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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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緊接著如雨落下,牟漢平滿眼金光繞,頭脹如鬥,眸瞳中是一片幻異的光影。他厲嘯著連連滾閃,隨著飛砸的溜地翻騰。
倏忽,他身暴進,劍似虹,在最後一從他的背上擦過的同時,斷劍已將那個惡毒的執的“地組”獵殺手,透撞出五步。
紫網又如魅影般飛罩而來,鏽劍似一道疽骨的咒,曹羿滿臉是血,目凸如鈴,他裂著牙,扭曲著五官,形同厲鬼凶神,猙獰至極。
牟漢平氣吁吁,冷汗和著鮮血將他的全身浸了個透溼,此刻,他力疲神虛,五內如焚,像是每一骨骼都已拆裂,每一塊肌全已僵麻了。
但他卻不能認輸,不甘認命,他雖然已嗅著死亡的味道,隱然望見招魂的黑旗,他仍然要竭力與招他而去的死神掙扎。
一切似是絕望了,當無盡的黑暗宛如要永遠隨著這地獄般的山區之際,簡直不可思議,令人不可置信的,那麼突兀,在這嶺窪地的四周、頂頭,下沿,忽然亮起千百支火把,燈籠、風燈…彷彿群星倏閃,也似反逆了晝夜,一下子,這處血搏命的地方,已被映照得一片明亮。
光亮刺得人睜不開眼,也震撼了人們的思維與反應,當牟漢平和“黑樓”的人正同時到茫然與驚駭的一剎那,申昌玉那昂悲憤的吼叫聲已隨風傳來:“黑樓的畜生!奴才!劊子手!你們即將為你們的卑鄙行為付出血的代價!”由曹羿開始,所有“黑樓”的人全都愕了,他們搞不清楚,敵對者是如何找來的呢?尤其是在這個大功垂成的要命關頭上。
嶺側,一聲聲顫抖的嗓音在哭叫道:“漢平,漢平,你安好嗎?”一陣無比的動,牟漢平自雙目血朦朦的晶幕中往聲音傳來處望去,但喉嚨卻咽著難以回應。
夏仲豪聲如裂,道:“弟兄們,殺過去,斬草除,刀刀殺絕‘黑樓’這些寡廉鮮恥、不仁不義的豬狗!”一陣山崩地裂的嘯叫,四周迴響,數百彪形大漢,如巨般洶湧圍來,在火光的照之下,有如數百隻支出柙猛虎,由各個不同的地形、地勢,發狂一樣撲近,刀茫泛閃,寒凜如霜似雪。
“黑樓”的人們才覺得情況不妙,卻已不及應變,業已陷入重圍之中。
牟漢平拄劍立一旁,緩緩屏聲調息“鐵膽墟”的數百條好漢一鼓作氣撲來,其勢銳利,恍若怒洪決堤,聲勢浩蕩。
“黑樓”早喪元氣,損折頗重,且又在驚慌突兀的不安心理之下,更加鬥志消沉,魂飛膽裂,甫才接觸,立時滾湯潑雪,紛紛敗退。
刀光飛閃,刃芒揮霍,人的和人的血便拋揚灑濺了,震耳的吶喊,震耳的喝叱,震耳的怒吼,加上顫悸的號叫與慘嗥,千古以來不曾變異的殺伐景象又在重演。
申昌玉、申昌漢兄弟強悍如獅,當頭奪陣。夏仲豪、熊武及紅粉五煞,更蜂湧爭先,瘋狂撲殺,而數百名“鐵膽墟”的兒郎,則更紅了眼,橫了心,豁死的衝刺殺敵。
血光刃影的掠舞中,一個窈窕的人影,奮不顧身的飛奔到牟漢平身邊,人尚未到,聲音已如杜鵑泣血般透進了牟漢平心的深處“漢平,漢平…漢平啊…”牟漢平顫巍巍的伸出左手,擁抱那奔來的人兒入懷——她是申妙嫦。
