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束手無策的燕國釀出了一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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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馬星穿梭,商旅紛紛離燕,四十萬秦軍的營濤聲隆隆如在耳畔。
庶民惶惶,廟堂惶惶,燕國朝野慌亂了。
這年,是燕王姬喜即位的第二十八年。距離短暫強盛的燕昭王時期,已經過去五十二年了。這五十二年中,是燕國從高峰滑落低谷的衰變之期。五十二年,燕國曆經了四代燕王:燕惠王、燕武成王、燕孝王、燕王喜。四代傳承,一代不如一代。燕惠王繼承燕昭王之位,以騎劫換樂毅統率燕軍滅齊,結果被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從此,燕國從高峰跌入低谷。燕惠王心褊狹,屢屢化朝局,即位第七年即被丞相公孫發動兵變殺死。其後,燕武成王繼位,十四年中幾乎沒有任何建樹。這個武成王,一生只遇見了兩件大事:其一,即位第一年猝遇韓魏楚三國攻燕,勉力撐持沒有破國;其二,即位第七年,遇齊國安平君田單伐燕,燕國丟失了中陽之地,也還是沒有被齊國攻滅。僅僅如此兩事,卻被一班逢之臣大肆頌揚,死後諡為赫赫然“武成”兩字。由此足見,燕國朝野已經將能夠自保作為莫大功勳,至於再度振興開拓,那是連想也不敢想了。其後,燕孝王繼位。這位孝王大約是痼疾在身,即位三年便無聲無息死了,沒有留下任何值得一提的舉動。
接著,今王姬喜即位。
即位之初,姬喜倒是雄心,決意恢復燕昭王時期的武功與榮耀。其時,秦趙長平大戰剛剛結束四年,趙國元氣尚未恢復。姬喜圖在強鄰趙國的身上謀事,藉以重新打出燕國軍威。姬喜尚算有心,先選擇了一個與自己同樣雄心的大臣做丞相。此人名曰慄腹,一接手丞相府,便為姬喜謀劃出一則一鳴驚人的方略:先行試探惑趙國,而後突然對趙國開戰!燕王喜連連稱是,立即責成慄腹依既定方略行事。
於是,慄腹以丞相特使之身入趙。晉見趙孝成王時,慄腹殷勤獻上了五百金,說明是大燕國贈給趙王的酒資。趙孝成王欣然接納,與慄腹當殿訂立了息兵止戰盟約。之後,慄腹逗留邯鄲多,對趙國情勢做了自以為很是翔實的探察。慄腹歸來,對燕王喜稟報說:“趙國壯全數死於長平,國中盡餘少孤,待其長成壯,尚得數年之期。目下,完全可以起兵攻趙!”姬喜大喜過望,立即召昌國君樂閒與一班大臣會商攻趙之策。這個樂閒,是戰國名將樂毅的長子。當年樂毅離燕入趙,燕國深恐樂毅危及燕國,故一力盛邀樂毅重新歸燕。樂毅清醒之極,回書婉轉辭謝,卻將大兒子送到了燕國,以示終生不與燕國為敵。樂閒也是兵家之士,對趙國知之甚深。見燕王姬喜詢問,樂閒坦誠道:“趙為四戰之國,其民習兵尚武遠過燕國,不可伐。”姬喜皺著眉頭道:“我方兵力,以五對一伐之,不可麼?”樂閒還是紮紮實實一句:“不可。”姬喜然變道:“昌國君是趙臣,還是燕臣?寧長趙國志氣,滅燕國軍威乎?”一班大臣見姬喜動怒,立即異口同聲擁戴攻趙。樂閒也只能不說話了。於是,燕王姬喜立即下令:兵分兩路攻趙,每路十五萬大軍,各配置一千輛戰車;一路由丞相慄腹親自率領,攻趙國邯鄲北部的鄗地;一路由大將卿秦率領,攻趙國代郡;燕王喜自率王室護衛軍馬五萬,居中後進策應。