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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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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成眼含熱淚,俯身將他扶起,輕捏他鼻間的人中,牟漢平始悠悠醒轉,他推開樊成跳起,在墓前碑上叩頭如鼓,半晌站起啞聲道:“爹,兒子不孝,累你受害…”他嘴劇烈抖著,久久…已語不成聲,片刻,他霍然轉身向樊成道:“走吧!”樊成一驚,見牟漢平臉青灰,目眶溢血,俊美的面容,滿布暴戾蕭煞之氣,心中一凜,默默率眾跟隨在他身後,向下山走去。

眾人回到樊川,樊成吩咐備飯,並取衣為牟漢平梳洗,他至今仍穿著關外牧民的皮衣,形相顯得甚為不倫不類,樊成連聲催請勸,牟漢平卻痴痴呆呆充耳不聞,過了一會,他突然撲地向樊成跪倒,樊成大驚,對跪攙扶,牟漢嚴暗聲道:“樊大哥親葬我父,即是牟某恩人,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說罷叩頭出聲。

樊成連忙還拜,急道:“少幫主,你折煞小的了…”牟漢平叩畢站起道:“牟某爭追尋仇人下落,家父墳前,尚請樊大哥多為照料。”樊成道:“幫主待小的恩重如山,縱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答萬一,少幫主儘管放心,樊成縱然殘廢,但掃祭幫主墳墓,卻是義不容辭。”說到這裡他沉一會,又道:“少幫主到何處?”牟漢平道:“現在牟某心中過於紊亂,據想像,這次事件疑點仍多,真相未明之前,牟某立即起程趕赴四川,先將唐智尋得格殺。”樊成道:“少幫主這話不錯,單憑唐智之力,不足毀幫滅門,小的也曾想到這點…”牟漢平道:“你當夜沒發現其他可疑痕跡?”樊成俯首沉思一會,道:“可疑之點並非沒有,只是當時小的傷重數度昏厥,未及細察,後少幫主若遇得郭氏護法,或能得知一些蛛絲馬跡。”說著,樊成猶豫了一下,續道:“江湖傳言有關畢五之事,少幫主可曾有些耳聞?”牟漢平木澀的眼眶中神光一閃道:“我在關外曾遇見他已被人在荒林中殺死,江湖有關他的是些什麼傳聞?”樊成臉顯得異常錯愕,急道:“少幫主認準是那廝嗎?”牟漢平點點頭,樊成喃喃道:“那麼江湖傳聞是確實的了。”牟漢平道:“在畢五屍身不遠,與小弟同行之人曾拾得郭二叔的鐵胎強弩,那時小弟也曾對此事多有猜疑。”樊成道:“畢五是郭氏護法所殺。”牟漢平眼中神光暴,問道:“這卻為什麼?”樊成嘆道:“江湖傳言說我幫中藏有半塊玉玦,這消息正是畢五洩漏…”牟漢平圓睜雙眼,輕“啊”了一聲,在關外所經之事,一時皆湧入心底,他想到薛伏蓮的冷言熱語,凌雲崖眾人之藉口追,以及隴西大豪鐵狼堡主自損聲譽的軟硬奪,原來江湖皆已遠近俱知。思忖至此,一切疑慮皆豁然貫通,他向樊成拱了拱手,道:“小弟就此別過,樊成大哥及諸位保重。”言畢起身走出大廳,樊成低聲向一人吩咐數話,那人如飛往後院而去,他率領眾人族擁著牟漢平,來至門口道:“少幫主,請稍等片刻…”牟漢平轉身澀聲道:“樊大哥還有什麼吩咐?”樊成道:“少幫主急切尋仇,樊成不克親自追隨,實愧對老幫主厚愛洪恩,小的已著人替少幫主準備幾件替換衣衫,隨身攜帶換洗,片刻即拿來,請稍待。”牟漢平悽然道謝,不多一會,往後院那人即提了一隻布包奔出,樊成轉手遞過,牟漢平和眾人長揖別過,策馬向城外飛奔而去。

牟漢平猛揮皮鞭,挽韁狂奔,駿馬負疼,揚鬃長嘶,鞭消落處,馬膚已斑斑滲血,皮開綻,牟漢平仍兀自狂揮皮鞭,生似坐下駿馬,即是已遭擒獲的殺父仇人似的,每鞭下,他心中積累的憤怒始能消減幾分。

