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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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對她講述那個骯髒的夜晚,自己怎樣在垃圾池裡絕望地掙扎,掙扎,然後一秒秒慢慢死去。
“回到家裡掉整瓶藥片之後,我一直努力的睜大眼睛,希望睡去之前能再看見爸爸媽媽的臉,能救贖我的,只有他們了。可是直到我醒來,醫院的
頭邊只有你一個人。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已經被他們殘忍地拋棄了。”容容泣不成聲:“青青,不是那樣子的,不是。”
“不是什麼?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我的家在哪裡?我被欺負的時候,被傷害的時候,被惡徒強暴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肯回來看我一眼,不是拋棄,又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而已。”覺自己的心又在漸漸結冰。不知道,而已。他們躲進自己的家裡,遠遠地離開我,任何事都永遠不會知道。
“可是你不說,即使他們每天陪在你身邊,怎麼可能知道你心裡都想了些什麼。還記得嗎,你十八歲生那天,你的爸爸媽媽對著你說過的話:你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會再限制你的一切了,以後,你可以自由地飛翔。他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站在你身邊啊。
自由地…飛翔!不是我們一直渴望的嗎?他們還說過,無論任何時候,無論你有任何要求,只要你開口說出來,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會盡最大的能力滿足你,那些話,我今天還記得啊。”
“如果自由要以犧牲他們對我的愛來換取,我寧肯不要。”
“可是,他們仍然愛著你啊。我都能覺到,你怎麼會
覺不到呢?跟你認識的這麼多年,我一直深深地羨慕你,我總覺得除了你的爸爸媽媽,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父母,像他們那樣寵愛著自己的孩子了。”我又一次痛哭出來:“不會再有那樣一份寵愛了。在十八歲那個生
,他們對我說我已經長大的那一天,所有的寵愛就都變成了過去。媽媽開始計劃著再嫁,等不及我參加高考就匆忙把爸爸留下的財產明確到我名字下面。
在律師樓辦簽字的時候,媽媽把每一樣東西都對我代得清清楚楚,告訴我,那些什麼和什麼,從那天起都完全屬於我一個人。我好害怕,覺得媽媽變得離我好遠,一家人為什麼要分那麼清楚?我們之間,已經陌生到不能再分享任何東西了嗎?”我拉開
頭的
屜,裡面放著爸爸媽媽走之前各自留下的鑰匙。
“爸爸走的時候把鑰匙留了下來,從那天起,每次來接我都停步在大門外面,等媽媽把我送出去;媽媽在出嫁之前的晚上,同樣把鑰匙留下來,我問媽媽為什麼,她說人都走了,還拿著鑰匙幹什麼。
那夜我躲在房裡哭泣,她沒有鑰匙,怎麼還能隨時再回來看我呢?難道要象每次爸爸來的時候那樣,提前打過電話,或者只是安靜地按響門鈴嗎?電話壞了怎麼辦?我病了睡了聽不到門鈴聲怎麼辦?那不是就錯過了一次相聚的機會嗎?我們之間的每一次相聚,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珍貴啊。”在爸爸走後的子,我一直希望他下次來看我的時候,是悄悄推開房門,直接走到
前輕輕地叫醒我,就像從來不曾離開過我一樣。
那個夢,我夢了六年,沒想到忽然之間,我和媽媽,也要在夢裡才能那樣相見了。
如果這個家真的那樣令人厭惡,憑什麼他們相繼逃離,卻讓我一個人不得不繼續留下來?
我痛哭著問容容:“如果他們真的愛我,為什麼離開得那麼絕情,一腳踏出去就不準備再回來?”容容陪我艱難地哽咽,或許有些傷痛,她只能陪我承受,卻永遠無法幫我治癒。
只能彼此竭盡全力擁抱,任由眼淚洶湧地淌。哭累了躺下來休息。容容問我:“我可不可以拿走一串鑰匙?”她猶豫了一下“或者我重新去配一串也好,那樣無論有多晚,你有多累多倦,聽不到電話聲門鈴聲,我也可以隨時自由地看到你。”我說可以的,謝謝你容容。容容像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從
上爬起來,支著身子望我:“青青,有些問題,你可以當面問你的爸爸媽媽呀,他們肯定能給你一個合理答案的。
就像我問你要鑰匙,鼓了半天勇氣才張開口。說不定他們有他們難以開口的理由呢?
