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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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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月底,米朵生了一場病。

整整一個星期,米朵獨自躺在臥室的上,時睡時醒,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開始兩天,發著高燒,米朵吃了幾次撲熱息痛,燒降了下來,只是頭很暈,渾身上下都痛。白天她似乎總是不能完全清醒,覺自己的身軀漂浮在一個模糊的夢裡。而到了夜裡,卻又眼睜睜看著窗外的夜空,難以入眠。

這次回來以後,米朵為自己買了一串玻璃風鈴,掛在臥室的窗口。窗子總是開著,有風的時候,風鈴便發出細碎的輕響,聲音讓人覺得有幾分淡淡的惆悵。米朵一直喜歡簡潔的生活,以前,她是不太會買這些女化的裝飾品的。她幾乎從不化妝,穿衣服不講究品牌,除了買必需品之外,只有在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才會獨自一人去逛商店。米朵的業餘生活就是書和音樂,那麼簡單,不像個年輕的現代職業女

從生病的第一天起,那個糾纏她多年的夢境就開始再次重複。依然是從普通的生活畫面開始,漸漸剩下她一個人,茫然無措地走入那棟快要坍塌的老樓。被踩出凹痕的樓梯,充滿神秘地向上延伸,似乎有人在樓上呼喚她,或是她想去找一個什麼人,可是樓梯上了一級又一級,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呼嘯的風聲在樓裡橫衝直撞,令米朵到被遺棄在無邊的荒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的存在,心裡充滿的是無窮無盡的悲哀。

米朵躺在上時,昏昏沉沉地想了很多事。

最先從普克開始想起。生病之前有一段時間裡,米朵對普克的牽掛時而隱約時而強烈,但一直放在心裡。這是在與章子群分手之後從未有過的覺,甚至和她與章子群在一起時的覺也不相同。正是因為如此,米朵無法明確這是不是一種對普克的戀愛,因為她其實並沒有過真正的戀愛經驗。不過米朵知道,這種覺很特殊,第一次讓她覺得,接近一個人會讓她到踏實、安全以及渴望。和普克的談話,有時會牽扯到一些沉重的記憶,那是米朵從來都回避思考的問題。然而普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沉靜氣質,他在傾聽米朵訴說時專注的眼神,以及含著淡淡鼓勵的微笑,都在不知不覺中帶給米朵一種勇氣,使得米朵開始有力量去碰觸某些記憶。

一直到米朵生病之前,即使普克與她的接觸並不頻繁,也並不會令米朵產生被忽視的覺,她知道普克沉浸到工作中時,會忘記身邊的許多東西,而她也有點相信,普克心裡對她存在一種親密。也許生病令人變得虛弱,除了身體方面,也包括內心。米朵從病中的第一天起,就強烈渴望接到普克的電話,也同樣強烈地渴望打一個電話給普克,聽到他的聲音。

然而很多天過去,普克的電話一直沒有來,米朵也沒有打打。米朵內心的渴望漸漸褪去,對自己曾體會過的覺一天天加重懷疑與否定。她並不是對普克產生了失望,她很清楚普克沒有義務負擔她的覺。米朵只是又回到以前那種內心狀態,她很悉的各種覺,在她的身體陷入虛弱的時候,紛紛蜂擁而來。焦慮、不安、對自身及他人的不信任,甚至對生命存在的懷疑。

米朵也想到了章子群。章子群是米朵所上醫學院裡的講師,沒有教過米朵的課,但米朵常常在圖書館和學校的食堂碰到他。章子群看上去有幾分儒雅,眼神很溫和。這種溫和帶給米朵一種親切和莫名其妙的安全。也許因為遇見的次數多了,兩人見面時,便會淡淡地笑一下。在學院的時候,米朵一直沒有和章子群有過直接接觸,直到米朵畢業分配到省人民醫院,有一次回學院辦一個證明,在大門口碰到章子群時,他們之間才有了第一次對話,談了談米朵剛剛開始的工作和受,又隨便聊了聊學院裡一些變化,兩人就分頭走了。

過了一段時間,米朵在醫院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章子群的,問她下班後有沒有時間一起吃晚飯。米朵猶豫了一下,眼前馬上出現章子群溫和的眼神,便答應了。

這就是他們的開始。章子群有米朵房子的鑰匙,他們並不是天天在一起。米朵不問章子群的過去,也不對章子群講自己的過去。章子群也是個格安靜的人,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一起看著各自的書,聽聽音樂,聊一些醫院、病人之類的話題。章子群當過多年的醫生,臨經驗遠比米朵豐富,米朵從他那裡學到了一些專業方面的知識。

米朵從沒有在與章子群的關係中產生過十分強烈的覺。他們都閉口不談愛,不談婚姻,不向對方提任何要求,兩人之間總是顯得很平靜。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平靜,使得他們的關係維持著相對的穩定,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執,後來章子群突然間告訴米朵他又有了更合適的女朋友,他打算與米朵分手。米朵只考慮了很短的時間,就做出了堅決的選擇。

和章子群分手之後,米朵只是偶爾地想一想,自己和章子群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情。一年半的時間,兩人平靜而默契,雙方都漸漸悉那樣的生活。那個一直折磨米朵的夢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出現;偶爾出現時,章子群總是給她以溫存和安。也許這一點對米朵來說至關重要,章子群能夠帶給她一定的安全,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寧。

米朵又想到在和章子群分手之後,先後接觸過的幾個異。一個是本院的內科醫生,一個是口腔科科主任的兒子,一個曾是她做過手術的病人,一個是在朋友家認識的朋友的朋友,最後兩個僅有一面之緣的,是上次回家時母親託人介紹的。對於米朵來說,他們就是一個又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男人,米朵只需經歷短暫的接觸,便明白與他們不會有發展。直到認識普克之前,米朵還在想,自己是不是這輩子都體會不到愛的覺了。