駿馬發狂的飛奔,牟漢平踞鞍握鬃,牙關緊咬,只見道旁樹木房舍,電疾倒退,此時他頭腦昏沉,兩眼火赤,眼前一次又一次閃過的,皆是慈父撫愛的笑容。

每次慈面容在眼前顯現時,他的心都幾乎要爆炸開來,無數次的顯現,已折磨得他痛苦得呻出聲,他嘶啞的喃喃道:“爹,兒子不孝…”父親的面容在他眼前,忽而慈和微笑,一如兒時撫額問暖,忽而怒氣張,容厲嚴,忽而滿身血汙,在作瀕死的掙扎,忽而朗聲長笑,一如庭前宴客般,開懷豪飲時的狂放神情。

無數種父親生前形象,無數種父親生前姿態,一一輪迴在牟漢平眼前疾閃,越閃越快,愈轉愈疾,猛然“砰”地一聲,牟漢平由飛馳狂奔的馬上,倒頭栽下,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醒轉,但覺頭重千斤,眼眶火辣刺痛,勉強睜眼一看,只見火傘高張,自己倒臥在道旁田壠上,他強持著掙扎起身,卻覺四肢軟綿,頭腦昏沉、力不從心,他重重地嘆息一聲,重新睡倒,知道自己病了。

他靜靜地在田壠上躺了一會,五月毒烈的陽光,火爐似的烘烤著,使他臉上的皮膚,隱隱刺痛,他側轉了身,見隴下溝中,正有一小池積水,他舌幹焦,待痛飲,但伸手掬起,卻腥臭嗆人無法沾,四下一望,見駿馬在不遠麥田中,狂嚼麥粒,他略略放心,強掙著爬起身,踉蹌著向馬走去。

到得馬邊,扶住馬,略作息,勉強爬上馬背,抖韁順著大路,緩緩行去。

暮時分,來到關中一座大鎮虎骨坳,半夜奔馳,居然已跑離川二百餘里。

進入虎骨坳,打得一家客店,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已是‮夜午‬,雖仍頭痛如裂,但比之前,似已減輕不少,他輕輕在上坐起,試一運行真氣,卻玄關如堵,數衝不通,他頹然嘆息一聲,重又睡倒。

睡倒以後,腦中形象又洶湧的紛至沓來,一切所認識的人,所經歷的事,都異常清晰的出現眼前,幫中護法郭叔叔冷木的撫愛,荊娘柔順的嬌笑,薛伏蓮兇蠻的姿容,鐵狼堡主虯髯戟張的威煞,西域駝龍戚碧戈的陰狠,和樊成武功被廢后的頹喪…

牟漢平因心中悲憤過甚無法安眠,剛想下發洩一下心中悶氣,陡然一聲慘厲已級的嘶喊,劃破夜空。

接著人聲吵雜,一片混亂,整個客店中人皆被驚起,紛紛探頭私語竊看,牟漢平奔至窗前向外一望,只見一條黑影,疾如鷹隼,在房上飛掠而逝。

他俯旨沉思半晌,終自長嘆一聲,緩緩走回,坐在上。

他由於這樣傷痛愈恆,愧壘於心,不期就此在客店病倒,終輾轉第,不多久已消瘦得不成人形,尚幸樊成所贈之衣包中放有不少銀兩,儘夠他延醫調治,於是他第纏綿,瞬息之間就匆匆一個多月過去。

深夜,他正在上昏,心中一片渾沌,猛覺一隻柔軟的手,輕悄的搭在身上,那隻手在前停留半晌,緩緩的移動,最後停在面頰上,輕輕的撫著,極溫柔的撫著,像兒時在母親懷中哭泣時,所受到的溫柔撫摸一樣,他鼻腔一陣酸楚,一股清淚順著耳鬢在枕上。

接著他聽到一聲輕悄而悽切的嘆息,一條絹帕將他的淚痕拭去,牟漢平艱澀的睜開眼睛,起先眼前燈光如豆,一切皆模糊不清,最後漸漸清晰,漸漸一個輪廓出現在眼前,漸漸他看清楚了那輪廊的整形,漸漸…

