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長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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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顧往湖裡掉的時候，歐陽克雖是及時捉住了她的一隻胳膊，然而曲顧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因是還沾著水，仍是滑膩無比，若是他一用勁，十有□要跟著落入水中。想起不久前在海上的那段經歷，歐陽克本能的對水有了恐懼，就在猶豫救與不救的當口，他只覺掌心一滑，曲顧便已是直直落入了水裡。

歐陽克眼睜睜看著曲顧沒入湖中，心頭砰砰直跳。過了片刻，見湖水中竟是沒有半點漣漪，不由大急，立時雙手撐地的爬到湖邊，衝著湖水喊道:“曲顧！曲顧！顧兒！”一邊喊，一邊伸手往湖裡去探，卻只摸了個空，除了抓不住的湖水，什麼也沒有，歐陽克心中一沉，頓覺茫然若失。

正在他猶自失魂落魄的時候，忽然嘩的一聲，水花飛濺，歐陽克只覺水腥氣撲面而來，頓時被澆了滿身是水，他抬手擦掉眼裡的水珠，就見曲顧從水中撲的一聲冒出頭來，指著歐陽克哈哈大笑起來。

歐陽克怔怔的看著曲顧笑得開懷，忽得猛一砸水面，怒喝道:“耍本公子很好玩嗎？！”曲顧也被濺了一臉水花，昂著頭還擊道:“還不是你害我跌進水裡的！你倒來怪我啦！”歐陽克頓時語，只能恨恨的擰乾*的衣袖，又慢慢挪遠到一旁，兀自扭頭生氣。

曲顧在牛家村住過幾年，江南小鎮裡溪河錯，她幼時沒少玩水，自是頗識水。剛剛因是氣惱歐陽克將她推到湖裡，便故意憋在水下不出來。待後來聽到他焦急的呼喚，不由心下軟了。誰知道剛從水裡鑽出來就被他喝罵，心裡更是不快。

曲顧跳上岸來，懷裡還抱著一尾活蹦亂跳的活魚。見歐陽克在旁理也不理，曲顧哼哼道:“衣服都溼啦，不過還好撈了一條魚，晚上吃魚咯！”說著自顧自的堆了些柴火，又從包袱裡翻出火石，便打算烤魚。

過了會兒，歐陽克心裡的怒氣消了些，想到自己還要依仗她，縱有不，也只能強忍。又聞到絲絲的煙火之氣，便一手握拳放到嘴邊低聲咳了咳，見曲顧看過來。立刻掛上一幅溫文和善的面孔，服軟道:“顧兒，這次是我不對。”見曲顧只是哼了一聲，歐陽克忍了忍氣，接著道:“剛剛是我一時失態，不過你也害得我溼了衣裳。咱們這也算是扯平了！倒是我因此夜裡害了病…”曲顧見他一副衣衫上一大片的水漬，立刻也覺得是自己不好，便抿了抿，起身將他背到火堆邊道:“你快烤一烤吧，可別真著涼啦！”又撕了半條魚遞給歐陽克。

歐陽克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說，心安理得的接過，吃了幾口，只覺口味極淡，雖是煙火烤過，仍是腥氣不減，但見曲顧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只能低低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

歐陽克正低頭吃魚，曲顧忽然指著遠處湖面天光接之處，滿臉的驚喜喊道:“大克，你看，好美啊！”歐陽克抬起頭望過去，此刻已是落時分，太陽正好落在地平線上，與那湖水相輝映，猶如一片紅池，伴著滿天霞光，瑰麗異常。而那湖上白鷗點點，晚風吹荷，映著青峰峭立，更顯一片怡然。

歐陽克雖是覺得美，卻也沒有曲顧這麼讚歎，只是心中暗道:這丫頭倒是跟郭靖那傻小子一樣，也是個沒見識的！便輕聲嗤笑:“這又算得什麼？你是沒見過西域大漠的落，那才叫…”誰知曲顧一口打斷他，“我見過的。”歐陽克一呆，“你見過？”

“對呀！”曲顧篤定的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把手背到背後，像書塾裡的小童子給老夫子背書一樣，搖頭晃腦，字正腔圓的誦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圓…”歐陽克輕蔑一笑，道:“你這是背王維的詩，可不算是親眼見過。”誰知曲顧卻皺起眉頭辯解道:“我真的見過，這句詩就是我在沙漠裡看到落的時候，爹爹教給我的！”她怕歐陽克不信，還用手比劃道:“一大片的沙子，一眼望不到邊，白天熱的要命，晚上卻凍得人發抖。太陽落山的時候，把沙子照的紅成一片…”歐陽克越聽心中越是驚訝，她之所言若非是親身去過大漠，親眼所見，那是決計不會知道的。然而他隨即念頭一轉，奇道:她難道不是江南人？可她卻明明一口江南口音。

曲顧說著說著，忽然住口不言，臉也變得蒼白起來。歐陽克奇道:“怎麼不說了？”曲顧喃喃道:“我…我不記得了…後來…後來我媽媽就死了…我，我想不起來了…”歐陽克接著問道:“你媽媽怎麼死的？”曲顧猛的抱住頭，有些癲狂起來。

“我…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不要想起來！”歐陽克第一次見她這般，也嚇了一跳，連聲安哄她:“好好好，我不問，我不問了。你別哭啊…”所幸曲顧很快就自己安靜下來，只是抱著膝蓋望著那滾滾落，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珠，獨自沉默不語。

