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更無好事來相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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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全唐詩》卷一百七十八·李白〈早秋單父南樓酬竇公衡〉“到底是,還是不是?”羅中夏急切地追問道。堂堂一代詩仙的靈魂,居然就在自己腔裡轉悠,這玩笑可開大了。
韋勢然又慢慢啜了口茶,彷彿在挑逗羅中夏的耐心,直到他幾乎坐不住了,才徐徐道:“當年李謫仙縱橫天下,才氣充四野,極負盛名。筆冢主人早就想收其入冢。寶應元年,也就是公元七六二年,李白客死在當塗他的族叔李陽冰家中。在他臨死之前,筆冢主人親赴榻前,為他煉出一枝青蓮筆。孰料這青蓮筆和李白一樣,灑脫不羈,不甘心被收入筆冢,竟逃出筆冢主人的手,不知所蹤。”
“說的就是這一枝嗎?”羅中夏又想去摸自己的部。
“不,真正的青蓮筆已經消失逾千年,至今沒有人知道李白的魂魄驅使著它去了何方。你身體裡的那枝筆,卻是筆冢主人在遺憾之下,拿太白臨終時的筆煉出來的,雖也沾染了些許太白的魂跡,終究離著真正的青蓮筆還差著許多。”羅中夏聽了,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難怪那天在師範大學自己能夠奇蹟般地逃脫,原來是這枝偽青蓮筆所帶來的力量。
“可是…可是怎麼會選中我呢?難道我是李白轉世?”聽到這個問題,韋勢然沒有出什麼表情,反而是小榕撇了撇嘴,出不屑神。羅中夏為了掩飾尷尬,又喝了一口茶。
韋勢然伸出兩個指頭道:“一般來說,筆靈尋主的方式分成『神會』和『寄身』兩種,前者是筆靈通神,自選其主;『寄身』則是用外力強行植入。兩者威力不同,試想筆靈若與被植者情迥異,不能人筆相悅,威力便會大打折扣。我千辛萬苦搜得這枝青蓮遺筆,還沒找到合適的神會對象,就被你生生寄身了。”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暗示羅中夏才學本不夠。他聽了大為不悅,卻又無從發洩。他和李白之間的差距,大概是霄壤之別的平方。
“這麼說來,小…呃,韋小姐應該就是神會的了?”
“不錯,她十二歲那年,就被筆靈選中,連我都出乎意料。”羅中夏轉頭看小榕怯怯弱弱,帶著幾絲淡雅,倒也和傳說中的謝道韞有幾分相似。
“那一枝穎僮呢?那傢伙看起來木木的,眼神無光,卻是什麼筆煉出來的?”
“那個啊,嚴格來說不算筆靈。這些筆原本只是普通筆,沒有魂魄,是以只能煉出來傀儡。你若是學過書法就該知道,湖筆乃是筆中一大系,以縫穎——行內人皆稱為黑子——而聞名,質地最純,拿湖筆煉成的是傀儡中的品,便叫做穎僮。通常筆冢煉出它們作為僕役來用。”羅中夏聽到這裡,驚訝地從凳子上跳起來:“等一下!這麼說那個穎僮是筆冢的?那它為什麼要殺我?我跟筆冢有什麼仇怨?”聽到這些質問,韋勢然聲調復轉低沉:“此事牽涉太廣,你知道太多,只怕會招來殺身之禍。”羅中夏有些惱火地嚷道:“喂,我已經招來殺身之禍了好不好!”韋勢然伸手示意他稍安毋躁:“我那故意騙你,正是為了你安全著想;送你一枝無心散卓筆,也是為了備不時之需。只可惜你不曾留心,若非我孫女及時趕到,你恐怕早死在他們之手了。”羅中夏從小到大,還不曾如此真切地覺到死亡的威脅,一想到剛才穎僮扼住自己咽喉的覺,臉上就不泛起蒼白“他們為什麼要來殺我…”他猛然間想到什麼,又追問道:“莫非,莫非是為了那枝青蓮遺筆?”
“正是。此筆不祥啊…”韋勢然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撲入小院。這聲音訇訇作響,如風似,瞬間就淹沒整個院子,久久不退,就連棗樹樹葉都隨之沙沙作響。
“大話炎炎,好不害羞。”三個人俱是一驚,一時又無法辨別聲的來源,只得轉頭四顧。羅中夏固然驚懼萬分,就連韋小榕也面不安之,只有韋勢然很快恢復鎮定,眼神中閃爍著異樣光芒。
聲持續了數秒後漸漸退去,院內重新歸於寂然。只是這種寂靜和剛才的恬靜迥然不同了。
韋勢然捏起茶碗,朗聲道:“既然來了,何妨現身一坐。”小院內忽然平白泛起一大片黃光,千條光絲彷彿從地裡長出來的蘆葦一樣搖曳擺盪,彷彿數十個強聚光燈匯聚在一起。一個人影自光圈中央緩步出現,呈放狀的光線隨著他的步伐一點一點聚斂起來。當那人站定在小院中間時,光線如孔雀屏翼一般已經完全收起,只在他身影邊緣隱隱泛起一圈金黃的光芒。
羅中夏屏住呼,仔細端詳。來人身著淺藍襯衫,戴一副黑框眼鏡,面瘦眼深,有點像陳景潤。但是儒雅中自帶幾分威勢,叫人心中一凜。
“韋兄,別來無恙?”韋勢然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小榕似無法承受這種無形壓力,擔心地叫了一聲“爺爺”韋勢然拍拍她的手,示意沒事。
來人笑了笑,又把視線集中在羅中夏身上。
“羅中夏同學,你好。”
“你…你也好。”羅中夏覺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但他已經口乾舌燥不能思考。除了初中數學老師以外,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受到一個人所能帶來的壓力。
院子上空傳來撲落撲落幾聲,宿在棗樹上的幾隻宿鳥振翅逃開。
“老李,你終於還是忍不住跳出來了嗎?”韋勢然冷冷說道,同時把紫陶茶壺給小榕。
老李摘下眼鏡擦了擦,悠然道:“原本是不該來的,但是偶見你用大話欺小孩子,總是不好。”
“哼,這裡還輪不著諸葛家的人來教訓。”羅中夏在一旁聽得心驚,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被騙了?”老李也不理他,略一抬手,一束光芒自手指而出,正刺入羅中夏前。羅中夏下意識地要躲,腿雙卻不聽使喚,只得任由光束照拂。好在這道光暖洋洋的,不疼不癢。唯有中筆靈似是不甘心被那光束罩住,上下翻騰不已。
糾纏了一分鐘,老李回手一握,光束立消,瘦削的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
“果然是太白遺風。”
“…”
“羅同學,這千年以來,你可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福緣至厚,韋兄還說不祥,豈不是欺你嗎?”老李言罷,雙手衝韋勢然一拱“恭喜,這不世之功,居然被韋兄你捷足先登了。”韋勢然不耐煩道:“少在這裡裝腔作勢,你不是一早就派人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搶了嗎?”老李用食指扶扶即將從瘦弱鼻樑上滑下來的黑框眼鏡:“哦,你說歐子龍。他還是個喜歡衝動的年輕人,我已經嚴厲地批評他了。”
“哼,你這幾年倒是集了不少筆靈,連凌雲筆這些上等貨都被你收了。”
“萬千沙礫,終不及寶珠毫光。我卻不如韋兄口風緊,連自己孫女都種下了筆靈,可謂是處心積慮。”他忽地話鋒一轉“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曾計較你的存在,彼此相安無事,也是看顧往情分。今既然青蓮現世,卻又不同了。”韋勢然白眉一挑:“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