他霍地全身一震,驀然坐起,坐起以後陡覺眼前一黑,頭腦嗡鳴裂,不“砰”地又頹然倒臥在上。

又一聲輕悄而憐惜的嘆息,那人柔聲道:“是我,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說話那人痛惜的、深深的向牟漢平望著,牟漢平虛弱的道:“姑娘既無惡意,怎會尋來此地?”那人輕嘆一聲道:“這些等你好些了以後再說,你病在這裡多久了?”牟漢平暗啞的道:“一個多月。”那人伸手以絲絹輕輕拭去他額角汗水,道:“你的病不輕呢!”接著又道:“你為什麼不早點設法調治,要在這種髒地方坐耗?”牟漢平默默無言,那人又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江湖上早就傳遍了,唉!也難怪你…”牟漢平輕輕息一會,突然道:“姑娘尋得在下,可是也為了那塊殘玦?”那人持著絲絹替他拭汗的手,在他的臉上停頓一下,隨後微微一笑,道:“你不必亂猜…”說著她遲疑一下,輕悄一笑道:“跟你同行的那位姑娘沒跟你在一起嗎?”牟漢平蹙一下眉頭,道:“你問的是荊姑娘?”那人美豔的面頰,微微一紅道:“是呀!”牟漢平虛聲道:“在下不知,荊府分手以後,想來她已隨父出外辦事去了…”他說著抬頭望他一眼,見她嬌顏隱含薄嗔,繼道:“薛姑娘可曾見著她麼?”原來這人卻是已換回女裝,月前在關外道上,形蹤詭秘武功強絕的薛伏蓮。薛伏蓮聽他如此一問,驀然俏臉一沉,瞬息變得一片冰冷,卑誚的轉身道:“哼!我,若真見著就有她的苦頭吃了。”說著,她伸手入牟漢平背下,冷聲道:“你坐起來。”牟漢平身不自主,詫異的望著她,只見她輕曳羅裙婀娜的上得來,盤膝坐下,伸出纖掌按住自己命門大。牟漢平大為動,眼光的凝注在她臉上,她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快運氣,我幫你衝過玄關淤血…啊,等等!”說著她運指如風,迅速地連點了牟漢平前數處大,然後又伸左掌在他“志堂”上擦數下,始道:“好,你運氣隨我力衝…”說到這裡緩緩將雙目閉起,牟漢平但覺命門處,一股熱洶湧而入,其勢猛烈,他暗自嘆息一聲,至今始確知薛伏蓮的武功修為,已到絕高積蓄,薛伏蓮的真力如有形之物,由太陽經脈衝撞而上,他勉力提聚一絲微弱的真氣引導相輔,經脈淤積血氣,被真力猛烈推掃,痛苦如萬針鑽刺,片刻之間,牟漢平的額頭之上,已汗珠淋漓,有如水澆。

如此過了約有盞茶工夫,牟漢平陡覺渾身一震,真氣衝過玄關,喉頭猛地一嗆,張嘴噴出數口淤血來,薛伏蓮輕輕舒了口氣,移開手掌溫聲道:“你自己好好運氣調息。”牟漢平點點頭,真氣繼續運行,不多一會,即周遊全身,聚凝氣海。

兩人對面而坐,鼻息互聞,各自運功調息,半個時辰以後,薛伏蓮輕輕跳下,略整衣衫,在窗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牟漢平睜開眼,她道:“你這人也真是,一個人躲在客店裡這樣苦耗,你知道這樣下去還能活多久?”牟漢平道:“在下傷痛幫毀人亡…”薛伏蓮“哼”了一聲道:“設法報仇呀!你這樣病死有何面目去見亡父?”牟漢平低聲道:“姑娘說得是,可是江湖浩大險惡,在下雖有拼死之心,卻…”薛伏蓮怒聲道:“你這人真沒志氣,早知你如此膽小怯,還是死了算了。”牟漢平嘆息一聲,心中萬分慚愧,想起毀幫殺父之仇,不冷汗滿身,悚然觳觫。

薛伏蓮見他仍陣紅陣白,汗珠如雨,心下又覺不忍,她抬手輕理了下雲鬢,柔和的道:“你不必太難過,其實你心裡的痛苦我很明白,不瞞你說,我這次入關到中原來…”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一朵紅雲緩緩自頰邊浮起,她輕咬著下,斜眼向他一睨,見牟漢平卻在呆呆出神,似並未在傾聽自己言語,心中不由驀然出生一股難言的失望,和被冷落的怒意,她嗔道:“我跟你講話呀!”牟漢平霍然驚覺,她怒聲道:“我跟你講的話,你一句都聽不進嗎?”牟漢平紅著臉道:“在下在聽呀!”薛伏蓮道:“既然在聽我說話,還胡思亂想什麼?”牟漢平道:“在下並未想及他事,只在細思姑娘話中之意。”薛伏蓮驀然嬌臉大紅,牟漢平之意是指薛伏蓮方才責他傷心喪志之言,而薛伏蓮誤為牟漢平已窺破她底心事,於是她垂首低聲道:“那麼你想通了?”牟漢平嘆息道:“姑娘一番關切動之心,在下萬分。”薛伏蓮羞澀的道:“你想通了就好,我在關外一聽你遭瞭如此變故,知道江湖險惡,你身懷重寶,一個人絕對不能應付,心中著急,就匆匆的趕進關來。”牟漢平圓睜雙眼,對她的話大意外,他痴痴的望著她,薛伏蓮紅雲滿面,垂首衣,態度甚是羞急,從未見過薛伏蓮有過如此嬌媚溫弱的柔婉之態,他幾懷疑這是夢境,於是他囁道:“姑娘…在下…”薛伏蓮“噗嗤”一聲道:“你說呀!”牟漢平赧然道:“在下…在下…”薛伏蓮笑道:“好啦,有什麼話等你身體復原了再說吧!”她說著站起身,輕屑一笑道:“好在我總算找到你了,你好好的睡一覺,我出去一下,至多一個時辰就回來。”說罷,她蓮步輕稱的走到窗下,遙遙向窗扇虛推一掌,窗扇應聲飄起,她轉頭向牟漢平微微一笑,穿窗飛出,消失在濃黑的夜裡。

