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孔門儒家第一次捲入了復辟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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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大起波瀾,孔子故里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之中。
自孔子離世,儒家的政治主張一直未能得以伸展。孟子之後,這個學派似乎已經筋疲力盡,奔走仕途矢志復辟的神大大衰減,漸漸地專務於治學授徒了。不期然,這種無奈的收斂,卻使儒家意外地發展為天下最為蓬的學派,各郡皆有儒家名士之私學,堪稱弟子遍佈天下。與此同時,孔氏一門穩定傳承繁衍頗盛,至秦一天下,孔門已經傳到了第九代。這一傳承的嫡系脈絡是:孑乙子、孔鯉(伯魚)、孔伋(子思)、孔白(子上)、孔求(子家)、孔箕(子京)、孔穿(子高)、子慎、孑乙鮒(子輿)。
九代之中,除第八代子慎做過幾年末期魏國的丞相,其餘盡皆治學。
秦一天下之後,帝國一力推行新政創制,大肆搜求各方人才。舉凡六國舊官吏之清廉能事者,盡皆留用;舉凡天下學派名士,各郡縣官署都奉命著力搜求,而後直接送人咸陽博士學宮。在此大勢之下,嬴政皇帝與帝國重臣們在開始時期的見識是一致的:四海歸一,當以興盛太平文明為主旨,儘可能少地以政見取人。也就是說,搜求人才不再如同戰國大爭之世那般以治國理念為最重要標準,允許將不同治國理念的學派一起納入帝國海洋。當然,這裡有一個不言自明的標尺:必須擁戴帝國新政。基於此等轉變,嬴政皇帝與李斯等一班重臣會商,決意以對待儒家為楷模,向天下彰顯帝國新政的納才之道。
舉凡天下皆知,秦儒疏離,秦儒相輕,其來有自也。孔子西行不入秦,後來的儒家名士也極少入秦,即或是遊歷列國,儒家之士也極少涉足秦國。其間源雖然很難歸結為單一原因,然儒家蔑視秦人秦風,認秦為愚昧夷狄則是不爭的事實。應該說,在秦孝公之前,秦人對儒家的這種蔑視是無奈的。而自孝公商鞅變法崛起,秦國自覺地搜求經世人才,對主張復辟與仁政的儒家,是打心眼裡蔑視的。戰國百餘年,山東士子大量入秦國,儒家之士依然寥寥無幾。不能不說,這種其來有自的相互蔑視起了很大的阻礙作用。而秦帝國一旦能敬儒而用,則無疑是海納百川的最好證明。嬴政皇帝曾經笑嘆雲:“朕願為燕昭王築黃金臺,但願儒家亦有郭隗之明睿也!”如此這般,這個近百年幾為天下遺忘的曾經的顯學派,被嬴政皇帝的詔書隆重而顯赫地推上了帝國政壇:孔鮒被皇帝任命為幾比舊時諸侯的高爵——文通君,官拜少傅,統領天下文學之士。秦及其之後的兩漢,所謂文學之士,是諸般治學派的泛稱;統領文學之士,便是事實上的天下學派領袖。
後來的事實表明,這是極具諷刺意義的一幕。秦帝國在歷史上第一個將備受冷落的儒家學派推上了學派領袖的位置,這個學派卻並沒有投桃報李,而是舊病復發一意孤行,獲罪致傷之後更是矢志復仇,以至於千秋萬代地對秦政鞭屍叱罵,絕無一絲中庸之心。
卻說這個孔鮒,那匆匆逃出咸陽,急慌慌回到了故里,立即召來胞弟子襄緊急會商。孔鮒將大朝將焚書的事情一說,明幹練的子襄立即有了對策——藏書為上。孔鮒秉承了儒家的書生傳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對實際事物最是懵懂,但遇實事持,都是這位明能事不大讀書的弟弟做主。是故,子襄一應,孔鮒立即癱在了榻上放心了。後來,孔鮒投靠了陳勝反秦軍,莫名其妙死於陳下之地;其時正是這子襄繼承了孔門嫡系,延續了孔門血脈,後來先做了西漢的博士,又做了長沙太守。
子襄吩咐一個女僕照應兄長,立即出來撞響了茅亭鍾室裡的大銅鐘。鐘聲急促盪開,莊院外讀書的弟子們紛紛從松柏林中走出,匆匆奔莊院而來。未幾,百餘名弟子聚齊到大庭院中。子襄站在正廳前的石階上神昂地高聲道:“諸位弟子們,秦皇帝要焚盡天下典籍,儒家災劫即將來臨!我等要將全數典籍藏匿起來,書房只擺醫農卜筮之書。若孔門儒家有滅族之禍,任何人不得洩漏藏書之地!無論誰活下來,都要暗中守護藏書,直到聖王出世徵求。若有膽怯背叛儒家者,任何時,儒家子弟均可鳴鼓而攻之!明白麼?”
