關,方想打個招呼,相機一試。

鐵牛在旁,也因到了地頭不見埋伏,與黃生所說口氣不同,心中奇怪,方想:照此形勢,老人必是首領,平既然在此升座,後面必有門戶,也許臺後牆上還有暗門。也未開口,自往臺旁窺探。見正對臺後平壁之上畫有一個大圓圈,方圓三丈,畫得極細,不留心看不出來。方疑有異,猛一回顧,臺前鍾林中有一丈許大小鐵抓,形如人手,正往地下緩緩沉落。那大一隻鐵抓,竟聽不到一點聲息,看那來勢正對方才立處;再看地上前立之地,也有一個圓圈,大約尺許。忽然警覺,知道圈內藏有機關,並且這類方圓圈甚多,師父正在低頭查看,恐其不知,觸動埋伏,忙急趕回,低聲告知。

黑摩勒一聽,果然料中,止住鐵牛,不令再說,先朝臺上躬身說道:“後輩年幼無知,冒犯虎威,現已醒悟老大公厚愛盛意。如今到了地頭無法再進,越臺而過又恐失禮,還望老大公命人賜教,謝不盡。”話未說完,鐵牛因見方才那隻鐵抓退得奇怪,以為就將埋伏觸動,只要警覺得早,當時跳開,便可無事。恰巧身前不遠便有一個方形長圈,別處的圈都是完整,其細如線,面前那圈正對中央臺階,乃是許多虛點畫成,約有豆大,心想試它一試,便往前走了一步,覺著腳底地皮震了一震,甚是輕微,不是心有成見,格外留意,決難警覺。因疑埋伏均由鍾林中發出,稍為一立便即退出。正在回顧身後有無同樣鐵抓抓來,忽聽呼呼之聲,前面大約五丈方圓的一座石臺,已往地底沉去。鐵牛正驚顧問,黑摩勒還不知鐵牛無心觸動機關,見此情形,埋伏必已發動,想起前言,忙喝:“鐵牛速退!不可離近,立在五尺之外,由我一人上前請罪。”隨聽一人接口道:“這話說得對。我來晚了一步,致被鐵牛觸動埋伏,將十八金剛手引發,就此試試老弟的硬功真力也好。令符就在臺後圓門之內,一取到手,由側面小門甬道走出,你我便可相見。反正這十八金剛手,老弟不將他打完難於入門。雖比家師原定埋伏應付費力,以老弟的功力,也不會有什麼兇險,同時,還可看看原有埋伏的厲害。將來去破芙蓉坪賊巢那些機關,取回國寶藏金,便要容易多了。”黑摩勒聽出黃生語聲就在壁之後,細看上面,除那一圈圓門細線而外,井無別的痕跡,忙謝指教。黃生又在壁後說道:“愚兄奉命主持,老弟一定成功。鐵牛到底只有天資,尚欠功力,必須立在五步之外,以防萬一。”底下便無聲息,黑摩勒恐鐵牛膽大犯險,假裝發怒,說了幾句。鐵牛也覺兩次冒失惹事,心中不安,又知大功將成,對方並非敵人,也就改了前念,連聲應諾,故意立出二丈以外,專一旁觀,不再上前。

平臺已早沉入地內。黑摩勒方想:那十八金剛手從未聽說,不知如何破法,何故還不出現?忽聽黃生低喝:“老弟!留意乾坤八掌的用法。圓門一開,我便見師覆命。身旁兵器,到時須先取出,方可人門,此時卻用不著。”黑摩勒聞言,猛想起黃生月下所教三稜刺與匕首的用法,料知門內還有難題。剛謝指教,忽聽轟的一聲,一隻形如人手的鐵拳,後面帶著一具有極強彈力、如人臂的彈簧,突由地底而出,面打來。先聽黃生警告,有成竹,知道這類鐵手鐵拳有十八個之多,互相呼應,各有關聯,牽一髮而動全身,此去彼來,和練硬功的砂包一樣,打得越快,回力越強,也許前後左右上下皆是,稍為疏忽,便被打出老遠。黃生曾說未一關要用外功,必有原因。心念才動,手已將那鐵拳接住,不特不去硬敵,反隨來勢往後一退,先將餘力卸去,然後輕輕把手一鬆。