牟漢幹兀自呆呆的楞著,他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事實,他想起在關外時,薛吠蓮詭異的行動和兇橫險惡的手段,又想起在破廟地中,她眉目間冷傲的氣勢和橫蠻的神情,他不敢想像她的溫柔的輕撫,輕俏嬌脆的笑聲,目光滿是憐惜的關懷,和黛眉輕蹙的嘆息,都是真的,但前她纖掌撫處,餘溫猶在,上方才坐時,淡香仍存,他又不能否認這是事實,他不勝惘的輕輕籲口氣,心中忖道:“女人的臉孔,當是多變的。”他坐在上凝神靜慮,又調息了一會,已雞鳴四起,窗間透入了魚肚白,突然窗扇輕輕一響,薛伏蓮輕靈的跳了進來。

她抬手理了理蓬鬆的雲鬢,嬌慵地了一口氣,道:“啊,累死我了。”牟漢平抬頭望她一眼並未言語,她款款的走到前笑著道:“你猜我去了哪裡?”牟漢平搖搖頭,避開她的眼光,她逸興的嘆道:“哈…好一場烈的拼鬥。”牟漢平奇異的瞧她一眼,儘量將語音放得平淡,冷漠地道:“姑娘可是說曾跟人有一場廝拼嗎?”薛伏蓮興致飛揚的道:“是呀,我遇上了西涼鐵狼堡的鐵堡主,和西域駝龍戚碧戈,還有‘凌雲崖’的一般人,他們聯手對我!”牟漢平奇道:“這些人也到關中來了麼?”薛伏蓮道:“早來啦,綴在你後邊一個多月了,所以我說幸虧他們只知道你隱匿關中,總查不出你藏身何處,否則你不病死也早給他們殺了。”牟漢平輕“哦”了一聲,薛伏蓮咯咯一笑,又道:“我再告訴你一件秘密,其實‘凌雲崖’早就有人查知你病困在這家客店,可是她非但沒來找你晦氣,更沒把你的秘密洩漏,要不是我還找不到你呢!你猜這人是誰?”牟漢平愕然半晌,詫異的道:“在下想不出凌雲崖有此之人。”薛伏蓮掩嘴笑著,望了他一會,牟漢平不安的將眼光避開,她小嘴一撇道:“哼,你早就知道她是誰了?”牟漢平奇道:“姑娘怎能斷定在下已知此人是誰?”薛伏蓮道:“你不必賴,你瞞不了我。”牟漢平不悅道:“大丈夫心對月,決不作愧恧瞞人之事,姑娘這話深使在下不解。”薛伏蓮嗤笑一聲,斂去笑容,正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吧,這人就是韓梅蕊!”牟漢平極覺驚詫,他圓睜雙眼愕愕地注視著薛伏蓮,她說道:“你知道我是‘凌雲崖’互無爪葛,即使面相遇,也互不侵犯。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韓梅蕊,經常行跡詭密的來往這虎骨坳,不特形跡隱密,隱避外人耳目,即連她凌雲崖同夥也矇蔽得不一絲痕跡,我心裡覺得奇怪,就暗暗在後邊跟蹤,可是那丫頭機靈無比,總是無法探得她真正去處,後來我生了氣,決定要跟她鬥一鬥機智,查探出她來虎骨坳的目的。”說著,她望了牟漢平一眼,笑道:“我再也想不到她是來看你,因你與‘凌雲崖’勢同水火,雙方結仇又是為她而起,我想你們相互御恨入骨,她豈能單獨詭密尋你,況且我深知她目下武功已非你之敵,縱是求功心切,施暗算,但也不須鼠首畏縮,如此對人顧忌。我眼見這種情形,越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就預先佈置,每晚在鎮外她必要之路坐候,果然今被我探出底細…”牟漢平入神的傾聽著,薛伏蓮小嘴微微一撇,嬌聲道:“好可憐喲,她在你窗外痴痴地站著,足有盞茶工夫,一會抬手想要推窗,總是伸出一半又慌忙縮回,這樣猶猶豫豫的站了好久,最後我故意出一點響聲,才算把她驚走。”牟漢平聽罷,埋頭愣愣沉思,薛伏蓮笑道:“我倒看不出你這人有那點好,害得人家…”牟漢平澀聲道:“姑娘別亂說,也許她來尋我另有用意。”薛伏蓮尖聲道:“是呀!這用意還不明顯嗎?”