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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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我看到你留的便條,要是不這樣的話,我拿不準是不是見得到你。我們後天就飛回新德里去。對於邀請你這件事,大臣可真好。當然,我跟他稍微講了講你的事。”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顯得有點兒擔憂。他瞥見一隻大鑽戒在她手上閃閃發光。
“帕格,你人不舒服嗎?”
“我好。”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客廳裡歡帕格的人,雖然穿了一身剪裁講究的深英國服裝,講著一口清晰悅耳的英語,卻還是一位伊朗總理。他長著一個很神氣的大鼻子,明閃爍的褐眼睛,濃密的花白頭髮,有王侯般的舉止,純樸大方的風度。他們在一個鋪了坐墊的凹室裡坐下,帕格和帕米拉喝著冰威士忌蘇打,大臣幾乎馬上就談起正經事來了。他說,《租借法案》對伊朗來說有很壞的一面。美國人發的工資正在造成無法控制的通貨膨脹:物價飛漲,物資越來越短缺,商品都到了囤積者的倉庫裡不見了。俄國人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們佔用了許多最好的良田,把收成金拿走了。德黑蘭不久就會發生搶糧暴動。伊朗國王唯一的希望就寄託在美國的慷慨大方上了。
“啊,可是美國人已經差不多養活著全世界的人了,”帕米拉嘴說。
“中國、印度、俄國。甚至還有可憐的老英國。”她說這幾句簡單的話的聲音叫帕格到心醉神馳。她的在場使時間也起了變化;每一瞬間都是一場歡樂,一次陶醉。這就是他再見到她後的反應,也許是狂熱的,但卻是真實的。
“甚至還有可憐的老英國。”大臣點點頭表示贊同。他那微微的一笑、把頭一昂的姿勢,含譏帶諷,表明了他對英帝國趨沒落十分了解。
“是啊,美國現在是人類的希望。有史以來,還從來沒一個國家象美國這樣的。但是你們生慷慨,亨利上校,可得學會不要過於輕信旁人啊。樹林裡確實是有豺狼的。”
“還有大熊,”帕格說。
“對,正是這樣。”阿拉象一位東方總理那樣拘謹、歡欣地笑了。
“大熊。”納一沃克勳爵到了。他們一塊兒進去吃飯。帕格先還怕會吃上一頓油膩的飯菜,可是菜很清淡,雖然其他的一切都十分氣派——拱頂的餐廳,擦得象鏡面一樣閃亮的黑長桌,手工描繪的瓷器,以及看去象是鉑或白金的盤子。他們吃了一道清湯,一盤童子雞,以及果子汁冰糕。帕格靠酒力支撐著,勉強吃了下去。
起初,主要是納一沃克以一種秋天般陰鬱的語調在講話。會議開頭開得很不好。這怪不了誰。世界面臨著一個“歷史的間斷”那些知道該怎麼辦的人缺乏這樣辦的力量。那些掌握這種力量的人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帕格從納一沃克的陰鬱語調裡,聽出了叫歐斯特。金樂不可支的斯大林使丘吉爾遭到挫折的那件事。。
大臣接過話鋒,滔滔不絕地談論起古今多少帝國的盛衰興亡。他說征服者由於東征西討變得軟弱下去,同時為了保持驕奢佚的生活,不得不依賴他們的子民,這樣或早或晚便在一個暴、堅強的新民族戰士手下完全覆滅,這是個不可避免的進程。從帕西波利斯①到德黑蘭會議,一直是這樣週而復始。它將永遠循環下去。
在這番談話中,帕格和帕米拉一直默不作聲地面對面坐著。每次他們用光相遇時,他總到一陣動。他覺得她和自己一樣,也在緊緊地控制住眼睛和臉部表情,而這樣極力遮掩自己的情,反而使情更加強烈。他暗下想著,生活中還有什麼能比得上他對帕米拉。塔茨伯利的情呢。她手指上戴著納一沃克的大鑽戒,就象她從前戴過臺德。伽拉德那個較小的鑽戒一樣。她沒嫁給那個飛行員。現在,在莫斯科那次痛苦的別離過去了四個月之後,她也還沒嫁給納一沃克。她是不是象他一樣還陷在情網裡不能自拔呢?這種愛情不斷戰勝時間和地理,戰勝使人心力瘁的死亡,戰勝長年累月的分離。在一艘遠洋輪上的一次邂逅,竟然一步步導致在波斯的這次意外的重逢,導致這種深深動人心絃的目光。現在,怎麼辦呢?難道這就是結局嗎?