那十八金剛手,本是先後兩主人匠心獨運,多年巧思,用百鍊鋼製成。機簧靈巧,互相勾連,照例一個接一個相繼出現,猛惡無比,非將一百四十四手正反相生全數變化完畢,機關走完,不會撤退。硬功勁功和內家真力如不到家,輕功多好也破它不了,一個不巧必受重傷;不會輕功,又有好些吃虧。必須軟硬功均有底,心思更要靈巧,明白正反相生,虛實兼到之妙,才能應付,免去進退兩難,身受重傷,還要送命。本來勢子還要猛烈得多,黑摩勒這一臨場謹慎,上來便以靜制動,先將第一拳的力量卸去,雖然後來仍是越打越急,開頭卻鬆得多,無形中佔了好些便宜。等到十八鐵手一齊發動、萬分猛烈之時,內中巧妙已全明白了。第一隻金剛手,剛剛蕩了回去,果然又有兩隻鐵拳,一左一右相繼打到。黑摩勒仍用前法,左閃右避,一個任其打空,自行蕩回,一個卸去餘力,伸手接住。恰有一拳打到,忙先讓開,任其往回蕩起,再將所接大手就勢往旁一扳,猛力朝上推去。鐵拳回勢頗猛,只一還原,必要暴起,來勢更猛,別的金剛手也被引發,吃黑摩勒將計就計,兩下一撞,-的一聲,各把勢力擋住,等到互相錯而過,無形中力量已減去不少。

等到十八隻鐵手一齊湧出,黑摩勒已走到當中,把所有巧妙全數識透。有的和它硬撞,用真力打退;有的借勁使勁,使其互撞,減去它的威力。後來十八隻鐵手鋼拳,此起彼落,上下四面,一齊夾攻;機關又極巧妙,隨同來人前進之勢,長短伸縮,由對方來勢和回力大小生出反應。在此方圓數丈之內,人走到哪裡,便打到哪裡。雖然地面不大,人在十八隻尺許大的鐵手包圍之下,不是心靈手巧、力大身輕,簡直寸步難移,想往前多走一步都辦不到。有時好容易進了三步,遇到來勢猛烈,必須閃避,反倒退了兩步。幸而黑摩勒內外功均有底,早已看明步位來勢,乾坤八掌剛柔並用,正是剋星。

只見一條黑影,在鐵手叢中星丸跳擲,上下飛舞,一片——之聲越來越急,約有半個時辰,方才打出重圍。眼看再有兩步便可脫險,猛覺腳底微微一軟,知道又有埋伏發動,方覺老人此舉太過,十八隻鐵手忽然同時退去,隨著連串金鐵鳴之聲,一齊沉人地內。緊跟著噝的一聲,壁上圓圈忽然往裡縮進,現出圓門。又是呼的一聲,一團黑影比箭還快,突由門內猛衝出來。

黑摩勒見勢不佳,知難躲避,本想賣輕功,雙手一伸,用師傳粘字秘訣搭向上面,再一按動,打算就勢彈起,暫時縱開,還到原處,看清再說。目光到處,瞥見那黑影乃是一個大球,力量極大,手觸之處似是皮質。忽然醒悟,知道對方要想試他內家真力,立時變計。就這時機一瞬之間,本來提氣待要飛起,猛一用力,雙手往下一按。黑球本來餘力將盡,經此一來,便往下落。黑摩勒試出球力雖大,將其打退並非無望,忙將全身真力運在兩膀之上,腳跟剛一到地,便朝門中猛推過去。黑球當時推出老遠,回到門內。以為還要飛出,忙運真氣真力,立定相待,望見門內是一小,燈光甚明,黑球並未再出。正朝裡面查看,忽聽身後急喊“師父”回頭一看,鐵牛已被一隻由地底冒出的鐵手抓住,高約丈許,懸在空中。那手大約方丈,上面又有許多鋼刺突出,將人圍在中心。

