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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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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走後,雨兒痛哭失聲:“刺傷我了!像看一個怪物似的!我心裡很清楚,妞妞治不好了。我天天都看見!

”夜裡,雨兒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妞妞已經長大,上幼兒園了。妞妞的眼睛好好的,壓兒沒有患病這回事。她暗自慶幸:原來虛驚一場。她哼著歌,去幼兒園接妞妞。老師正在教孩子們唱歌,她一眼就從孩子們中認出了妞妞。妞妞看見媽媽,立即離座,張開小手歡快地來,可是在半途突然停住了。這時候,歌聲也突然停止,一片寂靜。只見妞妞使勁兒眼睛,鬆開手,眼球從眶裡蹦了出來,掉在地上,直往外濃汁。她撲過去,揀起來一看,滑膩膩的,是一條小小的死魚。

炎熱的夏夜,密不透風的小屋,一小群狂信者正在打禪、持咒、發功。我們認識的一位氣功師自告奮勇替妞妞治病,後來到自己功力不足,便特地把他的同道請來“組場”一同替妞妞治病。妞妞被放在中央的地鋪上。她睡著了,但很快就醒了,吃驚地望著這些緊挨她席地而坐口中唸唸有詞的人。她突然哭了起來。也許因為悶熱,也許因為驚嚇,她愈哭愈烈。當那個巫婆模樣的中年女人不停地用手掌急速敲擊她的頭頂和胳膊時,她哭得幾乎氣噎。

“組場”結束後,她還哀哭良久。打她生下來,不曾見她這樣劇烈地大哭過。

雨兒一直坐在妞妞身邊,緊握妞妞的小手。我看見她緊鎖眉頭,知道她忍無可忍,但仍竭力忍耐。我也是這樣。剛離開小屋,她就含淚道:“那個巫婆,手這麼重,妞妞怎麼受得了!”妞妞與所謂“佛家功”的緣份就此告終。

不知是否巧合,在這次“組場”之後,妞妞的病立刻惡化了。從次起,她哭鬧不安,神委靡,不進飲食,時常昏睡。接著,三天三夜沒有睜眼,左眼瞼紅腫,淚不止。

在雙目緊閉三天三夜之後,這天夜裡,妞妞躺在小上,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睜開一隻右眼,睜得大大的,明亮有神。但左眼皮紅腫得厲害,睜不開,呈一條縫。三天來一直悲苦的面容,這時也顯安寧了。

白天,她仍委靡,軟綿綿地依在大人懷裡,偶爾睜一下右眼,小手鬆弛著,不似往常緊攀大人的衣襟。

又是深夜,我抱著她,在屋裡走動。她閉著雙眼,左眼皮腫得像核桃。忽然,右眼又睜開了,定定地望著我。睜了好幾回,都這麼凝望著我。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模樣似曾相識,使我想起她出生那天醫院走廊裡的一幕。厄運有時竟有如此可愛的預兆。

那隻睜不開的眼睛裡正在完成一個可怕的轉變。醫生診斷,一是腫瘤在迅速增殖的同時大量壞死,造成無菌炎症,二是眼壓升高,出現青光眼症狀。她一定很痛,常常皺著眉頭,緊閉雙目,扭動小身子,像一頭受傷的小動物那樣發出慘烈的嚎叫。

此時此刻,她的確是一頭小動物,正在被一隻無形的手一刀刀宰割。她的痛苦沒有語言可以傳達,完全被封鎖在那弱小的軀體內。

醫學所做的唯一事情是朝她眼裡滴幾滴降眼壓藥,朝她嘴裡灌幾匙消炎藥。

炎症時起時伏。有一天,炎症暫時消退,妞妞忽然睜大兩隻眼睛,那隻左眼已經面目全非,玻璃體渾濁,瞳孔消失,一隻灰朦朦的眼球泡在夜不幹的淚水中。

我看到了地獄。

即使在這些烏雲密佈的子裡,妞妞的海灘依然有陽光燦爛的時辰。死神玩她於掌心之上,但只要它稍稍鬆手,妞妞又發出了天使的笑。

白天,病魔把妞妞折磨得整軟綿綿地閉目似睡非睡。可是,往往到了夜晚,她那委靡了一天的小身體便突然恢復了生機。雲破天開,出一小塊晴朗的藍天,她睜眼笑了。她的笑眼彎彎的,恰似破雲而出的月牙。