牟漢平囁嚅道:“她或是覬覦玉玦…”薛伏蓮怒道:“你這人真不知好歹,不信你那寶貝得著就能飛昇成仙啦,我就不希罕…”驀地,院中一個低沉的嗓音道:“你不希罕,老朽可正要此物呢!”薛伏蓮嬌叱一聲,揚手向窗外揮出一把金針,隨手再將油燈撲熄,低聲對牟漢平道:“那鐵老兒來啦!你先不要妄動,讓我來對付他。”說著躍至窗前,尖聲叱道:“鐵老兒,你真不要臉,枉生那麼一把鬍子,不怕讓人笑掉大牙嗎?”鐵堡主揚聲一陣狂笑,恨聲道:“老朽看在痴嬤情面,兩次三番盡皆容讓,不和你計較,你當真以為老朽怕你麼?方才老朽一念忠厚,不想你這丫頭卻作出這等忤逆不敬之事來,老朽拼得結怨痴嬤,今定要將你立斃掌下…”薛伏蓮卑誚的道:“你少吹牛吧!”牟漢平低聲問道:“你方才把他怎麼啦?”薛伏蓮“嗤嗤”笑道:“我把戚碧戈的磷火彈偷來,把他鬍子都燒光啦!”牟漢平一聽,心中甚為吃驚,想鐵堡主何等人物,薛伏蓮居然能用暗器將他這逾命的鬍鬚燒掉,可以想像她神通的廣大。他輕聲道:“既然這樣,鐵老兒急怒拼命,當真可慮,姑娘還是快些避離此地…”薛伏蓮怒道:“你少用心機我,你明知我不會棄你一走了事,說這些話什麼意思?”牟漢平忙道:“姑娘會錯在下之意…”薛伏蓮嗔道:“你不要講了,待會不要亂動,一切有我。”說到這裡,她提高聲音向院中尖聲道:“鐵老兒,有能耐你進來吧!要是你自覺難擋姑娘鋒銳,就和你那雞蒜皮的朋友一齊拉扯著硬衝,姑娘也不在乎。”薛伏蓮話聲剛了,驀地響起一陣刺耳陰笑,聽得一人啞聲道:“鐵老,你可聽到的,我們跟你一起來的人,都給罵上了。”薛伏蓮怒聲道:“是的,我罵的就是你,戚碧戈,有膽子的,你就先進來!”戚碧戈的陰笑更刺耳了,他嘎聲叫道:“好狂的丫頭,你們天山的把式嚇得了別人,可唬不住我老戚,你若識相,就把那小子乖乖送出,看在痴嬤面上,我求鐵老把你放過,否則,先斃了你再找那老婆娘拼個死活。”薛伏蓮卑夷的“呸”了一聲,道:“憑你也配,你忘記天山雪嶺跪地求饒的醜相了嗎?”戚碧戈大怒,暴叱一聲,就要衝來,突然鐵堡主橫裡攔住他,兩人頭接耳一陣細語,鐵堡主哈哈笑道:“戚兄稍安勿躁,對待這種狂妄丫頭,還要威兄出手,老朽前此一再容讓,今再不留情,十招之內,若不能將她格斃,老朽從此退出江湖…”說至此,他回頭向屋中喊道:“丫頭,你敢出來接我十招嗎?”薛伏蓮嗤笑一聲,冷冷道:“鐵老兒,你枉費心機,姑娘不會上你惡當。”說著轉過身低聲向牟漢平道:“你不是有把斷劍嗎?拿那把劍在後窗守著,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到房中,耗到天亮再想辦法。”牟漢平點頭答應,取出斷劍坐近後窗把守,薛伏蓮手中滿扣一把金針,聽得戚碧戈嘶聲喊道:“鐵老不必顧忌,一切由我承擔…”鐵堡主連連揮手示意,故意高聲道:“戚兄別急,那丫頭本領有限,姓牟的小子面容瘦弱,非病即傷,不堪一擊,這二人目下已是甕中之鱉,一個也逃不了。”戚碧戈陰沉一笑道:“鐵老說得不錯,可是這樣對耗,終不是結局!”鐵堡主洪聲大笑,捻頷下長鬍,待一手摸空,始自驚覺鬍鬚已毀,連忙將手移至頭頂扶整一下呢帽,道:“老朽已成竹在,戚兄瞧著就是。”薛伏蓮與牟漢平藏身房中對院內之事充耳不聞,牟漢平大病初癒,身體雖虛弱,但功力基礎深固,血脈通暢以後,除卻體力孱弱,一切皆已恢復如常。他功凝左掌,右手執劍,對窗虎視,絲毫不敢放鬆,突地窗下一聲極細微的響動,驀然一條黑影暴而起,抖手拋出一物,直向屋中擲來,牟漢平騰身躍起,著拋來之物一掌揮出,陡聞“波”的一聲,那拋來之物應聲爆開。薛伏蓮一聲嬌叱,電疾劈出一掌,然而慢得一步,那爆開之物濺出一股淡淡白煙,直向兩人身上飛灑而來,薛伏蓮一聲未叫出口,驀覺渾身一震,和牟漢平雙雙跌僕在地。

