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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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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支書死了。

把老支書送到鄉醫院的時候,他就已經斷氣了。白土山一時大慟,其他人也跟著悲傷。白土山把馬醫生找來,馬醫生也說老支書沒救了。白土山這才讓白建設開車拉著老支書回村。一路上馬土山長泣不止,時而還會哭得天昏地暗,完全失卻了一個漢子的形態。看到這個樣子,在車廂裡坐著的人也不無傷,都覺得白土山對老支書的情很深,遠勝過親生兒子。

回到家以後,處理老支書的後事自然落到了白土山身上。白土山怎會不明白,村人們都在看他這入贅的女婿是怎麼給老丈人辦喪事的。老支書走後,其家業歸白土山所有,明裡暗裡有許多雙眼睛都在看著白土山,是否夠格拿這家業。

老支書一生修了不少的德,白土山也有很好的人緣,鄰里街坊來幫忙的人自然不少,不過諸事都得白土山一人來心。

第一就做好了壽衣,用的是上好的絲綢,鞋子和帽子也都有講究,一整套下來花去了八百多塊。棺材也訂好了,是棗木的,質地硬而不易朽。第二請人在院子裡砌鍋臺,這是給客人做飯用的。此外,還要訂布棚、租桌凳、請吹手、挖墳坑、買紙樓、告親戚、找廚子、問幫手如此等等。第三就要出殯,白土山要不停地招待來拜祭的客人。

做這些事的時候,白土山總是給來幫忙的人說“不管哪樣,都要最好的。”這已然成了他的口頭禪。於是別家辦喪事買的煙大多是喜梅,他卻讓人買紅旗渠,而且還是硬盒的。別家買的酒大多是八塊錢一瓶的農丘一杯,他卻讓人買十八塊一瓶的高粱老窖。別家請吹手一般請四五個就可以了,他卻一下子就請了八個,其中有兩個還是戲子…

這些都是要花錢的,細算下來,用去他積蓄的大半,這打細算的菜販子怎會不心疼?可他知道他必須得這麼做。

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遺體要在正堂擺放三天,然後才能入土安葬。晚上還要有親人守靈,每天分早、中、晚三次上廟哭喪。前兩天哭喪的都是白姓的自家親人,最後一天還會有外姓的親戚要來。哭喪的隊伍分兩隊,男一隊,女一隊。男隊在前,女隊在後。在哭喪的時候其他人則有看喪的習慣,所謂看喪,就是看人家哭,主要是看這些孝子孝女們誰哭得響、誰哭得輕、誰哭得真、誰哭得假。他們會以此判斷誰孝,誰不孝,誰對老人有情,誰對老人沒情…

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完全是另一些人閒聊的談資,僅此而已。

裡白土山儘管忙得不可開,可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忙這個,忙那個,而是哭。他怎會不明白,這些看喪的人大多是衝著他去的,他們就是要看這入贅的女婿是怎麼哭的。哭響了,哭真了,這樣的話,才不會有人說三道四,才不會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才不會有人說他辜負了老支書的養育之恩,才不會有人說他白佔了老支書的家業。白土山明白這些,於是就盡情地表演給他們看。

這哭喪的隊伍還有一個特點——每次上廟哭喪都需要一個領頭的,領頭的一般是老街坊。這一次請的是老羊倌,他負責領路、上廟香。老羊倌一臉默然,兩手叉在一起,握著一捆香,還挎著一個破舊的竹籃,裡面放著一些已經摺疊好的紙元寶。穿的依舊是那件滿是羊臊味的舊衣衫,卻也不知道換,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在老羊倌後面跟著的就是白土山,老支書一生無兒,於是這入贅的女婿就充當了大孝子的角,他自然要排在頭位。第一哭喪的時候白土山還差一點鬧出了笑話,在路上時只顧著閉了眼大哭,卻忘了走路。在快要到廟裡的時候和老羊倌落下了一大截,幸好身後那位叔伯兄弟及時催促,才沒有鬧出大的笑話來。事後白土山給老羊倌一盒煙,讓他以後悠著點走路。

