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冬曰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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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的清晨還是很冷,寶琴吃完餅著雙手,呵出一大口白氣。李惟將他兩隻手輪捂熱了,寶琴乖乖攏在袖中,活像一個小老頭。
他兩隻耳朵凍得發紅,李惟暗道不知待會兒能否看到北地的帽子,若有便替寶琴買一頂。到了曲城,一入南門,便瞧見整整一條長街上擺滿了攤子,人頭攢動,不知要綿延出幾里。
寶琴興奮壞了,卻被李惟牢牢抓了隻手在掌中“你別亂跑,這麼多人,走散了可麻煩。”寶琴胡亂點頭“李惟李惟,我們要買些什麼?”李惟道:“大米油鹽,過年用的東西,再給你做幾身衣裳。”李家向來勤儉,又沒什麼走動的親戚,吃的蔬菜瓜果大多平時拿和鄉親換,今天來趕集,正是趁東西賣得便宜。李惟微微一笑“要買的不多,我們慢慢逛,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兩人沿街走著,很快買好了東西。寶琴雖然對許多物什到新奇,但不是嫌太貴就是嫌用不著。
李惟帶著他走進一家裁縫鋪,買布量身,叫師傅做好了再送到鎮上。寶琴這些子穿李惟的舊衣,總歸有些不合身,人又瘦小畏寒,李惟便讓師傅棉絮得厚些,多做兩層夾衣。
出了裁縫鋪,面是個賣筆墨的攤子,李惟眼睛一亮,走到跟前端起一方硯臺細細地看。寶琴在旁微笑,讀書人便是改賣豬,也還是喜歡這種東西。
李惟果然愛不釋手,和攤主討價還價一番,回頭笑對寶琴道:“這個回去送給先生,他一定喜歡。”寶琴笑道:“我還當是你自己一眼相中。”李惟指了筆架上掛著的一排筆“你隨便挑一支。”寶琴覺得奇怪,略看幾眼,隨手拿下一支中毫遞與李惟“怎麼叫我挑,我又不懂好壞。”李惟伸手付錢,卻笑道:“你不是開始學寫字了麼?”臨近中午,街上的攤子漸漸撤去,早集差不多要結束了。二人在路邊隨意吃了點東西,便準備回曲南鎮。
路經一家小店,寶琴忽然頓住腳步,甩開李惟的手興沖沖跑了進去。
“小哥,買糖麼?”夥計連忙上前招呼。寶琴故作挑剔道:“你這糖好不好吃,我試過了再說。”他抓起兩塊糖,飛快跑了出來,一人一塊,在了自己和李惟的嘴裡。寶琴鼓著腮幫,笑得彎起眼睛“這家的糖可好吃了,以前好不容易才吃過幾回,給你也嚐嚐。”李惟看了鋪子幾眼“你既然喜歡,不如買點回去?”寶琴卻搖頭“別,他們家賣得極貴,一斤糖要三十個銅錢,簡直和搶錢一樣。”李惟默默道,可不是,賣得比豬還貴。他笑著摸了摸寶琴的腦袋,卻邁腿走進了鋪子,片刻後抱著一個紙袋出來。寶琴有些歡喜又有些生氣,瞪著眼睛看他,李惟把紙袋往他手上一送“既然那麼貴,只買半斤好了。”回去的路還是早上那條。寶琴拉著李惟的手,走在他的身邊。風颳在臉上還是很冷,但走得快身體卻發熱,掌心甚至微微出了汗。他想起不過十多天前,他跟著李惟走這條路,愈走愈心驚,愈走愈生氣,如今卻大不一樣,不知是否因為口中殘留的味道,連心裡也一陣一陣發甜。
