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番外四再回長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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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潼關,在蜿蜒延伸的驛道上奔馳的車馬越來越多。寬闊的驛道中,環繞著數十部曲的一隊馬車正穩步前行。膀大圓的大漢們毫不懈怠地守衛著車隊,引得旁邊路過者無不好奇地瞥上一兩眼。相較這些神嚴峻的莽漢,車隊前頭三匹小步奔跑的駿馬身上的騎手並不那麼引人矚目。
“阿孃,長安很特別麼?比之幽州有何不同?比之建州與益州呢?”著一身石榴紅寬袖翻領袍的小少年忽然問道。他梳著成人似的單髻,眸光轉,紅齒白,顯得俊美非常。
“怎麼說呢?幽州是歷經風霜刀劍的北方軍漢,雄偉壯闊;建州是生在江南鄉野的小娘子,天真溫柔;益州是嫵媚而又朗的女郎,時而溫婉如靜姝,時而烈如火;長安則是淵源千年的世家貴公子,文武皆長,翩翩然而來,氣度無比雍容。”小少年品味著這幾句話:“所以阿孃才帶著我與阿弟來長安?想讓我們見識何謂泱泱氣概?我其實並不想離開幽州——總覺得沒有比幽州更適合我的地方了,跑起馬來尤其痛快得很,也不會總是下雨。”
“我也不想離開幽州,我前一陣種了好些藥草,不知離開這麼久之後,它們還能不能成活呢。”方才一直沉默的六七歲孩童也低聲道。說到此,他出了幾絲哀怨:“我說過許多回,能不能遲些子再單獨走,阿爺阿孃卻偏不答應。”
“怎麼可能答應?”王玫忍俊不“你年紀這麼小,我們怎麼可能放心你一人千里迢迢從幽州趕回長安?便是帶著信重的部曲,也總有些不安穩之處。更何況,你不似阿實和寶娘,經常在外面行走。像你這般從未出過遠門的,也不知路上會出什麼事呢。”崔菀娘亦笑了起來:“阿孃,可不能讓阿弟成了個只知醫藥之道的小呆子。昔在幽州時,他怎麼也不願學騎。這一路行來,坐在馬車裡實在無趣,不也學會騎馬了麼?就該讓他離那些藥草醫書都遠一些才是。”
“阿姊怎麼也不想想‘己所不勿施於人’的道理?”崔思鼓起臉頰,哼道“我喜歡學醫,成天看醫書、擺藥草才覺得高興。你喜歡騎閒逛,便恨不得天天都能狩獵、打馬球。你不許我修習醫術,我便和阿孃說,不讓你騎馬!”聞言,崔菀娘挑起眉:“喲,你還真是出息了!居然敢威脅我?”
“誰讓阿姊說那種話…”
“我也是為你好。你學醫固然好,但別忘了自己是博陵崔氏子。”
“博陵崔氏子又如何?只要禮儀風度不逾矩便夠了。連阿爺都不曾說過,博陵崔氏子便須得像他和阿兄那般文武雙全!”崔菀娘凝眉想了想:“倒也是。連阿爺和阿孃都不著急,我替你擔心什麼?”她微微一嘆,瞥了瞥阿弟:“只是,在幽州時尚沒有多少人閒言碎語。到了長安,眾目睽睽之下,想必說什麼的都有罷。”崔思抬了抬下頜,很自信地道:“我往後必定會繼承師父的衣缽,能解決各種疑難雜症,救死扶傷。若是他們認為後不可能請我問診看病,儘管得罪我便是了。眼下我可不能斷定,自己長大之後,必定會成為那種毫不計較、懷廣闊的醫者。”
“…”這種口口聲聲一定會記仇的小脾氣,怎麼如此可愛呢?而且,他們家的孩子都繼承了崔淵自信自立的情,每每看著都覺得十分欣呢。王玫了小傢伙的腦袋:“寶娘,阿茗,你們儘管放心便是。你們喜歡什麼,便做什麼。只要合乎道德良知,就無須顧忌他人的目光,更不必因他人的議論而壓抑自己。”她並不求孩子們出人頭地,或者嫁入門第相當的世族享盡榮華富貴,或者貢舉出仕取得功名利祿,只想讓他們能夠做自己喜歡之事,走自己認定的道路。博陵崔氏為他們帶來的只是家學淵源,只是禮儀風度,而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扛著的沉重責任。同時,她也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不懈,後也必定會讓博陵崔氏以他們為榮。
此時,視野的盡頭,一座城池逐漸展出了它的面貌。
延綿百里的城牆,無數里坊的樓閣高塔,凝聚成這座氣象恢弘的都城。眼前的景象,與多年之前王玫第一次見到長安時完全重合了。她有些慨,又有些動。在外十年有餘,歷經建州、益州、幽州這些各有風姿的城池,雖說生活很是愉快,但夢裡依然時不時地便回到長安——回到她悉的宣平坊、勝業坊。而今,她終於真正地回來了。
崔菀娘與崔思遙遙望著那座城池,都怔住了。
“原來這就是長安…”
“咱們的故鄉…”兩個小傢伙對視一眼,皆不約而同地出了笑容,異口同聲道:“阿孃,我們突然喜歡上長安了。”這座城池讓他們想起遠在幽州的阿爺,也讓他們對素未謀面的親人們產生了好奇與期盼。祖父祖母、叔祖父叔祖母、世父世母與堂兄堂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與表兄表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很難得地,兩人心底都生出了一絲忐忑來。