心裡沉了一下,或許容容是對的,爸爸媽媽也有他們不便啟齒的原因吧。
繼而心更深地向下沉去,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當我對著媽媽惡毒地說出姦夫婦的字眼之後,即使我想問,還會有那樣一個的機會嗎?
三吃過晚飯,容容說今晚不要去酒吧了好嗎,你太沉酒
了,常常把局面
得失控。
問她失控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我好煩啊?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再說出煩就不要跟著我的話。
容容問:“又生氣了?可是你不覺得你這個樣子,傷害的都是關心你的人嗎?”真的生起氣來:“我傷害了誰?我能傷害的只有我自己。如果對我的關心給你造成了傷害,容容,請你不要再關心我。”容容笑笑:“知道你會這麼說了。可是除了我還有其他人會關心你啊,還記不記得昨晚那個兇手?那個為了保護你不被人欺負敲碎了酒瓶行兇的人?”
“哪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爛仔爭風吃醋而已,我又不認識他。”
“那個人不是爛仔,是我們中學同學,被我們背地裡叫他情痴的那個韓東啊。”好像有點印象,初中二年級就給我寫過情書,一個看見我眼神就會呆滯的男孩。
“初中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了,你怎麼知道他現在變成什麼樣的人啊?泡在酒吧那種地方,隨便就砸碎了酒瓶行兇,不是爛仔又是什麼。”容容強調了一遍:“他不是爛仔。最少在昨晚之前還不是。”
“你怎麼肯定?”容容說:“最近這些天,在我們常去的酒吧,每次我都看到他。
整個酒吧裡,只遠遠看著你喝酒而又滴酒不沾的大概就是我和他兩個人。
你喝醉後放蕩形骸的時候,知不知道有過多少爛仔乘醉擠到你身邊輕薄你?他始終站在遠處,和我一起悲傷而痛心地望著你。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是個爛仔?”我努力去想,卻記不起來這些天身邊曾有過這樣一個人。
“昨晚你被那個爛仔打倒的那一瞬,我們同時衝到你身邊。他衝上去拉打你的爛仔時,被三四個爛仔圍毆。我只顧去護你,場面又那麼混亂,沒看清後來發生了什麼,直到警察進去,把我們一起帶走。”覺思維有些混亂,昨晚,在我身邊曾發生過那樣一幕嗎?一個記憶中眼神呆滯的少年,為了保護我,變成了一個兇手?
在容容告訴我這些之前,我一直以為一切跟自己毫無關係,在那起傷害案裡,我只是一個過客,因為酒醉,連見證都算不上。
誰知道我竟然是其中的主角。接下來有一會我們都很沉默。容容說至少在昨晚之前,韓東還不能算是個爛仔。
那麼經過昨晚呢?在看守所關上一段子,然後判上三年二年徒刑,等他從監獄出來,這個世界還會給他重新做回優秀青年的機會嗎?有多少爛仔就是被這樣鍛造出來的?
我看了一眼容容,她也正靜靜地望著我。我問她:“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吧?”容容說:“只要你願意,你總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我仔細地想了想:“抓緊疏通關係、儘量賠償傷害,現在去做應該並不算太晚。我總不能讓一個人因為幫我,而獨自承受那樣嚴重的後果。”笑容在容容臉上綻放:“葉青,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那些真正愛護你的人。”我拿起電話,半年時間以來,第一次主動撥通了媽媽的號碼:“媽媽,你在哪裡?我有事情找你。”放下電話,覺自己的心臟在不規則地跳動。
我飛快地從上跳下來,在衣櫥前有些手忙腳亂。容容奇怪地問:“怎麼了葉青?那麼著急幹什麼?”我喃喃地說:“媽媽在電話裡說爸爸回來了,剛下飛機,她現在和爸爸在機場外面的西餐廳裡。”那麼多衣服,可是怎麼都挑不出哪一件才是最漂亮的,我焦急得不知所措,用顫抖的聲音問容容:“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到他們單獨待在一起的情景了嗎?”容容猛地衝到我身邊,一把拉出其中一件衣服:“這件,你十八歲生
那天穿過的,保證漂亮得像個天使。”眼淚突然湧出來。天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再希望自己漂亮得像個天使了。…多希望在你們眼裡,我永遠,都是個漂亮的天使啊。一個可以讓你們一起微笑望著的天使。跳下出租車一路奔跑進餐廳,我攔住服務生,沒讓他敲響vip室的房門。希望爸爸媽媽單獨相處的這一刻,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包括我。我站在門外,隔著門上鏤花的玻璃,望著爸爸媽媽相對而坐朦朧的面容,眼淚洶湧地
出來。
無數次在夢中出現過的畫面,無數次在記本里偷偷描繪的畫面,就這樣不真實地呈現在眼前。隱約聽見爸爸的聲音。爸爸說:當初你爭著和我要女兒的時候,答應我會照顧好她,你是怎麼照顧的?你怎麼把我們花一樣的女兒照顧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我們的…花一樣的…女兒。有多久,就連在夢裡,都不曾聽見這樣動聽的一句話了?