寶琴抬起眼睛去瞧李惟,卻撞上李惟含笑投來的目光“怎麼不吃糖了?”寶琴笑道:“好貴,不捨得,一天只許吃一塊。”李惟將他的手握得緊了幾分,心道那你怎麼捨得往我嘴裡也一塊,嘆道:“小財,真是掉進錢眼裡了。”寶琴白他一眼“你和我又不一樣,今天賺來的銀子明轉眼便能花了,我卻要好好攢著。”李惟笑起來“你攢那麼多錢做什麼?”寶琴脫口道:“贖身啊。”李惟一時說不出話。寶琴復又道:“從前待在青樓裡,見多了各種痴心妄想的傻子。
本來錢就不多,媽媽摳得要死,客人的賞錢也很少,偏還不收好,只盼著有朝一被富貴大爺看中,從此躍上枝頭過好子。”李惟笑了下“你倒和他們不同,跟著富貴大爺有什麼不好?”寶琴道:“富貴大爺雖然沒什麼不好,卻比不上自己贖身,脫了奴籍過自己的子。”李惟心中微動,他雖從不曾看低寶琴,卻也沒想過他竟有這樣的志氣。
他與寶琴,無論是出身還是境遇都大不相同,但都寧願吃苦換一生自在,富貴也罷,清貧也好,卻偏偏不願留在那種汙濁之地。李惟漫起一股暖意,或許讓寶琴換作自己,在那個時候也會做出這般決定罷。
寶琴不知他心裡所思,只笑著總結道:“所以他們還是太笨不會打算盤,先苦後甜誰都懂,只沒人肯忍那麼久。”李惟微笑道:“還是咱家寶琴最聰明。”寶琴一臉得意,口上卻不饒人“我不也差點著了你的道,幸好你肯將身契還給我。”李惟輕笑“這麼說來,如今你也算過上自己的子,確是心甘情願跟著我了?”寶琴臉上一紅,恨聲道:“呸,你扣了我的銀子,叫我怎麼走啊!”李惟重重嘆口氣“現下你不用籌贖身錢了,還這麼小氣做什麼?”寶琴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多年的習慣哪有那麼容易改?我替你勤儉持家,難道不好?”李惟自是笑著說好,二人時不時拌幾句嘴,說幾個笑話,曲南鎮便近在眼前了。
***轉眼便到了臘月三十。鎮上的店鋪大多都關門了,李家也不例外,昨天給了何老大一筆賞銀,要到年後再見。
難得不用早起,李惟和寶琴夜裡折騰得遲了,第二醒時天已大亮。被窩裡溫暖至極,厚帳遮去外頭的光亮,身邊緊挨著另一個火熱的身體,兩人誰也不願起來,膩膩歪歪地說上一陣話,親親抱抱廝磨許久才出了屋子。
外面太陽正好,許先生在院子裡曬書,見二人出來,不由抬頭微笑。寶琴有些發窘,躲在廊柱後不說話,李惟卻不害臊,笑道:“先生,曬書呢?”許先生搬了把椅子在廊下,背曬著太陽,手中捧一冊書,甚是愜意。他指了指院子裡鋪得滿地的書“過年了,讓它們也出來曬一曬。”寶琴探頭道:“先生要我們幫忙麼?”許先生笑道:“不用,倒是你們快些去用膳。”下午,李惟和寶琴各拎一桶水,拿著抹布拖把算作一年最後的灑掃。許先生在旁看得有趣,這兩人便跟學堂中的半大小兒似的,正經事做到一半,偏要去惹對方,換來好一陣嗔罵或報復,卻受用得很。
李惟從小便是那種子,他在老爹面前裝得一本正經,許先生不動聲,倒將他的搗蛋壞事全都看在眼裡。
李秀才死後,李惟在世上再無親人,還鬧出驚天波瀾獨自回鄉,他願行孝道將許先生接至家中,許先生又何嘗不暗自擔憂想陪在他的左右?如今,他身邊有了寶琴,也沒了旁人約束,兒時的調皮無賴勁便慢慢重現出來。
許先生看著李惟長大,心道這孩子還是這般最好。他欣地嘆了口氣,那廂小兩口卻又打鬧起來,還特地壓低了聲音不想吵著他,許先生只捧著一副老心肝生怕他們把拖把上的水濺到院子裡的書上。