王玫瞧出了他們隱約的不安,卻並未出言寬。多少話,都不及他們的親身觸。若見到了親人,他們自然明白崔家與王家對於他們亦是期盼已久。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灞橋附近。石亭外,崔簡、崔希、王旼、崔韌正在等候著。
“阿兄!”見到分別數月的兄長,崔菀娘與崔思都十分高興。兩人從馬上一躍而下,朝著崔簡撲過去。崔簡將他們挨個抱住,在他們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而後,幾個翩翩少年上前向王玫行禮:“見過母親(叔母/姑姑)。”
“母親一路辛苦了,這便家去罷。”王玫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他們:“十年不見,阿希與阿韌都長大了。便是阿實與二郎,瞧著也比之前又長高了些,子也更穩重了。”崔簡是三月份回的長安,眼下已經將近九月,算算也有半年未見了。
說著,她便吩咐丹娘去後頭取出幾樣禮物,單獨給崔希與崔韌,又與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才回到馬車中。崔簡讓部曲與僕從繼續往前行,而後道:“咱們也上馬罷。”崔韌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崔菀娘,又瞧了瞧崔思:“六阿兄,我怎麼記得,應該是一位阿妹一位阿弟?”小堂妹呢?眼前兩個都是小郎君,瞧著沒有半點小娘子的溫婉之相!旁人家的小娘子,便是身著丈夫衣,舉手投足間也透著閨中之氣,很輕易便能辨認出來——他們家的小堂妹,難不成長得就像小郎君?這可真是…
聞言,崔菀娘微微一笑,拱手行了個叉手禮:“寶娘見過堂兄。”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郎君變成小娘子什麼的,真可怕。
崔簡已經習慣將阿妹當成阿弟,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只叮囑道:“長安城內不許跑馬。寶娘若是累了,回馬車中陪著母親便是。若是不累,與我們一路同行也可。”崔菀娘見崔韌難掩驚訝,略作思索:“阿兄,我是不是該換回襦裙?如此去見祖母與叔祖母才不會失禮?”
“端看你自己罷,我倒是覺得無妨。”崔簡道,又看向崔希“四阿兄以為如何?”
“不如請叔母決定便是。”崔希溫聲回道。
於是,崔菀娘深深地看了崔韌一眼,便回到了馬車內。崔韌後知後覺,總覺得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六阿兄,我該不會是得罪了堂妹罷?”他確實是沒什麼見識,也控制不住表情——但這似乎也不能全怨他大驚小怪?
“你想得太多了。”崔簡正道。
“你…想得太多了。”王旼呵呵笑道。
“你想得…太多了。”崔希慢條斯理地接道。
三人的語氣各有微妙的差別,崔韌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他們分明是在安他,怎麼聽起來卻讓他更覺得有些心驚跳的意味?這位堂妹的情不知道如何,總不會輕易與他這位堂兄過不去罷。她可是小娘子,而他是郎君,平也不會見面,應該無妨才是。
崔思認真地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這位堂兄,他後將會遇到什麼事:“堂兄安心就是,阿姊只會找你比一比騎與馬球,或者琴棋書畫。光明正大地贏了她,她便無話可說了。”
“呵呵…”崔韌一臉無奈“若是輸了呢?”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王旼道“輸給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娘子,名聲很好聽麼?”
“阿韌放心罷。”崔簡不慌不忙地補充道“二郎就曾經輸過,橫豎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阿實,你就不能不說麼?那一回只是意外!我太大意了,才會箭輸給了她!若是沒有發揮失常,肯定不分勝負!”
“嘖,對你而言,輸了永遠都只是意外。”
“不用解釋,我們都懂的。”
“我突然覺得很安心。”
“你們都給我住口!”坐在馬車裡的王玫正在給崔菀娘選釵朵,挑挑揀揀的時候,聽見外頭小郎君們的笑鬧聲,不由得彎起了角。崔菀娘換了一身合繡金菊紋的半臂、藤黃及襦裙,梳起了雙丫髻,靜靜地坐著,頗有幾分小貴女的嫻雅。只是,當她微微側首,似笑非笑,渾身便透著與衣著打扮有些矛盾的英氣與強勢。
“阿孃,長安的生活,應該會很有趣罷。”
“你似乎已經找著樂趣了?”
“嗯。”小娘子點了點頭“不能結識志同道合的閨中密友,便獨自玩耍,或跟著阿兄就是了。”
“放心,長安城中各種各樣的貴女都有。說不得什麼時候,你便能遇上一個兩個呢。”
“阿孃放心。我不著急,靜靜等著便好。”
“確實,這都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