雨兒給妞妞喂藥,在她脖子上墊一塊紗布,她立刻靈巧地抓起紗布朝地上一扔。再墊,再扔,屢試不。她知道墊紗布沒有好事。我們都笑了。她聽見我們笑,也咧嘴笑了。

雨兒用小巾碰妞妞的嘴角,邊碰邊喊:“不給吃!不給吃!”她知道是在逗她,笑得那樣瘋,小身子拼命抖動。

我抓住妞妞的小手朝我嘴裡送,喊道:“真好吃!真好吃!”她開懷大笑。當我再次抓起她的小手時,她就斜眼注視著我,一旦我喊出她期待的那句“真好吃”就立刻報以大笑。

由於腫瘤和炎症的發作,她事實上不能久笑,一久就眼痛難受,瞬息之間笑臉會變成哭臉。可是,她依然愛笑。逗她,觸摸她,和她說話,她都會大笑。有時她自個兒躺著,也會不住地笑,並且故意用她的笑來逗我們和她一起笑。一旦把我們逗笑,她就笑得更歡了。她的笑純淨,明朗,甜美,沒有一絲陰影和苦澀。縱然臨近死亡,她的生命仍然像朝一樣新鮮。身受她那樣的苦難,沒有一個成年人能夠像她那樣笑。成年人面對死神也會笑,但那至多是英雄的笑,崇高而不美。

夜晚,妞妞躺在上,她又使勁朝頭頂上方看,看得那樣專注,那樣陶醉。儘管她的渾濁的左眼已經全盲,右眼底也隱藏著腫瘤,她的雙眼依然轉動自如。她的澄澈的心從被漸漸封死的窗戶的空缺中看出去,使勁看呵看,被她看到的景象住了。於是,屋裡響起她的朗的笑,一高過一

我們守在她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被她且看且笑的可愛模樣住了。

突然,我看到了什麼?她的右眼,那給了她如許快樂的僅剩微弱視力的右眼,瞳孔中黃光一閃!我驚呼一聲,我的心痛哭起來。

可是妞妞,她仍然在看,在笑…

四妞妞快半歲了,我想給她買一樣玩具。

這時的妞妞,左眼早已失明,右眼僅餘光,差不多是個小瞎子了,但她同健康孩子一樣喜歡玩具。舉著絨大狗熊在她眼前晃動,她從右眼上方看見晃動的影子,會伸手來抓抱,貼在臉蛋上,高興地笑。給她塑料搖鈴,她會握住把柄捷地搖動,賞聽響聲。可是,這些玩具都不理想,觸好的搖不響,搖得響的觸差。她的視覺漸趨消失,對世界的知唯憑聽覺和觸覺,我想象應該有一種最佳結合這兩種覺的玩具。

北京的大商場越來越具有現代氣派,裝潢講究,不可一世。我走了一家又一家,在玩具櫃檯四周徘徊又徘徊。各玩具琳琅滿目,鮮豔的彩,可愛的造型,憨態可掬的動作,令我目不暇接。我走走停停,不斷被引住,看得入。然而,所有這些玩具全是為有眼睛的孩子準備的,我找不到我想要的那種。

滯留愈久,我愈明白自己是個外人,我和我的小盲女都已經被排除在這個燦爛的玩具世界之外了。這個世界使我到壓抑和自卑,我的心悄悄為妞妞哭泣,終於空著手走出最後一家商場。

當我傷地回到家裡時,妞妞在笑。她才不講究什麼樣的玩具呢,正玩著一隻嘴,不停地進嘴裡,咬住,又使勁拔出,發出啪啪的響聲,自個兒玩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