院中鐵堡主見屋中一陣響動後再無聲息,知道瘦書生查良已暗算得手,於是略一揮手,群豪蜂湧向屋中衝去。

戚碧戈因懷有鬼胎,一馬當先衝至門邊,抬腿將門踢開,晃亮火折向屋中一看,不目瞪口呆僵立當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後邊的人陸續進房來,看得情形盡皆面面相覷,戚碧戈雙眼冒火,側目怒瞪一下鐵堡主,冷冷道:“鐵老當真妙計,魂砂確也神奇,但不知兩人捉住以後,送到何處去呢?”鐵堡主皺紋滿布的臉上陣青陣白,半晌無言,戚碧戈陰聲道:“鐵老如此作為,是當真不把我老戚放在眼裡了?”鐵堡主尷尬的道:“戚兄說的哪裡話來…”戚碧戈眼光森寒如冰,冷冷的注視著他,嘎聲道:“那麼鐵老將人擒住何處去了?”鐵堡主蹙眉道:“老朽實也大意外,不知這二人為何突然失蹤?”戚碧戈刺耳地陰笑數聲道:“鐵老當真把我老戚當作三尺孩童麼?”鐵堡主忍氣和聲道:“戚兄這話怎講?”戚碧戈厲聲道:“適才你已吩咐查良將人擒獲之後,立刻移走藏匿,你道真能:降我瞞過嗎?”鐵堡主大怒道:“老朽雖然不才,尚不屑作此卑劣之事,戚兄怎可這樣含血噴人?”戚碧戈獰惡的道:“鐵老既說不是將人移走,查良為何不在?”鐵堡主登時語,戚碧戈神情兇惡,一聲獰笑道:“鐵老今如此戲兄弟,我老戚倒要領教。”戚碧戈語氣一畢,凌雲崖眾人立刻亮出兵刃,將鐵堡主和惡樵夫貢泯包圍,正值雙方弩張劍拔,一觸即發之際,突聽一人驚呼道:“窗外那人可是查良?”鐵堡主暗暗倒一口冷氣,飛身躍出窗外,周圍略作檢視,再俯身拍活查良被點脈,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查良羞窘滿面,赧然道:“小可按計,將魂砂擲入,陡覺背後風聲一動,道即被制住…”眾人面面相覷,滿臉盡皆駭異神,要知瘦書生查良,自出道闖蕩以來,不數年即崛起江湖,手底功夫甚為了得,如今人影未見,即為所制,此人武功之高,當可想而知。戚碧戈突地機伶伶的打個寒顫,他想起了手段殘酷,武功絕強的天山痴嬤,回身急急的向鐵堡主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兄弟就此別過。”言罷即匆匆率領“凌雲崖”眾人越牆落荒而去。

