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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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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羅伯達見識過克萊德和萊柯格斯以後,再來看看這比爾茨和它四郊的農場,就足以使她洩氣的了。因為這裡的一切都跟貧困分不開,從而使人們常有的懷舊心態為之黯然失

她一下火車,來到那座年久失修、單調簡陋、已被改成車站的瑞士農舍式的小屋,一眼就看見了她的父親。他老人家還是穿著那件已經穿了十多個冬天的舊外套,傍著他們家那輛舊馬車,正在等候她。這輛四輪單座馬車,雖然很舊,但還完整,那匹馬瘦骨嶙峋,疲乏困頓,就跟她父親一模一樣。羅伯達腦海裡始終記得她父親那副睏乏不堪的倒楣相。他一見到心愛的女兒羅伯達,頓時眉開顏笑。她登上了馬車,偎坐在他身旁,他就興高采烈地絮叨不休。他們一掉過車頭,便沿著通往農場的大路徑直駛去。雖然這時節漂亮的公路到處都有,可眼前這條大路還是邋里邋遢,坑坑窪窪,彎彎曲曲。

一路上,羅伯達不住暗自核對著她一向悉的每一棵樹、每一個拐彎處、每一塊里程碑。不過她心裡並不愉快。周圍一切都是那麼灰不溜丟的。就以農場來說吧,由於泰特斯有慢病,經營又沒有能耐,小兒子湯姆和媽媽實際上也幫不上大忙,因此,這個農場如同往昔一樣,對全家來說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幾年前,這個農場以兩千塊美元抵押了出去,但是債款從來也沒有撥還過。北邊的煙囪壞了,至今仍舊未修過,階沿石級下陷得比過去更厲害了。牆壁、柵欄、以及戶外一些棚屋,還是一概照舊,只不過入冬後在大雪覆蓋之下,反而顯得好看了。甚至傢俱擺設依然如同往裡一樣雜亂無章。在這兒等著她的,還有她母親和弟弟妹妹,他們一點兒都不知道她跟克萊德真正的關係——克萊德在這兒,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名字罷了——他們滿以為她回家來跟親人們再次聚首團圓,想必打心眼兒裡到高興。其實,她一想到自己那段生活,以及克萊德對她這種猶豫不定的態度,現在她內心深處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沮喪。

事實上確是這樣。儘管最近以來她表面上好象諸事順遂,可是實際上,她已做出了有損自己的事情,除非跟克萊德結婚,她才有可能使自己所作所為完全符合她父母所理解和贊同的那個道德標準。要是她不能幫助全家人不緊不慢地逐步提高社會地位的話,那末,她也許就讓一家人蒙受奇恥大辱——敗壞了家風——這一切足以使她的心情更加消沉了。她一想到這裡,便到無比沮喪,五內如焚。

最難堪、也是更加折磨她的,就是她心裡有這麼一個想法:由於她一開始就對克萊德抱有種種幻想,所以一直沒能向她母親或任何人吐過有關克萊德的秘密。羅伯達擔心母親會認為她一心妄想高攀。此外,母親還可能向她提出有關他和她的一些問題,反而使她很窘。與此同時,要是她尋摸不到一個她完全信得過的人,那末,凡是有關她本人與克萊德的所有一切惱人的疑慮,也就只好仍然秘而不宣。

她跟湯姆和艾米莉聊了一會兒以後,便到廚房去了。她母親為準備過聖誕節正在那裡忙活。她本想先談一談有關農場和自己在萊柯格斯生活的一些受,好歹作為鋪墊,可她一走進去,母親就抬起頭來衝她說:“寶芭①,回到鄉下你覺得怎麼樣?我想,現在你在鄉下,跟萊柯格斯相比,總覺得什麼都很寒傖吧?”她母親有點兒憂心忡忡地又說了一句——①寶芭:羅伯達的暱稱。

說罷,她向女兒投去一個頗為讚賞的眼,單憑這個眼和她母親說話的語調,羅伯達心裡就明白,母親認為她在城裡的地位已是非常令人豔羨不已。她馬上走到母親身邊,怪親熱地摟住她,大聲嚷道:“哦,媽媽,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快樂的地方!這個你明白嗎?”母親只是向她投去一個充滿深情和良好祝願的眼,看了她一眼,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得了,寶芭,”她心平氣和地添一句。

“你也知道我多麼疼你。”從母親的口吻裡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東西,讓羅伯達回想起多年來母女倆之間的情深意篤和充分理解——這種充分理解,不僅僅建立在彼此都能得到幸福的共同願望之上,而且還表現在彼此之間歷來推心置腹,開誠相見之上,因而使她動得幾乎掉下淚來。她的嗓子眼發緊,眼睛也溼潤了,儘管她竭力抑制自己情不要太動。她真的巴不得把所有一切都向母親傾訴。無奈她至今依然不得不屈從於克萊德,並且事實上她已做出了有損自己聲名之事,她清楚地看到,正是她自己豎起了一道屏障,不是輕輕地一推就能推倒的。此間鄉下的傳統觀念,實在深蒂固——即便是對她母親來說,也不例外。

她遲疑了一會兒,本想把自己心中的積愫索向母親一吐為快——即使得不到幫助,至少也可博得她的同情,可是到頭來她只能這麼說:“哦,我多麼希望你跟我一塊長住萊柯格斯,媽媽。也許——”她突然為之語,心裡明白:自己稍不謹慎,差點兒說漏了嘴。其實,她心裡意思是說:倘若有母親守在她身旁,也許她就能擋住克萊德胡攪蠻纏的要求吧。

“是啊,我想,你也一定很惦念我,”母親接下去說。

“不過,你還是住在城裡好,你說對不對?我們在這裡的生活光景,你是知道的,而且你也很喜歡在那裡工作。你對自己工作很喜歡,我可沒有說錯吧?”