到了第二,白土山就哭出些門道來了。在哭的時候不能光顧著哭,要哭得有內容哭得有節奏。光哭的話,那是傻子的行徑。原來這哭喪也要講究個曲轉回合,抑揚頓挫。昨守靈時看著老支書的遺體,大半夜沒有睡,盡是琢磨如何哭了。

到了廟口老羊倌燒紙時,這是哭喪的高。而在這裡看喪的人也最多,白土山跪在地上,雙手不停地拍地,抬起頭來讓人看到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大哭道“爹啊!我那親親的爹!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爹啊,我那親親的爹,哪怕是讓兒多孝順您一天也好啊!爹啊,我那親親的爹…”好些人去拉卻拉不動,好些人去勸也勸不來。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知情的人只道是死去的老人生養了一個好兒子,知情的人也是暗自抹淚,只道這老支書收養了一個好女婿,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白嬌鳳也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但哭的程度卻不如白土山,有好些看喪的人都在小聲地說,老支書算是白養這沒心眼的女兒了。

2最熱鬧的是出殯那一天,各路的親戚都要來,大人們是來奔喪的,小孩卻是來湊熱鬧的。來時又不能空手而來,要帶著禮品,前些年的禮品可以是,可以是布。而這一兩年來,送禮都簡化作了一項,那就是送乾禮——就是送錢。而街坊鄰居也要送禮。這裡面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五十、一百以上的是大禮,要留下來吃飯,有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酒席,這叫做街坊客。送二十、三十的,送完錢走人就可以了。而這些禮將來都是要還的。

過紅事時可以用別家的院子,但過白事時就不能用了。自家院子不夠用,於是就在衚衕裡搭布棚,在布棚下面擺酒席。這布棚一般都很長,能佔去半截衚衕。布棚大多是用青藍的布料做的,裡面還貼著布質的老畫,畫中人物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似乎還有些由頭。為了彰顯熱鬧,過白事時還要請吹手,大多也是農民,吹手是他們的副業。使用的樂器有笙、嗩吶、笛子,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家裡富裕些的還會請上戲子,吹拉彈唱,很是熱鬧。因為有戲子,不管唱得好聽難聽,只要是一開口總能把村裡的閒人們給引過來。還有一些賣小玩意兒的販子也會趕過來湊熱鬧。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外村來串親戚的小孩子總是能把他們給圍個水洩不通。

宴席過了以後,白土山拿著紙幡,穿上孝衣,繫上麻繩,他還要帶領親戚和街坊們去廟上哭一遭。這是三來隊伍最強大的一次,吹手也要跟著去,看喪的人也非常多,他們哭著,他們吹著,他們看著。白土山走在前面,走一步顫三回,拍脯,捶大腿,他的表演依舊淋漓盡致,滴水不漏。

哭完一遭回來之後,稍息片刻,問事的喊一聲“孝子、孝女、各村的貴客還有街坊們都準備好!出殯了——”在棺材旁邊,從村裡請來的漢子們扔掉菸蒂,有的朝手上唾上幾口唾沫,齊喊一聲“嘿喲”一下子就把那棺材抬了起來。抬起來後,出殯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向墳地進發。這裡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一次,接受各村親戚的拜祭。早些年,地主家產業大關係多,那些要拜祭的人大多是一些達官顯貴,不但拜祭的人多還有專門的祭臺。而現在家家都是普通農戶了,不過老祖立下的規矩還不能隨便改,也要走走這樣的形式。這一段停下來拜祭的是姐家的親戚,另一段停下來拜祭的是姨家的親戚。孝子和自家的小輩們都需在一邊陪跪著。這是一種儀式,看熱鬧的人照例很多。到了這一段停下來時,哭喪的隊伍來了它特殊的客人,白土山抬頭一看,動得‮腿雙‬發軟——鄉里的領導竟然來了,白土山興奮得差一點就要站起來去接。

不過,陳鄉長也要三叩九拜走走過場,拜完了以後就把白土山拉了起來,兩人嘀咕了一陣子,只見得白土山脖子發,旁人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