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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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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奧斯威辛到處鮮花盛開。甚至在泥濘的、被人沉重地踐踏的集中營營地裡,在囚徒的木底鞋走不到的營房間角落裡,也冒出了花朵。

黨衛軍的奧斯威辛集中營控制區約莫佔地四十平方公里,既有草木青蔥的空地,又有樹林,位於索瓦河和維斯杜拉河匯合的地方,從這裡維斯杜拉河開始漫長地、蜿蜒曲折地向北經華沙,注入波羅的海。高高的倒鈞鐵絲網圍著這片廣大的飛地。在鐵絲網背後,每隔一段距離就豎立著用德語和波蘭語寫的警告牌:擅自闖入,立即處死:集中營裡處處開著星星點點、鮮豔奪目的野花,只有一隊隊建築工人幹活的地方除外,他們在把長著綠草的沼澤地折騰得變成棕的爛泥地修建起營房來。班瑞爾。傑斯特羅就在這樣一夥建築工人中幹活。

原來住在這片飛地上的那些村子裡的莊稼人都離開了。他們騰空了的草房仍然有幾所屹立著。大多數已經被夷平。碎磚殘瓦被用來蓋集中營的營房。在從前蓋著房子、如今成為一個個爛泥塘的地方附近,有一些開滿了鮮花的果園,使六月裡的暖風帶來芳香。香味在一排排囚徒營房間化為烏有,因為那裡的廁所糟透了。但是班瑞爾幹活的田野裡,空氣中仍然瀰漫著果園裡飄來的芳香。在過去六個月裡,班瑞爾從前的鼓鼓囊囊肌恢復了一點。他是山米。穆特普爾手下的副工頭,戴著一個“領班工人”的臂章,就是領班的工人,雖然生活也是夠糟糕的,但是比大多數奧斯威辛集中營裡的囚犯吃得好,睡得好。

穆特普爾戴著“小囚犯頭”的臂章。但是他的身份還不止這一個。黨衛軍軍士長恩斯特。克林格爾的勞工分隊,實際上就是由穆特普爾管轄的一隊建築工人,那是b一互營裡兩所牢房裡的六百名囚犯。這裡的任務是趕著修建比克瑙b—11—d營,這是六個分營之一,每個分營三十二所牢房。一旦全部建成,這個營地將一共有一百五十所牢房,這是中央建築委員會計劃在幹道北面修建的。除了b—11以外,還有兩個營地:還沒有動工的b—ill和已經建成的b一1;在中央建築委員會的規劃中,比克瑙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拘留中心。將要有十萬以上做工的囚犯關在比克瑙,作為黨衛軍工廠的奴隸勞工。

山米。穆特普爾如今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乾的活兒,當初在奧斯威辛城裡是個自由人的時候就幹了。他在那裡是個包工頭;他在這裡也是個特殊形式的包工頭。他的主顧現在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司令官,而克林格爾軍士長是司令官的現場代表。從理論上講,黨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是最高的主顧,但是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希姆萊是個不面的神。連黨衛軍人員都難得提到他的名字,一提到他,都顯出敬畏的神情。然而,司令部那輛有專人駕駛的黑德斯在這一帶倒是經常出現的,車頭上飄揚著黨衛軍雙閃電標誌的旗子,叫人心驚膽戰。班瑞爾時常瞥見那輛汽車。司令官相信做上司的應該親臨現場,進行監督——按照他的說法,叫“主人的監視”克林格爾的勞工分隊許多月來活兒乾得很出,不管在什麼天氣裡,總是迅速、沉默和順從地幹活。這夥勞工常受到黨衛軍人員和囚犯頭的咒罵和痛打。囚徒們由於虛弱,昏厥過去,倒在地上,被囚犯頭當作裝病偷懶,打得死去活來。如果他們真的看上去不中用了,囚犯頭就用鐵鍁或者木送他們回老家,其他勞工把他們的屍體拖回去,晚上點名的時候好差。等到下一班咱有新的囚犯來頂他們幹活,反正囚犯是源源不絕的。

就奧斯威辛的情況來說,穆特普爾認為,在克林格爾這個勞工分隊裡幹活已經算不錯了。他來到奧斯威辛集中營有一年半了。一九四一年,那個司令官被柏林發來的發瘋似的擴大集中營的命令得走投無路,在四鄉拚命蒐羅建築工人和技工,立即叫他們於活——什麼猶太人啦、波蘭人啦、捷克人啦、克羅地亞人啦、羅馬尼亞人啦,反正都是一個樣,不再區別對待,穆特普爾就在他們中間——拿外面的標準來說,居住和營養的條件,以及紀律的苛刻,都是不堪設想的,但是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要算是十分舒適的了。