“明白!”弟子們雖然驚愕萬分,還是昂地呼喊了一聲。
“好!分成兩班,一班整理書籍,一班做石條夾壁牆。立即動手!”弟子們口中答應著,事實上卻慌亂一團。蓋儒家崇尚“文質彬彬,然後君子”絕不像墨家那般以自立生存為藝業本。除了趕車,儒家士子對農耕工匠商旅諸般生計事十有八九不通,比孔子時期的立身教習尚且差了一截。今驟逢實際持,頓時亂了陣腳,既不知夾壁牆該如何修法,更不知石條該到何處倒騰。不甚讀書的子襄這才恍然大悟,驟然明白了哥哥的這班弟子的致命病症。於是子襄二話不說,立即走下石階開始鋪排:一邊先點出了二十名弟子去整理簡冊,一邊教弟子們一一自報自家是力氣大還是心思巧。片刻報完,子襄便高聲喝令,力氣大的站左,心思巧的站右;而後子襄召來六名府中工匠,兩名石工領著力氣大的一隊弟子去尋覓石條,四名營造工領著一隊心思巧的弟子籌劃夾壁牆。匆匆鋪排完畢,子襄便親自各處督導,開始了萬般忙亂的秘密藏書。
忙碌月餘,好容易將典籍藏完,焚書的事卻似乎沒有了動靜。非但沒有郡縣吏上門搜書,連這個赫赫文通君逃亡的事也沒人來問。子襄心下大是疑惑,以秦政迅捷功效,竟能有月餘時間藏書,原本便不可思議;更兼兄長拜爵文通君,幾與那些功臣列侯等同,這個虎狼皇帝能丟在腦後不聞不問?問及兄長,孔鮒卻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個清楚道理。明的子襄一時倒沒了主張,不知道究竟是逃走好,還是守護在故里好。如此萬般疑惑萬般緊張,不時有各郡縣傳來繳書焚書消息,偏偏孔府卻是一無動靜。煎熬之間,眼看北風大起冬雪飄飛河水解凍驚蟄再臨,還是沒有人理睬這方儒家鼻祖之地。一時間,孔鮒反倒有些落寞失悔起來,早知皇帝沒有將儒家放在心上,何須跟著那班勾通六國貴族的儒家博士起鬨?自先祖孔子以來,孔門九代,哪一代拜過君爵?居君侯之高爵寧不珍惜,以致又陷冷落蕭疏之境地,報應矣!
然在孔鮒長吁短嘆之時,子襄卻驀然警覺起來,對這位文通君大哥道:“為弟反覆思忖,此事絕不會無疾而終。以嬴政之虎狼機心,安知不是以孔門儒家為餌,釣大魚?”
“大魚?甚是大魚?”孔鮒很有些惘。
“大哥可曾與六國世族來往?”
“識得幾人,無甚來往。”
“這便好。但願真正無事也。”便在這憂心忡忡惶惶不安之時,孔府來了兩位神秘人物。
當子襄從莊外將這兩個人物領進已經沒有書的書房時,孔鮒驚愕得嘴都合不攏了。手忙腳亂地了幾次眼睛,才一拱手勉力笑道:“兩位遠來,敢請入座。”兩人卻也奇怪,只淡淡地笑看著孔鮒,良久卻一句話不說。孔鮒見子襄直直地佇立著不走,這才恍然道:“老夫慚愧,忙亂無智了。這是舍弟子襄。子襄,這位是魏公子陳餘,這位是儒門博士盧生…”子襄當即一拱手道:“公子、先生見諒,時勢非常,我兄多有迂闊,在下不得不與聞三位會晤。”年青的陳餘朗聲笑道:“久聞孔門仲公子才具過人,果名不虛傳也!我等與仲公子豈有揹人之密,敢請仲公子入座。”如此一說,子襄倒有些失悔言辭烈,立即一臉笑意地吩咐上酒為兩位大賓洗塵。片刻酒食周到,小宴密談便隨著觥籌錯轉開來。
盧生先行敘說了孔鮒離開咸陽後的種種事端,說到自己謀劃未果而終致四百餘儒生下獄,一時涕淚唏噓。孔鮒聽得心驚跳,第一個閃念便是如此相互攀扯,大禍會否降臨到孔門?子襄機警,當即問道:“先生既與侯生共謀,又一起逃秦,如何那位先生不曾同行?”盧生憤憤然道:“虎狼無道也!我等逃出函谷關,堪堪進入逢澤,卻被三川郡尉捕卒③死盯上也!情急之下,老夫只有與侯生分道逃亡。侯生奔了楚地項氏,老夫奔了魏國公子。”子襄又道:“先生既被緝拿,何敢踏人孔府是非之地?”盧生冷冷一笑道:“誰雲孔府乃是非之地?天下焚書正烈,咸陽儒案正深,孔府卻靜謐如同仙境,豈非皇帝對文通君青眼有加耶?”子襄淡淡道:“先生無須譏諷也。颶風將至,草木無聲。安知如此靜謐不是大禍臨頭之兆耶?”一直沒說話的陳餘搖搖手道:“先生與仲公子毋得誤會。時勢劇變,當須同心也!我等今來,其實正是盧兄動議。盧兄護儒之心,上天可鑑!”於是,陳餘當即將盧生身世真相與其後演變敘說了一番,孔氏兄弟竟聽得良久回不過神來。
“盧兄原來真儒也!老夫失察,尚請見諒。”孔鮒深深一躬。
“先生有勾踐復國之志,佩服!”子襄也豪拱手,衷心認同了這位老儒。
“儒家大難將至,聖人傳承務須延續。”盧生分外地肅穆。
“先生之論,孔門真有大難將至?”孔鮒為盧生的神震驚了。
陳餘道:“秦滅先王典籍,而孔府為典籍之主,豈能不危矣!”
“先王之典,我已藏之。老夫等他來搜,搜不出,還能有患麼?”
“文通君何其迂闊也!孔府無書,自成反證。君竟不覺,誠可笑也!”
“大哥,公子言之有理。孔門得預備脫身。”子襄立即警覺起來。
“走…”孔鮒本無主見,事急則更見遲疑。
“那,弟子們無書可讀,教他們各自回家罷了!”孔鮒長嘆一聲。
盧生連連搖手:“差矣!差矣!儒家之貴,正在儒生也!”
“百人無事可做,徒然招惹風聲,老夫何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