黑摩勒情急大怒,正要縱身趕去,盤庚忽由身後跑出,笑說:“此是師弟退得大遠,無意之中觸動機簧。他手有寶刀,決不妨事。以前這裡本是滿布危機,專為對待敵人之用,整座府地底全是空的。前主人費了多年心力,才得建成。後來苦志未成,受傷身死。因和師祖至好,相隔又近,臨終將其請來,令在二十五年內代他完成素願,過期無望,便將所留機關埋伏全部毀去。師祖因其忠義烈,素志未成,便為仇敵暗算,重傷身死,心中悲憤,仇敵雖然不久死去,他那子孫徒黨遍於天下,不是皇親國戚,便是土豪惡霸,平欺壓良民,無惡不作。雖無亡友之仇,也饒他不得。於是一到每年今祭期,事前必命門人,挑那罪惡最大的,殺他一兩個首惡,把人頭帶回上供。今天恰巧二十五年期滿,師祖遵照遺命,將全埋伏毀去。正好師叔到來,因他老人家還有一件不平之事,對頭一面也有這類埋伏機關。當初原是一人所制,以為復國之用,不料好人叛變,將其佔據,由此落入賊手。現知幾家遺孤均已成長,不久便往報仇除害,師叔也要出力相助,這才藉口師叔應對失禮,引來此地,表面彷彿作對,實則藉此指點,使師叔長點閱歷,以為將來之用。師祖向來言出法隨,十分嚴厲,先連我師父也不知他用意。雖因師祖平對於師叔這樣後起英俠,每一提到,頗多誇獎,但見師叔神情太做,還不放心。直到小侄拼著受責,去往頂窺探,被師祖喊去教訓,才知底細。方才聽說,那放令符的所在原有好些機關,非照師父來時所演手法,用那二刀一刺,難於破去。後見師叔一路行來勢如破竹,那些機關已難不倒,加以師叔未來以前,師祖曾經命人往兵書峽通知一位老前輩,命其速尋化名江小妹、江明的兩個朱家遺孤,連同一位俠女趕來此地,藉著破這許多機關,練習本領,增加見識,以為將來殺賊之用。師叔既已有此能力,無須再試,正好多留一樣,與後來的人試驗。現已全部停止,不會發動,只等師父回來,便將令符與師叔了。”說時,一片錚錚亂響,鐵牛已用扎刀,將那鋼刺斬斷好些。那隻大手,本由手指上發出許多兩尺來長的鋼刺,將人包圍在內,只留中心一處,使其不能轉動,然後緩緩往地底沉去。鐵牛雖仗應變機警,防禦得快,但那鋼刺太多,每手指約尺許,扎刀未必能斬得動,眼看離地只有三尺,心正發急,大手忽然張開,忙即縱下。回顧手已合攏,沉入地內。一看身上,只衣服刺了兩個小,未傷皮。見師父正和盤庚說話,忙趕過去。