申妙嫦仰起臉兒,注視著牟漢平,她的面龐慘白如紙,淚痕斑斑,她簌簌抖索著咽泣道:“你…還好?漢平…我的人…剛才那一剎…我像要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牟漢平輕輕的、溫柔的拍撫著申妙嫦軟滑的背,沙啞的笑道:“傻姊姊,別自己嚇唬自己,我這不是好好的在著麼?你當我是這麼容易死的?”申妙嫦淚如雨下,撲在牟漢平懷中,泣不成聲道:“漢平,漢平,我不能失去你…一刻都不…答應我,漢平…永遠別離開,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漢平啊!你怎麼忍心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天…”牟漢平嗆咳著強笑道:“別哭,嫦姊,別哭,一切都過去了,危機已消失了,我們幸福的子全在未來,不用替我憂慮,我會很快康復,真的,我又將健壯得似一條牛…”申妙嫦緊緊的依偎在牟漢平的懷抱中,咽聲啜泣道:“漢平,若不是那位不知名的魁悟得像‘巨靈神’似的壯士仗義傳警,我們還真不知道哪裡去找你…你送薛伏蓮好久不回來,我們正急著到處尋你,但直到那位壯士浴血奔來,我們才曉得薛伏蓮竟出賣了你,更將你誘入‘黑樓’佈設在此處的陷阱中…”牟漢平怔忡了一會,不深受動,現在,他明白那位朋友為什麼要故意受傷了——那才能使他有退出戰圈的理由。
申妙嫦又悠悠的道:“我好心疼…漢平,你傷得很重,讓我替你包紮後,再這麼靠著你,希望你能夠幫你承受一些痛楚…”牟漢平眼眶有些溼潤了,在申妙嫦細心的敷藥的包紮下,他苦澀的道:“嫦姊,你好得不知該叫我怎麼說了,我恨不得把你和我在一起…”申妙嫦的一抹笑意融在淚與蒼白中,道:“你知道,漢平,我們原本就拴在一起的,形體和心都不能分,也無可分…”驀然間,牟漢平尚未及品嚐這絲甜及溫馨,一條人影已如同巨鳥般由火光中搖晃著飛落,紫網和鏽劍是那麼突兀又暴辣的罩下。
牟漢平的動作是本能的,他猛推懷中的申妙嫦“映”劍招中的第六式“地煞”猝展,四十九條人影裹入四十九道猶芒冷焰之內,驟散驟合。
一聲鬼號有如狼嗥,先前已經受傷的曹羿挾著滿腔的怨恨狙擊未中,反而落了個全身劍痕錯,血噴如雨,他重重的摔跌地上,身上每一條劍傷都是血翻卷,猩赤淋漓,就如同幾十張怪異的嘴在著。
牟漢平雙目中煞氣如霜,劍撲前——垂死的人,約莫更怕死吧!即使英雄人物也會在那死亡的恐懼下向死亡低頭,那是不由自主的,也是人的天。
痛苦翻滾著的曹羿,全身浴血的半爬起來,歪曲的醜臉是一片怖慄,一片驚窒,一片乞憐之,他淒厲的嗥叫著道:“不…不…饒命…饒了我的命吧…我知錯了,知罪了…我向你下跪…求你…”牟漢平“格崩”咬牙,狠毒的道“曹羿,你這叫惡貫滿盈,報應臨頭,似你這等殺人如麻、天良喪盡的兇徒、野獸、瘋子,正該凌遲碎剮才是,要想活命,除非你再轉輪迴!”曹羿吼頭如搗蒜,居然號啕大哭,全身搐,看上去令人好不嘔心:“牟漢平…我身受重傷…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時了…我求你給我了個善終吧…牟漢平,我對不起你,但我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我的基業、部眾,甚至於我的生命,一起賠了進來…這還不夠懲罰我麼?我只要求多一口氣…回去和我家人再見一面…”牟漢平搖搖頭,冷酷的道:“這是不可能的,父仇不共戴天,曹羿,你在我的手裡,正如同我栽進你的手裡,我們都是一樣的心思——只要攫著了,便誰也不會容誰活命的。”曹羿血和淚,直在地上乾嚎道:“人心是做的啊…牟漢平,你就半點不慈悲,向一個垂死的重傷者下毒手?”牟漢平艱辛的了口氣,憤怒的喝叱道:“虧你還是江湖的一霸,是‘黑樓’的首腦,簡直恬不知恥,完全懦夫一個!曹羿,你也不怕因此敗了你一生的聲譽、半世的傲骨,你還要不要臉?”曹羿號哭依舊,頭碰地面,一碰便沾出一個血印子,道:“饒了我吧…求求你,我什麼也不顧了…我只求在死之前能見我的家人…牟漢平,做做好事,求求你,積德修福啊!