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八章春風不如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漪喬跌跌撞撞地奔過去,艱難地爬上那輛載著祐樘遺體的馬車,搖晃不穩地鑽入車廂。平時不費多少力氣的事,現在做來卻像是要掏空她所有的體力。
漪喬累得滿頭大汗,腿雙發軟,來不及坐下便已經支撐不住,幾乎是直接撲跪在了錦墊上靜躺的人跟前。
“咚”的一聲悶響,雙膝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她卻無甚反應,息了一下,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連這樣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她索膝行了兩步,身體捱到了錦墊的邊緣才停下。
她凝視他一瞬,伸手抱住了他。
“之前和你說的那些地方…我們好像…好像去不了了,”她有些心虛,也有些侷促“我…我之前把話說得有些大了,我沒法讓你回來了…不過,我…應該很快就可以去見你了,你…你在等我麼?我現在有點擔心我會找不到你…”她撫著他冰冷的面容,垂眸出神地望他,夢囈一般道:“為什麼你的命數是這樣的呢?我從前每回想起這個,都發誓要保你平安。可我…可我終究救不了你,也挽回不了什麼…”她目光渙散地望著虛空“我贏不了歷史,又鬥不過天,那就只能去陪你…”她的淚水順著臉頰點滴滑下,落到他的眼簾上,又悄然劃至眼角,沒入鬢髮,倒彷彿是他無聲的淚。
墨意回過神來後便趕了過來,與不知所措的眾人站在馬車前,半晌不動。車簾已經被挑起,裡面的情景能看得一清二楚,說話聲也清晰可聞。
當他見她再次失去求生意志時,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愴和憤怒,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跳上馬車,迅速跨入車廂。
朱厚照顧及著母后的脾,正想著怎麼把母后勸下來,陡然瞧見這麼一幕,驚得張了張嘴,一聲“雲伯伯慢著”卡在喉嚨眼,終究是沒喊出來。
墨意只三兩步便衝到了漪喬身邊。她猶跪在地上,他拽著她的手臂將她往後一扯,在她身子不穩要摔倒時,他彎一把抱起她,轉頭就將她穩穩放在了旁側的錦墊上。
“你能不能理智一點!”他視著她,盛怒之下幾近暴吼“我們都在想盡辦法救你,可你卻一意求死!”他看了祐樘一眼,又轉眸盯著她低垂的眼睛“若他在天有靈,他會願意看到你這樣子?他若知你為他而死,必不得安息!”他氣惱難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扯到他面前,一瞬不瞬緊盯著她,一貫清冷的眸子裡是滔天的怒火:“你以為你下去找他,他會願意見你麼?他只會希望你好好活著!你的死沒有任何意義,你死了只會讓親你愛你的人痛苦一輩子!”他的目光銳利如錐,滿腔焦慮都化為憤。
他其實也是瀕臨崩潰,他無法接受她隨時都可能喪命的事實,致命的恐慌壓得他透不過氣,然而他還要打起神強撐著做最後的努力。可眼看著她一再喪失求生意志,讓他徹底陷入絕望的泥淖。他甚至冒上一巴掌打醒她的衝動,但手僵了半天,又始終捨不得下手。
可他心頭的火氣還是一股股往上竄,想想自己這些子以來的奔忙,又轉眼看了看外頭翹首佇望的朱厚照,他回眸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面若嚴霜:“你縱然是不惜命,是不是也可憐可憐我們這些人的苦心!”漪喬原本消沉頹喪,但他方才的一席話就好似水入熱油,令她心底那些被壓制的情緒都瞬時迸濺了上來,得她氣血翻湧。
“你們不身處我這個境地,不會理解我心裡的絕望苦痛,”漪喬忽而抬眸視他,面依舊慘無血,但目光卻刺透人心一樣明耀炯然“知道我為什麼執意要鋌而走險選擇血祭麼?因為我不甘心!我奔忙了十幾年,滿心以為我可以救他,可到頭來全是一場空!我眼睜睜看著他被生生折磨致死,卻本無能為力,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能想象我當時有多絕望麼?我覺得我就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她因為情緒太過動而奮力攥起手,左手上的傷口又傳來撕裂的疼痛,但她已經麻木,只是身子不住戰慄。
她想起當年的場景,眼眶發燙得厲害,卻已經沒了眼淚,只剩滿心的悽愴自嘲。她突然抓住墨意的手臂,神情動,氣息顫抖,一雙美眸隱現猩紅:“他就死在我面前啊,在我懷裡斷的氣,我能為他做什麼?我只能哭!可是哭有什麼用!”