黑摩勒聽完前言,心中驚喜,故意喝道:“鐵牛膽大,又是你惹的事!我早料到老大公有心成全,果然不差。還不隨我入請罪!”盤庚方說:“老大公現在下面地室,向各位師兄指示機宜,今夜無暇相見。等師父來後,問明再說吧。”黃生忽由內走出,手拿一面三角小銅符,與黑摩勒,笑道:“家師今夜無暇相見,命我傳話,請等風雨住後,自往湖口小菱洲取回寶劍。伊氏弟兄陰險貪狡,也許抗命規避,或是生出別的花樣,老弟不必和他一般見識。真要遇到有什為難,可照家師所說行事,必能如願。見了龍家一位長鬚老人務要謙和,不可怠慢。否則,和今一樣,雖然結果無事,必又添出好些麻煩,此老面白如玉,穿著不長不短的衣服,一部長髯下垂及腹,極容易認。事前如與他談得投機,只要有理,便無家師之命,也有成功之望。還有大師兄懷大志,本領又高,因往雲南山區開荒,中了瘴毒,不幸身死,老弟所見,都是他的門人。還有一位二師兄,便是方才立在水旁右崖傳話的一位。家師連我共收三個門人。我那兩個沒出息的記名師弟,並非本門嫡傳弟子。單這小音內地室,他二人在此多年,均未容其走進,別的就不必說了。家師早就看出他們不是善良,為了乃母是前主人故人之女,還有兩位老前輩代她說情,勉強收容下來。我奉命考查他們弟兄行為,發現品行不端,因其再三跪求,未忍稟告。近又做了一件惡事,並在暗中偷盜安分商民金銀,犯了本門大條。本已不能再為隱瞞,因念同門之誼,想等黃山歸來再行告發,令將功贖罪,免受重罰,不料他們又見財起意,殺人奪劍,回山見師,還敢編出許多假話欺騙師長。我當時便想發作,因見家師神不善,暫時隱忍。他們也真大膽,知我每隨侍家師,家中只有小徒,以為年幼好欺,平又受過他弟兄巧言所騙,容易上當,便與商量,隱藏在我房後崖之中;一面勾結小菱洲鬱家弟兄,料定老弟隨後追來,用陰謀暗算。小徒盤庚年幼無知,以前聽他弟兄時常揹人哭訴,說是用盡心力:得不到師父歡心,在此多年,始終不允正式拜師,連內都未去過,還不如你這後生小孩。因覺師祖對他弟兄大薄,生出同情,膽子又大,竟被哄信,代他瞞了一。後來發現陰謀,才知上當,表面也不說破,揹人向我稟告。才知他們因見家師心意難測,看出不妙,不特見利忘義,妄想得那寶劍,並還生出叛意。知道老弟來歷,不是好惹,龍、鬱兩家子弟如難為力,便往甫岸彭郎磯去投一位前輩怪俠。此老雖非惡人,情十分古怪,又喜剛愎自用,和家師相識多年,始終不大投機,但對愚兄最好,如非從中化解,內有兩次,二老幾乎反目。就這樣,不免還有一點芥蒂。我恐他們先入為主,搬是非,又見老弟師徒已渡江而來,正和大船上惡徒爭鬥。那惡霸在此多年,愚師徒本容不得,因他祖父也是先朝遺民志士,為了光復,曾出大力,毀家纖難,人已早死。遺書曾託前主人和家師照應,已然答應了他。為惡的又是他第二個孫子,與老的無干。加以乃父雖然寵信愛妾,縱容幼子,一面卻守先人遺命,每年派有專人,用大量金銀救濟窮苦,使其謀生,照例救人救到底,不是隨便施捨,每年終要救濟好些苦人,法子甚好,與尋常好行小惠者不同。為此許多原因,至今不曾除此一害,只警告過兩次,並非置之不問。我知老弟一來,伊氏弟兄必走。正要起身去往南岸,先安一,把話說在前面,狗子已率眾駕船趕來,被我笛聲驚走。伊氏弟兄還防被我看破,不敢面,後來還是小徒設詞告知,說我去往南岸買酒,此乃常事,他們才未生疑。先令一人告知船家,知道家師今祭神,除我以外,無論何人,不許入林一步,想誘老弟犯。不料胡老誤會家師尋他,不等老弟回船,便趕了去。後被他們發現,時機已迫,又恐走晚,被我歸途撞上,便和鬱家老五,同往小菱洲趕去。家師因在閉目默禱之際,以為窗外來人便是老弟,好在不是外人,也未理會。後雖聽出不對,想起老弟步法不應和常人相同,才知胡老所為。因老弟義氣,恐胡老受罰,不肯明言,話已出口,也未再說。後來胡家祖孫自覺此舉不合,胡明向我哭求。我見家師有了怒意,心正不安,一到便往稟告,家師早已知道。等老弟在甬道中走出一段,家師談起,面有喜容,探明口氣,才放了心。今夜狂風暴雨,為二十年來所未有,江中波滔天,風濤險惡,風雨不停,多有本事的船家,也決不敢開船。此時天還未明,今明家師必見不到,莫如同到荒居吃點東西,稍為安眠。天稍好,胡老已先招呼,必來送信,吃飽上路;如是順風,當趕到小菱洲,天還不晚。你看如何?”黑摩勒連聲謝諾,便同起身,由圓門裡面小之中走出,便是後山崖頂。叢樹之內,出口上面是一小茅篷,住有一個山民,也是老人徒孫。地勢隱僻,十分險峻,還未走出,便聽外面狂風暴雨,水石相搏,萬籟怒嗚,轟轟震耳。

黃生師徒早備雨具等候。黑摩勒全身裝束皆是魚皮所制,不怕雨水。鐵牛正用得著,忙和盤庚匆匆換好,由滿山泥水中,冒著大小瀑布、亂而下。盤庚手持特製的風雨燈,在前引路。鐵牛和他也是一見如故,十分投緣,忙趕上去。盤庚恐他雨中失足,用手拉住,一同前進。黑摩勒和黃生在後,因聽江小妹姊弟不久要來,平空多出青笠老人這好一位幫手,高興已極,如非身有要事,真想見他二人一面,便向黃生打聽:“兵書峽異人可是姓阮?”黃生答道:“你那寶劍關係甚大,萬不可落入敵黨手中。好在你們不久相見,暫時不必多問,免得又生枝節。我也方才聽說,只知他們要來,許還不止三人,如其人多,同來二人也是女的。”黑摩勒聞言,想起鐵花塢途中所見兩女一男,除呂不棄外,另一少女身法極像小妹;同來少女疑是阿婷,還有一個想不起是誰,黃生也不知來人姓名,只得罷了。決計小菱洲事完,再回孤山一行。小妹、江明未必就到,也許能夠見面,便未再提。