歐陽克見此，心中雖是疑惑更多，卻也不敢再多言。到了夜裡，兩人便鋪了草蓆以天為廬，各自宿了。

次，天光大亮，歐陽克睡得糊糊，只覺懷中溫熱香軟，耳邊似是有女兒家的吐氣如蘭。歐陽克素來風，初時睡得濛也不以為意，察覺到懷中的嬌軀往自己懷中擠了擠，便也抱得更緊。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覺不對，猛然睜開眼睛，卻見懷裡抱得竟然是曲顧！

歐陽克是個正常且有風史的男人，一大清早便有溫香軟玉在懷，自是一陣陣的心湧動。況且，曲顧昨天掉入湖裡，一身汙濁已淨。歐陽克這般近的看著她，只見她面頰紅如海棠睡，睫濃密長翹如翼，飽滿嫣紅的嘴更是微微嘟起，竟教他心中覺得難癢的可愛，一閃念竟生出了一親芳澤的念頭來。

歐陽克這般怔愣的看著懷裡的曲顧，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待他驚覺過來，不由暗罵自己莫非已是飢不擇食了，下意識就要將她推開，卻又察覺懷中的少女似是十分抗拒，反而緊緊向他貼了過來，歐陽克一怔之下，也不由收了收手臂，仍是將她摟在懷中，還伸手撫了撫她那一頭如瀑青絲。

歐陽克越想越得意，不由勾起了角，他早就知道自己魅力非凡，對付曲顧這樣單純的丫頭，更該是手到擒來。說來，這個丫頭雖是鄙了些，待自己也不算很好，但看在她不過是懵懂無知的份上，收她做個侍妾也是勉強的可以的。

歐陽克正愉悅的暢想著在未來的子裡，該要如何依仗著曲顧對他的傾慕，讓自己的子更好過些，卻忽然聽到懷中一聲喃喃低語:“爹爹…”穿過髮絲的手一頓，歐陽克那名為得意的情緒瞬間就萎了。自己這是…又被她當爹了？！

歐陽克霎時覺一陣羞惱，正要再推開曲顧，卻又她道:“爹爹…顧兒好冷…”他這才察覺曲顧有些不正常，明明臉頰通紅，整個人也熱得發燙，卻一直在喊冷，怪不得會往自己懷裡鑽。看著已經燒得糊的曲顧，歐陽克不由蹙緊了眉頭。

曲顧因是燒得厲害，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歐陽克被她得沒辦法，又覺她可憐，只能想辦法給她醫治。

兩人怕夜裡蚊蟲多，便宿在離太湖幾里遠的地方。歐陽克知自己若是要爬過去點水來給她降溫，只怕也要耗去半天。幸好他認得些草藥，環顧四周後，隨意拔了幾治療風寒的野草。見曲顧仍在低聲喊冷，就掰開曲顧的嘴巴進去，又捏著她的下巴讓她嚥下去。

歐陽克完後，鬆開捏著曲顧下巴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脈搏，嘆息一聲，“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他自忖只是小小風寒，應該於命無礙，只盼她別死在這裡，否則留他一人豈不是更難尋到叔叔。想到這裡，歐陽克不由好生著惱的瞥了她一眼，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兀自在一旁練功。

——曲顧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很小時候的，大漠的氣候格外艱苦，一會兒熱得她渾身出汗，嘴乾澀，彷彿置身於一個大烤爐中，若是不穿上厚底的鞋子，腳心都會被烤出水泡。然而到了晚上，卻又寒冷無比，每天夜裡她都被爹爹媽媽懷抱著安睡，一家三口依偎在大駱駝的肚子邊，抵擋陣陣呼嘯而過的風沙。

那時，雖然過得辛苦，但一家人卻很幸福。爹爹常說，等他尋到了他的師弟和師妹就可以回江南了。江南比西域大漠要舒服很多，媽媽也說，等到回到江南，外公見到她也會歡喜的。可是等到她和爹爹一起回到江南時，媽媽卻已經不在了。

糊糊之中，她彷彿又見到了臨安的繁華與富貴。爹爹帶著她來到一座高門大院前，卻被一群人趕了出去。幾個頤指氣使的家丁喝罵道:“我們老爺說了，不孝女顧清已經不是顧家的女兒。爾等江湖草莽莫要隨意攀扯！還不趕緊滾！”說著還揮舞著手中的，神態兇惡，眼神輕蔑。

曲顧又驚又懼的拽著爹爹的衣角瑟瑟發抖，不明白為何爹爹媽媽給她描述的那般慈祥的外公，會這麼不歡自己。她看著身前爹爹握緊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終還是牽著她的手，一瘸一拐的離開了臨安。

“爹爹，為什麼外公不要我？是因為顧兒不乖麼？”

“不是，顧兒很好。是爹爹不夠好。”小小的曲顧仰著頭，不明白為何外公會不喜歡爹爹。

爹爹彎下摸著她的臉嘆息道:“都是爹爹無用。不過，爹爹一定給你找個安身之所，這樣爹爹也就能放心去給你娘報仇了…”曲顧回過頭望了一眼那高門大戶的顧府，若是要爹爹離開她獨自去報仇，那麼她倒寧願不要回到外公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