鐵堡主眼望“凌雲崖”眾人在夜中消失,恨恨的跺了下腳,也領著杳良和貢泯怏怏離去,在這兩撥人馬離開不久,突然牆下矮樹叢中一陣“索索”輕響,一條人影緩緩走出。

那人腋下挾著薛伏蓮和牟漢平兩人,緩步來至窗前墊步跳入屋裡,將他倆放倒在上,他怪異的皺了皺鼻尖,五指揮處,薛伏蓮和牟漢平悠悠醒轉,他嚷道:“小子,起來啦!”牟漢平睜開眼睛,晨光微曦中,看清前站著之人,不心中一陣狂喜,身跳落上,撲倒跪地,鼻腔一陣酸澀,喉嚨哽咽,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這人竟是神拳無敵邱伯起,他細細的將牟漢平打量一會,道:“你病了一場麼?”牟漢平咽聲道:“是的,晚輩因剛遭大變,心中傷痛,脈內積了淤血,方才始被薛姑娘以真力打通。”邱伯起抬頭望望薛伏蓮,她本早已佇立在旁,這時襝衽為禮,他冷冷的點點頭向牟漢平道:“你起來,孃兒呢?”牟漢平站起身道:“弟子在洛陽荊府即與荊姑娘分手,不知現在何處?”邱伯起怒道:“我不是告訴你要照顧她嗎?”牟漢平低頭不響,邱伯起怒哼一聲,道:“瞧不出你這小子倒是喜新厭舊的…”薛伏蓮在旁忍不住張口言,邱伯起怒斥道:“沒你的小,你不要嘴!”薛伏蓮秀眉一挑,就待發作,牟漢平急急向她示意,她氣惱的鼓起小嘴,扭身走向一旁,牟漢平囁嚅道:“這是痴嬤前輩的弟子,薛姑娘。”邱伯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說著,怒容滿面的向薛伏蓮道:“你這丫頭,千里迢迢的跑到關內來,懷的什麼鬼心思,當我不知道?哼,我一路都在跟著你呢!”薛伏蓮頓時目瞪口呆,心中羞急併,吭聲怒道:“殺人放火我愛作就作,要你管我?我敬你是前輩,可不是怕你。”牟漢平急道:“薛姑娘,你怎可對邱前輩這樣說話?”薛伏蓮隨即哼了一聲,邱伯起面寒如冰,沉聲道:“你仗恃痴老婆子的威勢嗎?我倒要看看你把她的功夫學了幾分?”牟漢平慌忙攔住,邱伯起向薛伏蓮怒目瞪視,薛伏蓮嬌臉脹紅,嗔目回瞪,兩人鬥雞似的僵持半晌,邱伯起突然揮手道:“走,走,我看著你就有氣!”薛伏蓮憤怒的哼了半聲,恨恨的望了牟漢平一眼,縱身躍出窗外,如飛而去。

薛伏蓮負氣走後,兩人相對沉默了半晌,邱伯起道:“小子,你不知道,這丫頭心地惡毒,手段又狠又辣,別看她面貌生得像花朵兒一樣,心裡鬼胎才多呢!”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道:“說真話,她哪點比得上我的孃兒好?”牟漢平澀聲道:“薛姑娘對弟子有數次救命之恩,只圖相報,並未想及其他。”邱伯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她平白無故就救你了,你沒想到什麼,她可早就在你身上打著主意呢!”牟漢平默然無言,邱伯起柔聲道:“江湖對你們青龍幫這次事故傳言很多,但也許不太實在,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提起幫毀父亡之事,牟漢平渾身熱血又沸騰起來。

他眼眶充血的緊嚼一下牙,啞聲道:“弟子也是在返回關內以後才知詳情…”邱伯起望著他悲憤哀痛的神情,甚是憐惜,伸手在懷中一陣摸索,拿出一隻寸許高的玉瓶來,他小心翼翼的由瓶中倒出一粒藥丸,遞將過去說:“你先把這粒藥丸吃下去再說,這藥入嘴即化,但藥力要半個時辰以後始能行開,待會我再幫你推拿。”牟漢平將藥接過,那藥丸通體豔紅,有如瑪瑙,託在掌心,清香四溢,他抬手送進嘴裡,入口但覺一股奇異冷寒之氣,順喉而下,直至腹中。邱伯起慈和地望著他,微笑著道:“這藥是雪蓮研製,攻效很大,當初長公主尋遍天山,採得一株雪蓮,研製藥丸五粒,我和朱恨天各得其一,我這位已放在懷中五十餘年,今你吃了,會大有補益。”牟漢平得淚水盈睫,邱伯起柔聲道:“你說吧,關於你們幫中這次事故,我老人家正急著要聽呢!”於是,牟漢平椎心泣血的將幫中事變經過一一說出,邱伯起沉靜的聽著,說至“荊楚雙柺”郭氏兄弟時,他嘴道:“不錯,這二人果然是條漢子,我在關外見過他們。”牟漢平道:“郭叔叔到關外追殺快訊畢五這件事,弟子也是以後才推想得知,不知他們滯留在關外作什麼?”邱伯起道:“我遇見他們時,他們正與‘凌雲崖’的一夥人在了個大樹林子裡拼鬥,這二人武功不弱…”牟漢平急道:“他們沒吃虧吧?”邱伯起道:“那時候我老人家肚子正餓,急急要找東西吃,沒看多久就走了。”牟漢平蹙眉沉默了一會,邱伯起道:“好,你說下去。”牟漢平繼續將自己所知的一切,盡皆詳細說出,邱伯起緘默傾聽,頻頻唏噓,牟漢平語聲哽咽的將話說完,悲痛的道:“弟子至今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實在愧對亡父。”邱伯起突然問道:“那麼玉玦總還未曾遺失吧?”牟漢平說道:“兩月前弟子下山前往關洛時,家父曾將玉玦賜弟子,故此物現在仍然安在弟子身上。”邱伯起點點頭,垂首忖思一會,又抬頭對牟漢平一陣凝視,心中在斟酌一樁難以決定的大事,如此過了片刻,他突然嚴肅的道:“把玉玦拿來給我。”牟漢平如言將玉玦取出,邱伯起接過後反覆審視了一遍,伸手在懷中一陣掏摸,赫然又拿出半塊玉玦。