冬的白天畢竟短,李惟寶琴幫著許先生收起書,三人聚在飯堂開始用晚飯。家裡只有李惟會做飯,寶琴最多打個下手,因是年夜飯,故而格外豐盛。
李惟揭了一罈陳釀的封,許先生是讀書人不勝酒力,只擺一小盅在桌上做個意思。寶琴豪言千杯不醉,李惟笑嘻嘻潑他冷水“今晚還要守夜,你可千萬別呼呼大睡了。”晚膳吃得差不多,李惟起身道:“我們去鋪子前放炮仗罷。”炮仗是前幾在曲城早集上買的,寶琴奇道:“不等到子時,現在便放?”外面只有零零星星的爆竹聲,李惟道:“和別人擠在一起,還哪裡聽得見自家的聲響?”三人拿著東西到了門外,寶琴躍躍試“我來點!”許先生笑看他一眼“新年裡的新人,的確該由寶琴點。”李惟在竹竿上掛了炮仗,寶琴拿著火引湊上引線,一貓躥回李惟身邊。
李惟一手攬住他,一手高高舉起竹竿,炮仗聲噼噼啪啪響起好不熱鬧,引得街坊鄰居都出門來笑看。再長的炮仗也要放完,寶琴滿臉惋惜,不住埋怨李惟:“你怎麼不多買幾串?”李惟笑道:“那麼貪心做什麼?歲歲有今朝,每年放一串,豈不更好?”寶琴瞪他一眼“就你會說話!”卻一扭頭咧開嘴角,拉著許先生一起回去喝熱湯。飯堂緊挨著廚房,很是窄小,卻借灶臺的熱度,一屋子暖洋洋的空氣。
李惟替許先生泡一壺好茶,又搬來爐子小鍋與寶琴一起煮酒。酒香瀰漫,單是嗅聞便要沉醉。寶琴笑眯眯道:“離子時還久,我們每人說一個故事,也好打發時間。”其餘二人欣然同意。長者為先,便由許先生開了頭。許先生讀書萬卷,野史雜談民間傳奇,自是信手拈來,妙語連珠。寶琴聽得一愣一愣,纏著他說了好幾個,末了還耍賴道:“先生說的不算!先生的故事都是書上看來的,算不得。”許先生好笑“那寶琴要聽什麼?”李惟卻在旁笑著接口道:“先生便說說,當初怎會想留在曲南鎮當教書先生?”許先生笑了笑,才緩緩道:“這些舊事,你們不提,我都快忘了。我少小離家,遊歷四方,有一年到了曲南鎮,身邊不巧沒了盤纏,你爹的學館招先生,解了我燃眉之急。
那時你母親剛過世,你爹一個人帶孩子教書,應接不暇,我課餘常去幫他,一來二往便相起來。
後來你慢慢長大,我年紀漸長也厭倦了四海漂泊。故鄉的親人相繼去世,天下那麼大,何處不為家,所幸便留在了此地。”數十年的歲月,被他幾句話輕飄飄地一筆帶過,寶琴隱隱覺得心酸,卻又不知為何。許先生微微一笑,看向李惟“該輪到阿惟了。”寶琴的注意力果然被引開,未等李惟開口便搶先道:“我要聽你和太子的事!你在京城真的輕薄太子了?”他大咧咧問得直接,許先生好奇之餘不免覺得尷尬,李惟卻渾不在意,彈了寶琴一記額頭“去你的,這話叫別人聽見了,說不定要抓你去砍頭!我在京備考那幾年裡,偶然間結識太子殿下,當時他隱瞞身份,我只當他貴族子弟,也不曾多想。
我們二人脾氣相投,志趣相近,倒一見如故,十分要好。後來我考上狀元,在殿上見到他,才知他身份。他誠心向我道歉,我也不願責怪,此時父親過世,我服喪不能入朝,便在太子東宮做個閒散食客。直到我厭倦京城官場,回到鎮上,自然與他再無瓜葛。”寶琴狐疑地盯著李惟“這麼簡單?你當真不喜歡太子?”李惟笑道:“惺惺相惜或許有,情愛之事卻絕對無。怎麼,寶琴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