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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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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麼傻,自己給人家剝削了去都不知道,還拿人家當好人,”李向前說:“你不想想,他不剝削窮人,他哪兒來的那些地?”

“那是他們一家子齊心,這幾十年來都是不分男女,大人孩子都下地幹活,甚至他爹在世的時候,七十多歲還下地去。”

“你別這麼死心眼兒,胳膊肘子朝外彎,不幫著自己窮哥兒們,倒去護著那些騎在窮人頭上的人。”

“不是這麼說,李同志。人不能沒長心,老唐對咱不能算壞,那年咱死了爹,自己家裡叔公叔婆都不肯幫忙,還是他借的錢買的棺材。”

“原來是這樣,”張勵岔進來說:“他這麼一點小恩就買住你的心了!”

“別這麼傻了,”李向前說:“這一點小恩小惠算得了什麼?你真跟他算起賬來,他的地怕不要分一半給你!”馮天佑聽了這話,心裡不由得活動起來。

李向前早已看出他臉動了一動,就又釘上一句:“你仔細想想吧,馮天佑。不要這樣死腦筋,死不肯翻身!”

“你翻身就在今天哪!”張勵拍著地的肩膀說。

“現在的天下都是窮人的天下,人窮就大三輩,”李向前說:“你儘管去跟他鬧,他欠你的工錢你去跟他要回來。放心,有政府給你撐,”馮天佑只管低著頭不作聲,同來的兩個傭工卻囁嚅著,斷斷續續的說起話來,說唐佔魁少算了工錢給他們。

“你聽聽,你聽聽!”李向前對馮天佑說:“人家都說出來了,只有你一個人護著他,甘心做他的狗腿子。”

“準是給他收買了,”張勵隨即追問:“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沒有的事!誰要是拿了他什麼,左手拿的爛掉左手,右手拿的爛掉右手。”

“那你怎麼不說實話?”磨了半天,最後馮天佑也期期艾文的說,唐佔魁借給他的錢,是閻王債,利上滾利,後來幾年替他挑水、墊土、修渠、碾麥子,碾黍,統統都是白做的。

劉荃在旁邊看著,心裡像火燒的一樣,給張勵連遞了兩張條子,張勵約略看了一通之後就成一團,往褲袋裡一,並沒有什麼表示。劉荃自己心裡想著,他是住在唐佔魁家裡,也許倒不能不避一點嫌疑,要不然,甚至於會有人說他也是被收買了。但是後來實在忍不住,還是說了一句:“張同志,我認為用這種方式發動群眾,並不能鼓勵群眾說實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勵冷靜的望著他說:“我們一天到晚說發動老百姓,老百姓真的起來了,難道我們又給他澆冷水?”劉荃頓了一頓,正要再開口說話,張勵又厲聲剪斷了他:“劉荃同志,你這階級路線走錯了,你自己先去反省一下,你這問題我們過一天再討論。”他這兩句話分明含有一種恫嚇的意味。劉荃默然了,其餘的工作隊員看了他的榜樣,更加誰也不敢作聲。

那天散了會出來,黃絹就趕上來輕輕向劉荃說:“實在太不民主了!”劉荃起初沉默著,沒有說什麼,然後他突然憤的向她說:“你看今天這情形,誰要是有一句異議,簡直就是地主的狗腿子!”

“算,算,別說了!”另一個隊員走過他們身邊,低低說了一聲:“讓人家聽見了,又要說我們‘開小會’。”黃絹也就悄悄的走開了。

劉荃緩緩的走著,一個人落在後面。他有點怕回家去,他不願意看見唐佔魁家裡的人。看見他們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透一點消息,自己覺得實在太虛偽。但是更不能告訴他們什麼。那不但違反紀律的事,而且犯了最嚴重的‘破壞土改’的罪名,有被處死刑的可能。而且,更重要的是,完全與事無補。他們無處可逃,也逃不出去。

他這樣想著,心裡有點惘惘的,順著腳走著。不知不覺的就繞了一條遠路回去,彷彿多挨一刻也是好的。沿著這條路走過去,遠遠的就看見那邊一個小河溝,溝邊生著高高的一棵金的柳樹,夕陽正照在那枯黃的柳枝上。這兩天已經不聽見蟬聲了。

那小河溝上搭著一塊石板橋,有人蹲在石板上洗衣服。劉荃起初也沒注意,走到近前方才覺得那紫花布衫褲有點眼,一看那背影就知道是二妞。他不由得呆住了,但是腳底下一直不停的緩緩往前走著,倒已經走到河溝旁邊。

二妞正低著頭拿著槌舂著衣裳,時而抬起一隻肩膀來擦一擦臉上濺的水沫。她那紫花布袖子卷得高高的,出那金黃的圓圓的手臂。劉荃站在水邊,離她沒有幾步遠,但是沒有朝她那邊看去,只望著那溝裡的水,那混濁的水夾著草屑,得很急,又夾著一縷縷厚膩的黃泥,就像雞蛋清裡的一縷縷蛋黃一樣。

這水雖然黃濁,究竟人影子倒映在裡面映得出的。二妞早就在水裡看見了他的影子,故意裝作不知道,看他是不是和她打招呼。沒想到他老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起初覺得詫異,漸漸的也不知道怎麼,臉上一陣陣的紅暈起來,手裡仍舊一下一上的舂著衣裳,也有點心不在焉的。

她突然噯呀了一聲,那槌一下子滑到水裡去,的溜溜轉著,順著水走了。她只管望著它發呆,但是她這樣噯呀一聲叫了出來,倒把劉荃驚醒了。他立刻跨到水裡去,急急的走了兩步,俯身去撈。這水雖然很淺,水勢卻很湍急,他的動作又太急遽,身體一連搖晃了幾下,幾乎栽了下去。但是總算把那槌撈了回來。

二妞在石板橋上已經立起身來,站在那裡一聲不響。等到他上了岸,看他褲腳上的水像牽線似的往下著,她呵喲了一聲,直說:“你瞧,你瞧,”她自己手裡捧著一團溼衣服,那衣服上的水也是牽線似的往下,正淋在腳背上,她卻沒有覺得。

“不要緊的,沒關係。”他把槌遞給她,一面自己彎下去擰絞褲腳上的水。溼透了的褲子已經變成了深灰

“這怎麼辦,”二妞皺著眉說。她也像一切北方鄉村裡的人,對於雨與水因為生疏,總彷彿懷著一種恐懼。衣服溼了似乎是很嚴重的事。

“又沒的換,那一套我剛洗了。”

“沒關係,沒關係,一會兒就乾了。”他向她點了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這一次他倒是走得很快,一半也是因為那溼的褲子冰涼的裹在腿上,非常不舒服。太陽下山了,一陣陣的風吹到溼衣服上,很有幾分寒意。而且腳上那雙橡膠鞋,糊上厚厚的一層淤泥,在地上一走一軟,就像雲裡霧裡似的,很不對勁。

進了圩子,在那小巷裡遇見兩個工作隊員,是他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