我永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啊!”牟漢平咬著牙,他的語聲宛如冰珠,迸扯齒縫,道:“曹羿,像個男子漢樣,起幹來受死!”曹羿恐怖的哭叫道:“不,不,不…”驟然,一邊的申妙嫦撲到牟漢平與曹羿的中間,並以身子攔在曹羿面前,申妙嫦目泛淚光,滿臉悲惻不忍之,她哀哀的道:“饒了他吧!漢平,他雖然是你的仇敵,而且傷害過你,但你已給了他應得的懲罰了。漢平,他已奄奄一息,瀕臨死地,他太可憐。一個武士的敗落總是酸楚的,饒了他,漢平你答應過我…”牟漢平面驟變,駭然驚呼道:“快滾開!嫦姊,危險,快讓!”這個“讓”字才自牟漢平口中吐出一半,他已然覺得申妙嫦的身體抖了抖,同時,那張秀麗美好的臉龐也十分怪異的僵木了一下。剎那間,申妙嫦的五官扭曲了,兩雙眼睛也變得那樣的空茫與孤寂了,彷彿所有的神韻全在瞬息裡消失,那是生命的神韻。
牟漢平悲憤絕的狂號一聲,身閃如電,他的劍,深深透入曹羿的膛,曹羿猛一蜷曲,口中噴著血沫子,獰惡又慘厲的叫道:“我…不要…婦人…求情,姓…牟的…你…你要我…的命,我就…就叫你…最心愛…愛的人…賠命…咳咳…黃泉道上…結伴行啊…啊…”猛的劍出來,曹羿體內的熱血,噴了牟漢平一頭一臉,牟漢平聲嘶力竭的尖吼道:“畜生!禽獸!兇手!”每一吼喝,便是一劍,劍刃起落,血橫悄,牟漢平不知砍他多少刀了,直到他累了乏了,淚糊住了眼,他才發覺,曹羿早已變成了一堆血紅白變的泥。
申妙嫦致命的傷在後背上,兇器是曹羿的鏽劍,劍尖透進了兩寸深,劍柄撐持於地,因此,申妙嫦沒有倒下去。牟漢返回頭來探視申妙嫦的時候,申妙嫦業已氣絕了。
一直到死,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臉像落幕般蒼白,雙目仍然空茫,孤寂的注視著線條卻極端的柔靜,那眼、那鼻、那、那下頷,組合成一種安詳的投影,彷彿,她去得很平和、很自然,唯一遺憾的,該是邊那一抹不願表示的無奈吧?
牟漢平抱起申妙嫦,緊緊的抱著,用自己的雙臂,用自己的心抱著,風向前走去。
這時,搏殺方停。
“鐵膽墟”的人馬獲得大勝,在人影往來奔跑,忙於清理善後的紛亂裡,申氏兄弟及夏仲豪三人急急地過來尋找牟漢平。
申昌漢跑在最前面,他興奮的大叫道:“漢平,你在哪裡呀?我們全勝了。黑樓的雜種們悉數被殲,無一倖存,我阿哥親手宰了雷一峰呢!從這免崽子嘴裡曉得了,曹羿好險毒,居然早下過諭令在薛伏蓮誘你入彀之後,便把天池痴嬤及天山禿鷲全殺害了…今晚大勝…咦,漢平到哪裡去了…”牟漢平又來到了那荒僻的叢林,將申妙嫦冰冷的屍體放在一堆新墳旁邊,呢喃的道:“梅蕊,我回來了,我帶來嫦姊與你作伴…”牟漢平痴痴地望著地上躺著的申妙嫦,又看看才由自己塋建的韓梅蕊的新墳,久久,突然他嘴角汩汩出一線鮮血來,原來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他含糊的道:“嫦姊,梅蕊,你們能聽見我說話麼?你們能聽見麼?你們…”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續道:“我害了你們,是我害了你們呀!”久久,拔出背上斷劍,就在韓梅蕊的墓旁,開始挖掘起來。
他單手運劍如飛,好像地上的泥土,就是仇家的頭顱似的,他盡力猛砍戳。瞬息之間,地上已挖成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