帕格對鄧肯。納一沃克並不很悉。這個人談論起印度教來那種興奮熱烈的勁頭兒很使他吃驚。這位空軍少將動得滿臉通紅,兩眼柔和,微微有點溼潤。他講了半天《大神之歌》,講得連果子汁冰糕都溶化了。他說在印度服役,使他開了眼界。印度是古老的,充滿智慧的。印度教的世界觀跟基督教和西方的觀念迥然不同,而且比它們來得聰明。《大神之歌》裡就包含著他所接觸到的唯一可以接受的哲學。
他說,這首長詩中的主角是個武士,他對於戰爭中毫無理的殺戮深惡痛絕,在一次大戰役之前想扔下他的武器天神克里希納勸他說,作為武士,他的職責就是戰鬥,不管戰鬥的原因多麼愚蠢,殺戮多麼令人厭惡,他應當讓天帝和命運去從整體中進行挑選。納一沃克說,他們之間漫長的對話,是比聖經還要偉大的詩歌。它教導說,物質世界不是真實的,人類的心靈無法理解上帝的業績,死和生本是孿生的幻象。人只能正視他的命運,據他的本和他在生活中的地位行事。
帕米拉臉上微微掣了一下,使帕格心裡明白,這一切對她說來全毫無意思,納一沃克又在老調重彈了。
“我知道《大神之歌》,”大臣平靜地說。
“我們波斯有幾位詩人也按照這種想法寫了不少詩。太宿命論啦。人不能掌握他自己行為的一切後果,這一點不錯。可是人還是必須對這些後果進行思考,作出選擇。至於說世界不是真實的,我總要謙恭地問上這麼一句:”和什麼相比呢?
“‘”可能是和上帝相比“鄧肯。納一沃克說。
“啊,可是據釋義,上帝是無可比擬的。所以這不是一個回答。不過我們眼下正陷在一個非常古老的困境裡。告訴我,這次會議的結果對伊朗會有什麼好處嗎?說到頭,我們是你們的東道主呀。”
“也許,羅斯福總統比我們所知道的要機靈點兒,”大臣說,一面把那雙銳利的褐老眼轉過來望著維克多。亨利。
帕格這時的覺,就和在柏林任職時送出那份關於德國是否作好戰鬥準備的報告之前的覺一樣。那是一次十分冒昧的舉動。他就是那樣才見到羅斯福的。也許,就是那麼一來,才把他在海軍裡的前程給毀掉了。可是帕米拉正坐在他的對面,他也就是這樣才遇見了她的。也許,《大神之歌》是有點兒道理的;命運的運轉,人需要據自己的本行事等等也是有點兒道理的。他在關鍵時刻是一個孤注一擲的人。他一向總是這樣。這一次他又這樣做了。
“要是美國加入你們和英俄兩國簽訂的那個條約,”他說“那麼這次會議算不算是取得了一個好結果呢?要是三國都同意在戰後撤軍,那是不是比較好呢?”大臣那雙多少給頭巾遮擋住的眼睛兀地一亮。
“那是大好事。可是這個主張在莫斯科的外長會議上已經被拒絕了。我們並不在場,但是我們知道。”
“你們政府為什麼不出面要求總統去向斯大林提出來呢?”納一沃克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帕格。大臣瞥了納一沃克一眼,說:“容我很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你這次視察這兒的各項租借物資設施,是不是作為羅斯福總統的私人特使來的?”
“是的。”大臣點點頭,用眯縫得快要閉上的眼睛打量著他。
“關於締結一個新條約這件事,你知不知道你們總統的見解呢?
“知道。總統不會首先提出締結一個新條約,因為這樣做叫俄國人看起來好象成了一次帝國主義干涉。可是如果伊朗要求重新作出保證,他也許會作出反應的。”大臣接下去所說的話象連珠炮一樣快速。
“但是我們對於這個主張已經試探過啦。不久之前對你們公使館所作的一次暗示,並沒得到積極的反應。沒人去極力敦促。在這樣一件微妙的事情上,要推動一個大國,可是一樁非常重大的事。”
“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會議兩三天就要結束了。對伊朗來說,下一次什麼時候再有這樣的機會呢?要是總統什麼事都順著斯大林,象納一沃克勳爵所說的那樣,那麼斯大林也許樂意報答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