山米終於對奧斯威辛集中營非常悉了。可以說,他處在非常有利的地位,所以方便地保全了命。因為急於要動工建造,他沒被送到隔離營去住過,沒被可怕地隔離幾個星期,遭受待和捱餓,許多囚徒在隔離營裡被治得皮包骨頭,象是機器人,什麼思想也沒有,只求好歹活下去。克林格爾當黨衛軍監工,穆特普爾當猶太族工頭,一年以前,他們兩人擔任這項建築黨衛軍營房的工作以來,一起幹到了現在,兩人都是鬼點子多、身子結實的傢伙,年紀都快近六十了,都急著要幹出點名堂來:克林格爾為的是討好上司;穆特普爾呢,為了要保全命。克林格爾為了他自己的利益,逐漸把這個猶太人安置在非正式的受保護的地位上,叫他當建築工頭。就憑這種身份,山米能夠為勞工分隊徵調囚犯。他就是利用這一點營救班瑞爾的。把一個蘇聯戰俘拉進來不符合規定手續,但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規章制度不是前後一致、互相連貫的。黨衛軍的軍士和軍官經常互相討好,貪贓枉法,按照他們自己的心意曲解規章。幹起這一行來,沒有人比一級小隊長恩斯特。克林格爾更拿手了。

克林格爾是集中營裡的老狐狸,一個身材結實的巴伐利亞人,一頭金髮已經有點灰白了。同司令官一樣,他是達豪和薩克森豪森②的老兵;事實上,正是司令官申請把他調到奧斯威辛來的。克林格爾從前在慕尼黑當警察,在蕭條時期丟了差使,變成一個納粹分子,在黨衛軍裡找到了容身之地。既然工作要求他手辣心狠,這個愛好家庭生活的人就不再象從前那樣隨和,變得心狠起來。克林格爾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把囚犯的脊背鞭打得皮開爛,當受到拷打的人鮮血淋漓、人事不知地倒下去的時候,他帶著滿不在乎的微笑擦掉皮鞭上滴下來的鮮血。他親自排在行刑隊裡槍決判處死刑的囚犯。他同囚犯談話的時候通常的聲調是威脅的咆哮。他用子狠狠地接一下,能把一個人揍得象枯枝扎的稻草人那樣垮下來。儘管這樣,山米。穆特普爾認為他“不錯”克林格爾跟許多黨衛軍人員和囚犯頭不一樣,儘管他也用恐懼、痛苦和死亡來折磨嚇破了膽的、瘦得象骷髏的囚犯,卻並不從中得到樂趣。再說,他貪汙成,這可大有幫助。你可以同克林格爾做買賣。

克林格爾也認為,這個猶太人作為猶太人來說“不錯”當他同他黨衛軍夥伴在一起喝得醉醺醺的時候,他甚至會拿“我那個能幹的猶太佬山米”誇獎一番。因為在集中營總部的中央建築委員會辦公室裡,有幾百名德國建築師、工程師和繪圖員在舒服地工作,制訂出那永遠沒個完的奧斯威辛集中營擴建規劃,他們遇到一件需要取得迅速而立竿見影的效果的任務,總是說:“把它給克林格爾。”對克林格爾的工作效率的評價,自從他離開薩克森豪森以來,簡直是突飛猛進。他快要被提升為少尉三級突擊隊中隊長了。在他這樣的年紀,從沒有軍官銜變成有軍官銜。這是個巨大的高升,在聲望和收入方面都會大有收穫。如果這真的成為事實,他的子和兒女會多麼高興啊!他知道他這一切全得歸功於山米。所以他完全是從自身利益出發,關懷著這個猶太人。

克林格爾眼下正擔任一個巨大的緊急任務:把比克瑙b—11—d營三十二所牢房的屋架迅速搭起來。先別管牆和屋頂,委員會說——光搭屋架、屋架、屋架,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搭起來。有一個大人物要來檢查。克林格爾的勞工分隊在比克瑙新擴建區的邊緣。再向西,有一大群剃了光頭、穿著條紋布衣服的囚犯,在長著齊膝高野草的沼澤地裡清除石頭,拔掉樹,用鏟子和鋤頭平整土地,準備建築更多的營房,但是那些營房還只是製圖板上的圖樣。b—11—d已經動工,實際能給人看到的建築越多,對司令官越有利。

