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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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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當軍艦上的小艇慢悠悠地駛出去,經過綠的、處處岩石的科雷吉多爾島,進入吹拂著微風的海灣時,胡班快活地說“下一個問題是,‘烏賊號’在哪裡?”他留神四顧周圍一片空蕩蕩的海面。馬尼拉在地平線那邊三十英里外,空襲後的煙霧標明瞭它的位置所在。看不到一艘船;看不到一條拖船;看不到一隻運垃圾的駁船。因為害怕轟炸,海灣裡的船都開掉了。

“中隊就潛伏在這一帶海底,拜倫。我們等著吧。”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潛望鏡從波面升起一下,四面看看,又消失了。這時那條小艇頂風停著,搖搖擺擺。終於一個潛望鏡冒了出來,轉了一下,象海蛇的溼漉漉的腦袋一樣凝視著小艇,朝它移去。深的船身浮出海面,衝出一道道白的水花;不久,拜倫又回到了狹窄的“烏賊號”上。儘管他很不喜歡,它還是使他有回家的覺和味道。

副艇長說艇上已經接到他的調令,這使他吃了一驚。他不相信地叫起來,埃斯特上尉卻堅持說:“接替的人在這兒了,我告訴你,就是奎恩少尉,你認得他,離開可憐的老‘海獅號’的時候,那傢伙喝了不少海水呢。他們正在重新安排那艘潛艇上的軍官。有一封你的保舉信,我的小夥子,可是將軍卻要把你調到大西洋去。”拜倫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那麼我什麼時候可以走呢,‘夫人’?”

“忍耐一下吧。奎恩只在海上呆過四個月,他要取得資格才行。順便提一句,軍官餐室開會,還有兩分鐘就開始了。”臉蒼白、愛咬手指甲的奎恩少尉新近才離開一艘在甲美地沉沒的潛艇,在那張綠面小桌旁他是唯一的新面孔。胡班艇長鬍子颳得乾乾淨淨地出席了。拜倫想道,他不但顯得年輕了一些,而且也不那麼叫人反了;這個愛好打扮的在和平時期飛黃騰達、在女人中廝混慣了的傢伙,這會兒成了頂真的軍官。

“要是你們哪一位對這艘潛艇有疑問,”胡班咧了咧嘴,把用舊了磨損了的北太平洋的水道測量局航海圖攤開在桌上“這是一條在戰鬥中受過傷的潛艇。沒有很多的機會讓它在海上徹底修好,因此——司令部下令說,諸位,要作好準備,進行一級戰備偵察。三天之內完成維修工作,要不然就別修了。我們維修完,裝上給養和魚雷就出發。有情報說,大隊的運輸船由戰列艦、航空母艦、巡洋艦和天知道還有什麼艦隻護航,已經離開本本國諸島,要大舉進犯呂宋。目的地嘛,很可能是仁牙因灣。‘烏賊號’和中隊的大部分艦艇都把偵察當作過聖誕節一樣。我們的命令很簡單。目標嘛,先後的次序是:第一,運載部隊的船隻;第二,主要的作戰艦;第三,任何戰艦;第四,任何本船隻。”拜倫背上一陣顫慄。他看見桌子周圍盡是緊閉的嘴巴、睜大的眼睛、嚴肅的表情;卡塔爾。埃斯特的長臉上閃過古怪的微笑。

艇長拍了拍藍黃的航海圖。

“好吧。首先,研究一下基本情況。我們這兒離東京一千八百英里。離一直出動飛機對我們狂轟濫炸的臺灣轟炸機基地五百英里。離舊金山七千英里,小夥子們。離珍珠港四千多英里。

“你們也知道,關島和威克島看來是保不住了。它們可能在一星期內成為本採取軍事行動的空軍基地。”胡班的手指在破破爛爛、皺皺巴巴的航海圖上從一個點跳到另一個點。

“因此我們的通線被切斷了。我們就在本的後院內,被包圍了和陷入了羅網。就這麼回事。我們怎麼會落入這樣的困境的,有朝一你們可以問問那些政客。此刻,救助只能由海上來到菲律賓,經過本空軍航程夠不到的薩摩亞群島和澳大利亞這條漫長的路程。每一條路都長一萬英里。”他意味深長地環顧了一下桌子四周。

“順便提一句,關於從舊金山開來龐大護航隊的傳說是安撫民心的空話。別當它一回事。我們將在受敵人控制的海域裡偵察。亞洲艦隊的其他艦艇將朝南開往爪哇。它們不起轟炸機襲擊。只有潛艇留下。我們的任務是騷亂本遠征軍主力的登陸——在那裡,自然不用說,驅逐艦會象狗背上的跳蚤那麼多。”又朝四周看了一眼,出剛強而高興的微笑“有問題嗎?”埃斯特沒打采,懶懶散散地坐著,舉起了一隻手。

“先後次序的第四條是什麼,長官?任何本船隻?”