“你說我不惜命,可你要我怎樣?”她也盯著他“我當初無法保他,然後我想補救,可我連這個也失敗了。當我看見他沒有醒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的努力一再付諸東,我的希望一再落空!但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沒有堅持下來,或者是我運氣不好,可我剛剛又得知我的失敗原來都是註定的!你要我怎樣理智怎樣冷靜!”墨意頓了頓,沉容道:“那最後的機會你總是要試試的。”
“沒有用,既然我失敗了,那便不可能逃脫。退一萬步,即使真的如大師所說,我福澤深厚,那麼齋醮與否也都沒有分別。”墨意眉頭蹙起,一時找不出話來。
漪喬無聲嘆息,又嘶啞一笑,聲音微弱,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字字砸出:“來自未來又怎樣,知道歷史又如何,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直至方才我才發現,老天甚至堵死了我所有的路,連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我!”她因為力竭,聲音越來越低啞,外頭的人可能聽不清楚,但墨意離她近在咫尺,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當即便怔了怔。
聽到她這些驚世駭俗的話,他心中的驚詫難以言表。上次在茶樓時她就問他信不信她能預知未來,他那時只當她說的是胡話。眼下的這番話比之當初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甚至完全像是瘋話,但他瞧著她如此神態語氣,隱隱覺得她並非在瘋言瘋語。
可來自未來?這太荒謬了。
他還是無法相信。
墨意暫且撇開這些紛雜的思緒,扳正她的肩,冷著臉肅聲道:“我聽說他給你留了一封遺書,他定是在裡頭勸你好好活下去的,對不對?你連他的苦心也不打算顧念麼?”漪喬因為方才動的情緒而頭疼裂,但還是藉由他的話,回想起了祐樘遺書裡的一段話:“你所要選擇的術不僅兇險,而且幾乎毫無成事的可能,貿然為之,只會白白搭上命。你若為此而死,將置我於何地?你記住,你若是不聽勸告執意為之,我便死不瞑目。”他在寫下這封遺書時,便已經知道她一意孤行便是胡鬧吧,只是他沒忍心說出來而已。
“是的,他一再警告我,可我不願聽也不會聽,”漪喬只覺不適越發嚴重,頭暈不已,閉了閉眼稍緩,才能勉強出聲“你說得對,我不過是在打攪他的安寧。入土為安,他一定因為我這一場可笑的胡鬧而不得安息。不過…不過,等我死後,泰陵的玄宮會再次開啟,到時候我們正好合葬。”墨意見說她半晌她居然又提起這個,正想著今拖也要把她拖去齋醮,卻忽覺她抓著他手臂的手驀然一鬆,他心裡莫名一沉,低頭去看時,她的身體已經無力地軟倒下去,眼睛慢慢闔上。
漪喬不知道她這一倒下是不是會永遠醒不過來,她也來不及去想這個問題,她只覺得倦極,再也無法支撐。
倒下去時,她看到墨意驚恐的眼神,聽到照兒驚呼了一聲“母后”她模模糊糊地想,她要是就這麼死了,好像還有點遺憾呢啊,她總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但具體是什麼事,她又想不起來。
或許其實並沒有什麼未竟之事,只是她心有不甘罷了。不過也或許是,她還沒有最後看一眼自己至親至愛的人。
她的思緒漸漸停滯,眼前陷入無邊的黑暗。
等她重新恢復了些意識的時候,她覺她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上,周圍是紛亂的人聲,有悉的也有陌生的。她似乎還聽到金氏哭著喊她女兒,聲音又高又尖,刺得她耳朵生疼。她不由想,她死了張家人倒是肯定會呼天搶地為她哭喪。畢竟,沒了她這個倚仗,他們的好子基本就算是到頭了。
這樣說來,她若死了好像還真會有不少人為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