沿途光景黑暗,風雨似比前小了一點,滿山多是洪,一股接一股,瀑布也似,往江中去,轟轟發發之聲,震得全山都在搖撼,比起初落雨時聲勢還要驚人。黃生說:“方才聞報,沿江人家,只是低處,十九被風雨沖塌,災民甚多。家師正在集合門人商量救濟。此時江水想已上岸,幸而此山除卻江灘一帶低處,三面都是山崖,離水甚高,事前又曾命人傳下警告。本山漁民對我師徒最是敬服,彼此又能互助,一人有事,大家上前,總算搶救出了好些財產衣物,只有二人滑跌受傷,無一送命。近山舟船也都避開風雨來路,損害極少,這樣大的風,別的江船就難說了。”黑摩勒拿到令符,恨不能當時起身,先還想天如不晴,便在當地結一木排,師徒二人提前起身。及至走到路上,見滿地積水,最深之處有三五尺,後面更有大量山水化為無數洪,由高而下猛衝過來。自己雖有一身功夫,也走了一身熱汗,如換常人,休說走路,只要遇上,當時衝倒,被洪水捲入江中,休想活命。才知天地自然之力果然厲害,多大膽子也無用處,只得中止前念,心中愁急,不知何時起身。一面在黃生師徒引路之下,高一腳低一腳,踏水亂而渡。正生煩厭,忽聽前面盤庚一聲口哨,燈光照處,瞥見一條人影疾如飛烏,衝風冒雨,接連兩個起落,投入左側暗影之中,一閃不見,身法快極。心想:此是何人,這好一身輕功?這樣伸手不辨五指的風雨之夜,孤身飛馳,又無燈光照亮,必是本山久住的老人門下無疑。正想詢問,盤庚同鐵牛已趕回來,說是正走之間,發現那人縱過,身法快得出奇。看那來路,明是江邊一帶。此時江邊波濤洶湧,江水早已上岸,立得稍近便被頭捲去。我們沿江而行,情願繞遠一點,都不敢冒失走近。此人來路離江甚近,難道是由江中來的不成?