牟漢平驚詫的望著,邱伯起將兩塊殘玦對合,道:“這塊玉玦為我那恨天老弟所有,被他密藏在破廟地中,前些時我去理他骸骨時找到,現在玉玦已全,你可按圖前往嵩山尋取古藏寶。”說著,將兩塊玉玦一齊遞給牟漢平手中,牟漢平得淚水奪眶而出,吶吶的道:“前輩對弟子如此厚愛,實使弟子慚愧無地…”邱伯起驀地臉一沉,道:“你不必說這些虛套,我老人家可不是白送人情!”牟漢平哽咽道:“前輩說的是,弟子得到寶笈神功以後,自是更當奮發上進,為我漢族人民造福,為驅逐韃虜遺志效命。”邱伯起立時轉怒為喜,哈哈大笑數聲,道:“我老人家到底沒看錯你,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吧?”牟漢平不解道:“前輩是指哪件事?”邱伯起“哼”了一聲,道:“嘿,剛誇獎了你兩句,就糊了,現在十年期限已到,我正打算考較你的內功哩!”牟漢平驀然跳起,呆呆地注視著他半晌,厲的道:“前輩,你…”邱伯起笑道:“那時我老人家本已出家為道,後來覺作道人太沒滋味,既不能捉鬼,又不會畫符,想想就又還俗了。”牟漢平忍不住“噗嗤”一笑,邱伯起打個呵欠,道:“折騰一夜,待會我老人家要好好的睡一覺,你在上躺好。”牟漢平將玉玦揣進懷內,在上躺下,邱伯起指出如電,眨眼間點遍他全身道,牟漢平但覺渾身脈絡如蟻竄,痛癢難耐,他咬牙苦苦隱忍,瞬息額間滲出汗水,片刻過後。麻癢逐漸消失,繼之腹腔之中升起一股寒,蔓延竄行汗來,這股寒穿脈過,行走異常迅捷,不一刻,已遍佈令身,牟漢平恍覺置身於冰窖,忍不住痛苦得哼出聲來。

盞茶工夫過後,一切痛苦慢慢消失,牟漢平沉重的吁了口氣,起身下,渾身已汗珠淋漓。

邱伯起道:“小子,這粒藥丸起碼抵得上你十年修為,受點這種皮下之苦,可算不得什麼。”牟漢平道:“前輩說的是。”邱伯起道:“你現在覺怎樣。”牟漢平道:“力比方才充沛得多了。”邱伯起嗤笑一聲,道:“何只充沛得多,如今江湖上能擋得你一招‘搖天撼嶽’掌力的,已沒幾人了。”牟漢平懷疑的握了一下拳頭,試一運氣,真力果然洶湧如,但他仍對這話不甚見信。邱伯起道:“現在天已然大亮,你可到外邊去活動一下筋骨,我老人家想大睡一覺。”說罷,倒頭在上睡倒,對牟漢平不再理會。牟漢平輕輕打開房門走到院中,東方紅霞滿天,朝陽已騰然出,幾個早起的客商,經過昨天一鬧,餘悸仍存,皆在急急收拾行李,拉馬走出店門。牟漢平在院中負手站立了一會,店夥怯怯的由櫃後轉出來,滿臉怪異的不住向他打量,牟漢平知道他想什麼,和藹的向他微微一笑,那店夥諂笑著搭訕道:“哥兒的病好點了?”牟漢平道:“好點了,我房裡有位老爺子在睡覺,你留心不要驚擾。”店夥驚疑的答應了一聲,牟漢平跨出店門,信步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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