媽媽在隱隱地啜泣:我們的花一樣的女兒!我是怎麼照顧的?你走之後那些子,我總是告訴自己,要做到像你只是暫時離開一樣。
每天微笑著給我們的花澆水,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她是我們最愛著的那個人。
每次你來接女兒,無論心中有多麼恨你,我都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樣子送到你面前,在耳邊叮囑她一定要玩得開心點。
女兒十二歲那年你離開我們,她十四歲那年,當你又成為另一個孩子父親的時候,老王就向我提出求婚了,我沒有答應,那時女兒還小,我想,這一輩子,除了你,我沒有資格要求她再衝著另外一個男人叫爸爸。
一直到她滿了十八歲。如果不是你留下了房子,如果不是你當初留下的股權,我想,即使再婚,我仍然不會離開女兒的。
我走,是因為怕人家說我留下來是為了貪圖女兒的東西,那些你為了拋棄我,而留給女兒的東西。
良久,爸爸說:怪我,我錯了。媽媽放聲痛哭:我也錯了。其實我和你一樣拋棄了我們的女兒。
身後洪水滔天,生命裡的每一次救贖,都是這樣的一種洪水滔天吧?漸漸不能呼息,
覺洪水淹沒過鼻孔,慢慢灌滿了身體。我在門前無聲地倒下。…如果張開眼睛不能再看見你們深愛我的目光,我將永遠沉淪,不被救贖。
遲了半年之後,我終於等到了期望中的那一幕。自己躺在爸爸的懷抱裡,而媽媽,把頭靠過來,再靠過來,和我,和爸爸,接近成一個不能分割的整體。
就像很多年以前,曾經無比親近過的,那一家人。那個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在vip室裡面待到很晚。
從十二歲那年爸爸媽媽離婚之後,我的腦海裡很少出現過一家三口這個詞,但是那晚,我真地相信了我們仍是一家人。
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但是那種被幻境欺騙著的美好覺,很多年以前曾經無比親近過的一家人,都沉浸其中,遲遲不能走出來。
點了平大家最愛吃的東西,開了紅酒,每個人都最大可能地
出笑容,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傷心的話題,彼此傾訴著從未被割斷過的愛與關懷。
或許傷痕並不能真正被徹底撫平,回到當初平滑完整的鏡面。但我完全可以覺到,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中,心底最痛的那個地方漸漸結痂,不再滴血。
夜深下來,爸爸的電話鈴聲首先從不遠處的手提包裡微弱地傳來,爸爸沒有起身去接,若無其事地繼續大聲談笑。
不久媽媽的電話鈴聲也響了起來,媽媽拿起電話,在鈴聲漸強之前飛快地掛斷。
我們小心翼翼地互相窺望,都儘量做出不曾被驚擾的樣子。漸漸地眼前大霧瀰漫,我知道自己要再一次淚了。
歲月那樣無情地碾過,把一切得物是人非。當“物是人非。”取代了所有諸如驚惶、孤單、悽苦、絕望這類詞成為最狠毒的一個詞語之後,我沒有辦法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問爸爸媽媽:“知道我為什麼哭嗎?因為我相信了你們都還愛我。知道為什麼我堅信了你們的愛,還是會哭嗎?因為你們都由於對我的這份愛,變得膽怯而脆弱。我的爸爸媽媽,在我的心目中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們曾那樣堅決地幫我撐起過整個天空啊。請相信我,在堅信了你們的愛之後,我不會再害怕長大了,我會像你們希望的那樣,在未來的子裡,堅強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