很多天裡,米朵就這樣不做什麼事,想一想,睡一睡,打開音響聽聽音樂,偶爾爬起來吃一點冰箱裡剩的東西,吃兩片維生素藥片。有一天,米朵在衛生間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蒼白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十天沒出門了。

米朵開始每天早上出去,很晚才回家。起初她一家接一家地逛著商場,逛到筋疲力盡時,找一個地方吃飯,坐著休息一會兒,再接著逛。後來米朵在無意識中走到一家醫院,她隨便找了一個科,坐在診室外面的長椅上,看著病人進進出出,有時候還和病人聊聊他們的病情,為他們出出主意。

在這之後,米朵出來不再逛商場,而是改成逛醫院。那些地方的場景,曾經是她頭腦中再悉不過的,可她不知道,當她以另一種身份來看時,會有如此不同的覺。她看到那些在外面等候叫號的病人,焦慮,不安,煩躁,畏懼,悲苦,無奈,甚至絕望麻木。她看見一個衣著破爛的農村人,哆哆索索地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沓鈔票,滿懷期望地將錢遞到收費處的小窗子裡去;她看到急救室外長椅上坐著的病人家屬,身體軟軟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渙散,失神地盯著天花板上骯髒的光燈管,久久地不知移動…米朵看到這些場景復一地重複著,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知道自己現在的覺,與從前看到同樣的這些場景時的心情完全不同。

米朵很多天沒有期的概念了。有一天晚上,又是很晚回家,聽到電話鈴響。米朵站在電話旁沒有接,一直等到鈴聲消失,她才拿起電話,裡面已是“嘟嘟”的聲音。過了半個小時,電話又響,米朵仍是不接,她只是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然而又過了半個小時,電話再次響起,米朵看看桌上的鬧鐘,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電話鈴響了很久,米朵最後還是拿起了話筒。

“喂?是米朵嗎?”是普克的聲音。

米朵有幾秒鐘的沉默。她拿著電話,不知說什麼好。後來還是說:“對,我是。”普克卻沉默了。米朵聽到電話裡隱約有車輛駛過的聲音。

兩人有一會兒都沒說話,後來普克說:“今天我打過很多次電話找你。米朵,我想知道你好不好。”米朵說:“還好。”普克說:“你生我氣了?”米朵說:“你讓我怎麼說?”普克說:“米朵,我們之間不應該敷衍,那對我們來說,是很可惜的事。”米朵說:“我沒有敷衍,要不然我就會說沒有生你的氣,而且,也的確不是生氣的覺,我不知該怎麼描述。”普克說:“最近我的心情很複雜。今天下班以後,我忽然覺得應該對你解釋,因為我發現,自己其實很在乎你的覺。”米朵沉默了一會兒說:“前段子我生病了。”普克也沉默了一會兒,問:“米朵,我能不能現在來看你?”米朵說:“這麼晚了,你明天不工作嗎?”普克說:“我想現在就來看你,這對你我都很重要。”米朵說:“好吧,我在家等你。”掛了電話,米朵坐在客廳的藤椅上,什麼也不想地等了二十分鐘,普克來了。

大概看到米朵瘦得太多,普克臉上呈現出又是吃驚又是難過的表情,站在門口,低下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後來普克抬起頭,非常懇切地說:“米朵,真的很對不起。如果知道你生病,無論如何我也會來看你。”米朵聽著,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裡滑落下來。她垂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那雙手因為削瘦,顯得更加修長。

普克走到米朵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到米朵的樣子,令他到一種很真切的心痛。儘管到此為止,在他們之間從未建立起一種明確的關係,但普克對這個自己未曾有過承諾的女到由衷的歉疚。他決定對米朵表達自己真實的覺。

普克說:“米朵,有時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我們之間,連大家是朋友這樣的話都沒說過。可我總是能到一種默契,讓我不由自主地以這種默契的方式和你往。我記得好像告訴過你,在我的覺中,你不是個外人,我時常會忘記用對待一般外人的那種禮儀來對待你。我當然已經知道自己對你的情,米朵,我非常喜歡你。”米朵的手輕輕抖動了一下,頭仍舊低著,沒有說話。

普克說:“我們都是很的人,我也算經歷了很多事,多少了解一點,我們這種格最容易在什麼時候受到傷害。所以,如果你已經覺到我對你的態度上有變化,有時候親近,有時候疏遠,那並不是我故意這樣做。我不知自己這麼說,能不能得到你的信任。這些年,在涉及情的問題上,我都是以最謹慎的態度來處理的,不過,現在因為是面對你,我想我還是應該冒一點兒險,讓你知道一些我的過去。”米朵慢慢抬起了頭,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把眼淚擦乾了。

普克斷斷續續地講起了自己的初戀。

普克的父親在部隊工作,高中畢業之前,普克都和家人住在部隊大院裡。第一個女朋友于小端,算是同一個大院裡從小到大的夥伴。普克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和於小端有了戀愛的覺,似乎並沒有用明確的方式表達過,只是像通常早早陷入戀愛中的中學生那樣,不知不覺將對方當做了自己的戀愛對象。

雖然年紀小,那種愛戀的覺卻很強烈。於小端是大院裡最漂亮的女孩,走到哪裡都很引人注目。而這個漂亮、引人注目的女孩卻鍾情於普克,這不能不讓年輕的普克在心裡產生一絲驕傲和滿足。因為年輕,這些覺都顯得那麼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