“啊,這工作不錯。我可喜歡。我很高興,自己好歹給家裡幫一點兒忙,不過孤零零一個人過活,真沒意思。”

“那你為什麼要從牛頓家搬出去呢,寶芭?難道說格雷斯這人真的是那麼討厭嗎?我還以為她總可以跟你作伴呢?”

“哦,一開頭她還不錯,”羅伯達回答說。

“只是因為她自己連一個男朋友也都沒有,所以,要是有人對我稍微獻上一點兒殷勤,她心裡就覺得怪酸溜溜的。我簡直是哪兒也去不了,因為她總得跟著我一塊去;要不然,她就老是要我跟她在一塊,因此,我一個人哪兒也都去不了。你也明白,媽媽,兩個姑娘總不能跟一個年輕小夥子溜達去吧。”

“是啊。這個我也明白,寶芭,”母親噗嗤一笑,找補著說“那他是誰呀?”

“是格里菲思先生,媽媽,”她遲疑了一下才補充說。彷彿一道突如其來的閃光,在她眼前一晃而過,使她深切地受到:她所結識的新知今雨,若與這裡平淡無奇的鄉村相比,該有多麼不同凡俗。儘管她心中懷著種種恐懼,可是,她的生活有可能和克萊德的生活連在一起,哪怕是僅僅有一點可能,也是令人驚羨不止。

“不過,我希望你先別跟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她找補著說。

“他可不讓我向人提他的名字。你知道,他的親戚很有錢。這個公司就是他們開的——我說,就是他伯父開的。可是公司裡專門有一條廠規,這就是說,不管是給公司辦事的職員也好——還是各部門的負責人也好,我是說,都不許他們跟任何一個年輕女工來往。而他從來也不願跟哪一個年輕女工接觸。可是他偏偏喜歡我——而我也很喜歡他,這就算是另一回事了。再說,我正在打算馬上就辭退,上別處另找活兒幹,我想,這麼一來廠規對我們沒有約束作用了。到那時,我們就用不著隱瞞,我和他的關係可以向任何人公開了。”羅伯達心裡馬上想到,所有這一切,至少在目前,恐怕還說不上是千真萬確的。因為最近克萊德對她的態度大變,而且,她委身給他時又是極不謹慎,並沒有講定將來通過結婚的方式,最後給她恢復名譽。也許他——一個模模糊糊,幾乎沒有形狀的令人恐怖的形象——並不允許她現在告訴任何人,而且他永遠也不允許她告訴任何人。除非他繼續愛她,並且跟她結婚,也許她自己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所有這一切,使她陷入何等悲慘、可恥的窘境!

奧爾登太太無意中聽到這麼一種古怪、似乎有點暖昧的關係之後,心裡不僅困擾不安,而且惑不解,因為她對羅伯達的幸福簡直是晝夜心啊。是的,她暗自揣摩,雖說羅伯達是這麼一個善良、純潔、謹慎的姑娘——在她子女裡頭就數羅伯達最出、最聰明、最不自私——但是不是也會——?不,大概未必有誰會那麼輕易便當,或是穩穩當當地汙辱,或是玩羅伯達。她是一個極端循規蹈矩、品德優良的姑娘啊。因此,奧爾登太太便找補著說:“你說他是老闆——也是你信裡說的繆爾·格里菲思先生——的一個親戚,是吧?”

“是的,媽媽,他就是老闆的侄子。”

“這個年輕人,就在廠裡做事?”她母親問,暗自納悶羅伯達怎麼會住一個象克萊德這樣有地位的人。因為她女兒一開頭就明白無誤地說,此人是廠里老板繆爾·格里菲思家裡的一員啊。這本身就是麻煩。至於這類關係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走遍天下總是一個樣。因此,她自然而然為羅伯達似乎正在進行的那種人際往擔驚受怕。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還是覺得,象羅伯達這樣容貌秀美、辦事幹練的姑娘,說不定能在不使自己受害的情況下繼續保持這種人際往。

“是的,”羅伯達快地回答說。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寶芭?”

“哦,實在是頂呱呱的。他長得可漂亮,對我一直很好。要不是有他這樣一位高雅的人,我對那個地方也就不會到那麼滿意了。他在廠裡就是專管那些女工的。他是公司經理的侄子,你知道吧,所以,女工們自然就得對他畢恭畢敬。”

“哦,那就敢情好。我覺得在高雅的人手下做事,甚至比在某些老闆手下做事還要好得多。你對特里佩茨米爾斯那邊的工作不滿意,這我也知道。他常來看你嗎,寶芭?”

“哦,是啊,他常來,”羅伯達回答說,不覺有些臉紅。因為她到沒法向母親和盤托出。

這時,奧爾登太太抬眼一看,發覺女兒臉紅,還誤以為她是難為情呢,就乾脆逗著玩兒問她:“看來你很喜歡他,是吧?”

“是的,我很喜歡他,媽媽,”羅伯達氣氣地如實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