每一天,奧斯威辛都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事情:這一天,在克林格爾的工地上出現了一件可怕的、叫人大吃一驚的事情。七輛有帆布頂的灰卡車在大路上停下來。克林格爾命令班瑞爾那個勞工分隊的七十個人——包括黨衛軍看守人員、囚犯頭,所有的人——上卡車,到貯木場去裝柱子和椽子。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奧斯威辛集中營,工時和人力是無限制供應的,不需要花一個子兒。囚犯們把木料扛到建築工地上,如果需要的話,哪怕走幾英里也行。德國人在這種事情上是捨不得費汽油、消耗輪胎的。那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呢?囚犯們上卡車的時候。他們的臉都嚇得變形了;有幾個磨磨蹭蹭地拖著腳步,罵罵咧咧的囚犯頭用木攆他們上車。

但是卡車的確是開到貯木場去的。在囚犯頭們的叫罵和毒打下。囚犯們匆匆忙忙地裝貨,接著又亂七八糟地擠上了車,一路轟隆隆地開回b—11—d營。班瑞爾猜想,規定的期限已經近,所以這一次只得破例採取迅速行動。在一般情況下,奧斯威辛集中營是一個節奏緩慢的、不用機器的世界,一切都按照人力的速度來進行。高級奴隸揍低級奴隸,而官方的監工則高、低級奴隸都揍,使他時常想起這簡直是倒退到了猶太教經書上所寫到的法老統治下的埃及。只是在這個埃及,有時候有二十世紀的卡車吱吱嘎嘎地開過,監工們有二十世紀的機關槍,而且處死的也不只是猶太小男孩。

卡車開到的時候,又出現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只見司令官本人同兩個穿綠制服的副官一起站在那裡,他在陽光裡皺起了眉頭望著奴隸乘汽車這個奇怪的景象。他那輛梅德斯就停在路旁。克林格爾在他面前巴結奉承。囚犯頭和看守們在囚犯們卸木料的時候不停地打罵。囚徒們扛著木頭拼命地向幾百碼外最北面的建築地點跑去,接著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再搬。一個長著一張青蛙臉的年老囚犯頭,早就想對班瑞爾過不去,他原來是維也納的銀行搶劫犯,佩著一枚表明他那職業罪犯身份的高級綠三角臂章,突然在班瑞爾的頭蓋骨上用木揍了一下,接得班瑞爾兩眼發黑。

“你這懶惰的老畜生,你有了一個臭臂章,就自以為了不起了嗎?去搬木板,快跑!”班瑞爾打了個趔趄,差一點摔倒,好歹抓起一支柱,扛在肩上就跑,頭昏眼花地想,這囚犯頭挑的時候可正恰當。有司令官在場看著,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就誰也不能指望得到保護。但是好在司令官哪一回也不會呆得太久。

司令官自己子也不好過,儘管他那張沉著的方臉上沒出絲毫跡象。他從前在魏瑪共和國時期因為幹了一件政治謀殺案在蘭登堡的隔離牢房裡被關過,從那件事以來,他的胃一直沒發生過象現在這樣的劇烈絞痛。不管是喝威士忌,吃鎮痛劑,或是其他服過的任何藥,都不起作用,還是照樣痛。他只得硬著頭皮忍受,繼續幹下去。

他忙著同一個副官低聲說話。過了一會兒,那個副官把克林格爾叫到一邊。新的命令:在泛光燈下幹通宵!司令官連防空條例也顧不得了。停止搭屋架。改為裝牆板和蓋屋頂。只消在沿大路的那一面裝上牆板,而且只消每隔一所牢房裝上就行。

司令官坐上他的梅德斯。他對駕駛員說,回公館去吃午飯。午飯!能在胃裡好歹裝點東西下去,就算是幸運的了。整個早晨,他一直奔駛在他們明天要經過的路線上。他親自查看每一個工地,估計可能會提出的問題,先向黨衛軍監工提出,使他們有所準備。築壩工地是個最糟糕的問題。柏林沒提供勞動力、材料和監督人員。i。g。法本公司為它在莫諾維茨分營的橡膠廠把什麼都用去了。誰也不能用毆打的辦法使捱餓的、不練的波蘭人和猶太人建成一道壩。把他們活活打死,那行,但是維斯杜拉河仍然會按照它的路線歡樂地著!如果黨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真的要在維斯杜拉河上建一道壩,那麼讓他來看看這規劃到底落後了多少,才好提供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卡姆勒博士,奧斯威辛的總建築師,是個黨衛軍少將,可不是象司令官那樣,僅僅是個地位低微的少校。柏林大可以發出這些辦不到的命令,但是卡姆勒博士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的那些代表卻不得不完成任務啊。希姆萊會聽卡姆勒的話的。司令官到關於那道壩他是相當安全的。