“一點不錯。”

“沒有武裝的商船和油輪也一樣?”

“我說的是任何本船隻。”

“我們遵守內瓦公約規定的程序,當然啦——警告,搜查,讓船員上小船,以及其他等等。”胡班從一個馬尼拉麻紙信封裡出幾張印著文字的糙、灰的紙。

“好,這是關於那一點的命令。”他輕輕彈了彈那幾張紙。他的聲音變成朗讀的單調語氣。

“在這兒吶——‘十二月八,本部接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發來的如下緊急命令:不斷地、無限制地對進行潛艇戰。”’胡班停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的軍官們一眼。

“‘烏賊號’將遵命辦理。”

“艇長,”拜倫說“難道一九一七年我們不就是為了德國這麼做對德宣戰的嗎?”

“你提出這一點來很好。情況不一樣。德國人打沉中立國的船隻。我們只進攻敵船。‘無限制’在這兒意味著軍艦或商船,一樣對待。”

“長官,那麼第二十二條呢?”奎恩少尉舉起一隻指甲被啃過的瘦骨磷鮮的手指說。

胡班沒有了小鬍子,笑起來很孩子氣。

“好。你為了取得資格才記住這些條例,再背一遍。”奎恩用呆板平淡的聲音很不自然地背道。

“除了商船在接到正式命令後堅持拒絕停航的情況下,如商船上的乘客、船員和該船的證明文件尚未送到安全地點,潛艇不得將商船擊沉或使其喪失航行能力。就此而言,商船上的救生艇不被認為安全地點,除非在當時的海洋和天氣條件下,附近有陸地或者有另一艘能夠接納乘客和船員的船在場,乘客和船員的安全能獲得保證。”

“好極了,”胡班說。

“忘掉它吧。”奎恩看上去象只受驚的家禽。

“諸位,本人在和平談判的過程中隻字不提,就進攻珍珠港。我們沒有拋開文明戰爭的規則,他們卻拋開了。我們受的訓練不是用來對付這種戰爭的,可是我們確確實實遇到了這種戰爭。遇到了也好。等我們搞完了那套煩瑣的儀式,我們的目標早就發出呼救信號,本飛機也已經象蝗蟲似的正在我們頭頂上了。”

“艇長,讓我領會一下你的意思。”埃斯特擦一火柴,點上一支的灰雪茄。

“這就是說假如我們看到它們,我們就擊沉它們嗎?”

“我們看到它們,‘夫人’,我們認出它們,然後我們擊沉它們。”他臉上出開玩笑的獰笑。

“拿不準的話,當然,我們就便宜它們。我們拍照。還有什麼問題嗎?那麼會就開到這兒吧,諸位。”軍官們離開餐室時,艇長說:“拉尼!”

“是,長官。”拜倫轉過身來。胡班伸出一隻手,微笑著。這無聲的動作、這年輕的笑容象是把六個月來緊張的敵意一筆勾銷了。這就是領導藝術,拜倫想道。他握住了艇長的手。胡班說:“我真高興你至少和我們一起作一次戰備偵察。”

“我正盼著哩,艇長。”天一亮,他就起來了,拼命地幹活;他還在魚雷艙裡同他的上司和船員們一起幹得很晚,為戰備偵察作好準備。拜倫。亨利難得睡不著覺,可是今晚一個勁兒地懷念起他的子和兒子來。在他現在和奎恩合住的艙房裡全是他的紀念品:貼在艙壁上的她的照片、那些看了又看、看得破爛發皺的信、在里斯本從她那裡偷偷拿來的圍巾和嬰兒唯一的廣張快照。他在黑夜裡完全清醒地躺著,發覺自己在重溫匆匆忙忙的漫史裡那些最好的時刻——他們的初次相見、他們在波蘭的歷險、她在傑斯特羅別墅的粉紅閨房裡的愛情表白、邁阿密的約會、里斯本三天月中瘋狂的愛情生活和在霧濛濛的黎明碼頭上的道別。他能夠詳細回憶起這些情景、她的和他的話、她最最細微的動作、她眼睛裡的神情;可是這些記憶已經變得遲鈍了,就象舊唱片放的次數太多一樣。他試著想象如今她在哪裡,他的孩子象什麼模樣。他盡情幻想著熱情的團聚。聽到他的調令已到艇上,他就象得了一顆寶石似的;這第一次的戰備偵察將是他在“烏賊號”上的最後一次航行;要是他經過這次偵察能保住命,他就要去大西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