黃生急口低喝:“天下高人甚多,以為風太大,就無人可以渡江往來麼?這位朋友本領之高不必說了,看他路徑山形這等法,明在本山住有多年。我已猜出是哪一位,你平不肯留心罷了。”盤庚好似醒悟,笑道:“師父說的是陶公祠旁柳林中那位讀書相公麼?”黃生方喝:“小娃兒家不許亂說!這位高人來此數年,我早看出幾分,心中敬佩。因其落落寡合,未敢冒失求教。這位也許不願見人,你不要往下說了。”黑摩勒心方一動,忽聽左側暗影中有人接口道:“黃兄誤會。我實有事,今夜渡江歸來,曾往府上拜訪。後知事已過去,並不如我所料,又往別處訪一友人。剛剛回轉,恰遇令高足走來,風雨黑夜,不曾看清,以致驚疑。此時有事,無暇面談,改再領教吧,”黑摩勒忙喊:“是辛先生麼?”那人遙答:“黑兄所遇乃是家兄,已然離山,不在此地。此去如遇風姓漁人,敬煩致意,說小孤山辛氏弟兄問候。行再相見。”底下聲音已遠。黑摩勒見幾句話的工夫,那人少說也走出好幾十丈,這大風雨,走得如此快法,好生驚奇,悄問黃生:“可知道兩弟兄來歷?”黃生笑道:“我還當老弟與他相識呢。”黑摩勒便把陶公祠遇見辛回之事說了。黃生笑道:“我早看出此人不是尋常,沒想到他還有一兄弟。久往訪,因其獨居讀書,多不與人來往,未肯冒失。今夜已與談,明便可尋去,改再見就知道了。”四人邊說邊走,一會便到黃家。當地乃是臨江一座石崖,地勢較高,離水本有兩三丈,此時江水上漲,離開崖頂不過數尺,江邊蘆葦已被風衝去,四人繞路走上。黃生孤身未娶,所居竹樓三間,後有崖,放些雜物,樓中甚是清潔,一塵不染,紙窗竹榻,燈光甚明,彷彿剛點不久。黑摩勒方贊:“竹樓地勢大好,這樣大的風雨,未被雨水浸入。”黃生笑答:“愚兄久居江邊,認得風向和趨避之法。此樓四面皆窗,外層另有窗板,風雨未起時已先上好。你看那兩面的窗板,不是上好了麼?”盤庚忽然驚道:“記得我出走時,此燈已滅,怎又點亮?”黃生道:“我早看出來了,還用你說?這還不是那位辛朋友代我點的!你看燈下紙條,以前有麼?”隨說,拿起紙條一看,上寫:“冒昧登門,諸多失禮。但是東方未明,敵人偵騎四出,將不利於孤兒。今得信,冒雨渡江,往尋一人。在令師大力扶助之下,雖不至於有害,到底小心些好。方才聽說朱、白兩家遺孤已在途中,內必到。為防萬一叛徒洩機,最好命人前往接應。黑兄師徒見完令師,取到銅符,須等風雨住後方能起身,否則波濤險惡,對頭多,就是內行也易吃虧。船到湖口,如遇敝友風-,不妨設法親近,不特以後多一通水的同道,並有好些用處。事出不已,還望主人原諒。”黃生看完,面有驚異之容,轉對黑摩勒道:“此人來歷我已明白幾分。想不到芙蓉坪老賊如此兇險,共總沒有幾天的事也會知道。幸而家師早有準備,否則豈不是糟?”黑摩勒聽出小妹姊弟此來已被敵人警覺,又急又怒,聞言才稍放心,笑道:“這兩家遺孤都是小弟至好。我往小菱洲取劍回來,恐趕不上,意跟了黃兄同往接應,等他們到後再往取劍可好?”黃生道:“這個萬萬不可!一則那劍關係太大,夜長夢多,早去取回為是;二則這兩家遺孤均有高人暗護,本身又非弱者,何況家師早就託人照料,今又有這位辛朋友的警告,敵人多麼厲害也可無慮,放心好了。”黑摩勒見黃生正燒紙條,又問道:“小弟由鐵花塢起身時,遇一少女指點,說是遇到奪劍少年,可說‘東方未明’四字,許能將劍回,化敵為友。如迫不上,再來此地拜見老大公,求其指教。辛朋友紙條也有此四字,可能見告麼?”黃生微一尋思,答道:“此乃家師和幾位老前輩互相約好的隱語,只一提起,便有照應。老弟自家人,本來無須隱瞞,不過話說太長,未奉師命以前,有好些話尚難明言。我想那少女如非命關頭受人大恩大德,並還深知對方來歷,也必不敢說此四字。可知她的姓名麼?”黑摩勒答說:“此女年約十四五,身陷賊巢,當夜被卞莫師兄救出。她又有病,勿匆見面,未及問她真的名姓,便自分手。”黃生笑道:“這就莫怪了。這幾家遺孤差不多都聽家師說過,因未見面,所有隱語無從得知,此女怎會知道?並還曉得我師徒的來歷姓名,這是誰呢?”黑摩勒重又詳言經過,見黃生不住點頭,似已有些明白,但未再提,料有礙難,只得罷了。跟著,盤庚取來酒果和月下吃剩的風雞魚菜。

天已將亮,曉濛中,遙望江面,波山立,澎湃奔騰。大雨已住,風勢反更猛惡。只見天水混茫,水氣沉冥。江灘一帶地勢最低,滿山大小洪,由高而下,齊朝江中狂湧而去,宛如無數大小玉龍蜿蜒飛駛,有的臨崖飛墜,有的順著地勢朝前急衝,到了江邊,忽然一個山一般的頭朝上打到,將那大小山洪反回去一二十丈,忽然崩塌,合成大片黃濤,連江邊的草樹沙石、殘破房舍一起捲走。這頭一來一去之間,花飛舞,狂雪山崩,濤聲如雷,轟轟震耳。風最大之時,彷彿整座孤山都要被它去。空中狂風大作,呼呼亂響,平碧綠的江水,已被狂風吹成了濁。江中時有江豬大魚出沒,向上噓氣噴水。墨雲隱隱,暗霧濛濛,內中隱見鱗甲飛動,上下更看不見一點帆影,聲勢驚人。眼前實景,比起昨夜又自不同。

黑摩勒師徒連趕路,本未睡好,昨夜連歷驚險,又辛苦了一夜,不免有些疲倦。天明以後,見江上風如此險惡,知道不能起身,心中一煩,再多吃了幾杯急酒,不由有了睡意。黃生忙勸二人臥倒,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