在這次整個檢查過程中,他唯一擔心的是運送那些猶太人來的問題。希姆萊要把整個過程從頭到尾看一遍。司令官設法估計到一切可能出錯的事情,而在這方面早幾個月出過差錯:有些人鬧事,尖叫起來,引起了別人的恐慌;衛生隊的蠢貨們投進去的那玩意兒分量不夠,所以人沒死,等等。現在,一切障礙都已排除,整個過程通常是順順利利的。但是萬一事情出了點病,那麼受到譴責的不會是別人,只會是他自己。

再說,還有處理屍體問題。這種萬人冢埋葬的技術要不了多久就會行不通了;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行不通。這裡可不象切爾諾或者索比博爾那樣小規模地清除猶太人。柏林那些搖筆桿子的人哪裡想象得到處理成幹上萬的屍體會成為什麼問題。他們才不在乎呢。他們只是一味追求給人深刻印象的數字,去送給頭頭看。但是這麼些噸,許多許多噸有機物一星期又一星期堆在奧斯威辛的土地上,是個他媽的叫人頭痛的問題,而且會危害健康。再說,這還是剛開頭呢!讓國家領袖親眼來看看吧!

柏林那些婆婆媽媽的傢伙對大頭頭這次未參觀到極為緊張。他們一直呈給他看成績斐然的報告,把司令官對人力和物力的緊急申請和對不可能實現的計劃的抱怨都擱在一邊,不予理睬。現在他們可不得不祈求司令官來保護他們的股了。他們才不願意把自己擦得亮晃晃的皮靴沾上奧斯威辛的泥土呢;他們這幫整天伏在辦公桌上的旗隊長和一級大隊長在國內過著舒服的生活,才不願意來哪!他呢,只是個少校,管理著這個比任何軍營更大的機構,可能比世界上任何軍事設施更大,而且還在擴大!柏林一直對他說,別老是抱怨,強調正面的東西。讓他們統統見鬼去吧。

德斯開到公館前美麗的鮮花盛開的花園前。司令官的子戴著闊邊遮陽帽在整修花草,那時他已痛得身子扭來扭去。他知道得很清楚,為什麼肚子痛得這麼厲害。他的前程將取決於未來的七十二小時。他可能被可恥地撤職,從黨衛軍中攆出去;也可能被當場提升為中校——一級突擊隊大隊長——說來真氣人,早就該提升了。這是兩個極端,而在這兩者之間還有許許多多可能。黨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可不是天天親自駕到的啊!

他的子要他看看玫瑰花開得多麼茂盛,但是他魯地在她身旁走過,不理不睬。他的副官正站在凸富後面等著呢。她看到他們在屋裡說話。她的丈夫專心地看著副官遞給他的一份文件。他看上去高興,可是突然兩眼一瞪,發起火來。他大發雷霆。把文件扔在副官的臉上,揮動著兩個拳頭,她在關著的窗子外也聽得到他的罵聲。他做了一個悉的狂怒的手勢:上樓去!這就是說,要在臥房旁那個小密室裡進行絕密談話。她急急忙忙走進屋去,提醒後子不要把烤燒乾。

實際上,司令官第一眼看到這份紙質優良、打印美的東西,是到滿意的。這張時間表開頭安排得很好:國家領袖參觀奧斯威辛集中營時間表8:00—8:30飛機場。抵達和接。車隊去營本部。

8:30—8:45練兵場。行軍旗敬禮分列式。奏樂。檢閱儀仗隊。

8:45—9:30軍官食堂。早餐,觀看集中營佈局示圖。

9:30——10:00建築師辦公室、中央規劃委員會。黨衛軍國家領袖參觀模型。維斯杜拉河壩、新下水道系統、畜牧中心、比克瑙營。

10:30—11:00坐汽車巡視。莫諾維茨、賴斯科、布迪。一般視察:1。g。法本廠房建築、河壩工地、農業區、開墾地帶、植物研究室、樹苗圃、牲畜飼養場。

11:00一13:0o特殊項目。

13:30—15:00午餐。

正是看到了這最後兩項,司令官才把時間表扔到他副官的臉上,命令他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