攻趙大軍出動,燕國朝野一時亢奮歡騰不止,舉國皆以為中興燕國的時機到了。這時,整個燕國只有兩個大臣反對攻趙,一個昌國君樂閒以稱病不出反對,一個是大夫將渠烈明白地反對。這個將渠秉剛直,夜見姬喜,慷慨直言道:“慄腹以酒資五百金打通趙國關節,方與趙王結盟,約定息兵止戰!盟約方立,又秘密探察趙國情勢,乘其不備而攻之。如此背約,大不祥也!出兵攻趙必不成功,王當立即止兵!”姬喜很是不悅,板著臉斥責將渠迂闊不足以成事,訓斥罷甩袖而去,將直愣愣的將渠撂在廳中發呆。出人意料的是,及至姬喜出兵之,將渠又大步赳赳衝進送行圈內,撲過來扯住了燕王喜的綬帶昂喊道:“王寧前往,往無成功——”姬喜不大怒,一腳踢翻了將渠,徑自威風凜凜地揚長去了。執拗的將渠在煙塵王車後猶自哭喊著:“燕王啊!老臣非以自為,老臣為王為國也——”發生於燕王喜四年的這場攻趙大戰,結局令整個燕國瞠目結舌——趙國大將廉頗率軍二十萬,大破慄腹軍,擊殺慄腹。大將樂乘率軍十五萬,大破卿秦軍,俘獲卿秦。兩路趙軍追擊燕軍五百餘里,一舉包圍了燕都薊城。燕國唯一的可戰大將樂閒,也離開了薊城,乘亂出走到趙國去了。整個燕國,一時亂得不可收拾了。
面臨軍破國亡危局,燕王姬喜驟然委頓,昔誇誇大言昂昂雄心,倏忽間無影無蹤。驚恐萬狀的姬喜只有一個本能的舉動:立即派出使節,連夜趕赴趙軍幕府求和。趙國上將軍廉頗已奉趙孝成王之命,厲聲斥責來使,冷冰冰地拒絕罷兵。姬喜無奈,只好連番派出特使哀哀軟磨。廉頗這才提出:非將渠大夫出面,不與燕國言和!姬喜沒有片刻猶豫,立即拜將渠為丞相,趕赴趙軍幕府求和。經這位新丞相將渠的一力周旋,燕國割地三百里,趙國才退兵罷戰。不想沒過幾年,具有自知之明的丞相將渠便死了。
燕王姬喜又漸漸從委頓中活泛了過來。
燕國割地罷兵後,前番戰事的種種真相消息也紛紛傳入燕國。原來,趙國對燕國的突然襲擊本沒有防備,廉頗、樂乘兩軍原是開赴南趙對付秦軍,猛然回頭對燕,只是偶然而已。燕王喜由是恍然明白——其時,假若秦軍當真攻趙,燕軍的背後偷襲戰定然大獲成功!存瞭如此想頭,燕王姬喜心有不甘,老是覺得趙國不是不能攻破,只是要選準時機而已。如此苦苦等待了八年,在燕王喜的第十二年,燕國君臣一致認定:攻趙的真正時機終於到來了!
姬喜找到了一個老名臣知音,此人便是燕昭王時期的老臣劇辛。
燕王姬喜重新起用劇辛,任劇辛職任上卿,總領政事。此時的劇辛,已經失去了英年時期與樂毅變法的睿智清醒,變得剛愎自用而不察天下大勢。在燕王喜遍召大臣會商,尋求攻趙知音之時,劇辛一力主張攻趙,圖在自己手中重新振興燕國霸業,使自己成為燕國的中興名臣。由此,劇辛與燕王姬喜一拍即合,確定了燕國再度對趙作戰的國策。劇辛判定的所謂真正時機,有兩個憑據:其一,趙孝成王方死,其子趙偃即位,趙國必不穩定;其二,廉頗、樂乘自相攻擊,樂乘已經逃來燕國,廉頗也逃亡魏國,趙國腹地大軍以龐煖為將,趙國軍力必然大衰。如此情勢之下,劇辛力促燕國秘密籌劃再度攻趙,姬喜自是欣然認可。
然則,燕國君臣萬萬沒有想到,這次事情卻反著來了。
趙偃(悼襄王)也是初位建功業,竟先行下令李牧攻燕。燕軍尚未開出,李牧邊軍已經揮師東進,一舉攻下了燕國的武遂、方城兩地,方始歇兵。燕王姬喜大為尷尬,一心只要南下猛攻趙國腹地大軍。召劇辛會商,老劇辛傲然一句:“龐煖易與耳!”燕王姬喜大是奮,當即下書以劇辛為主將,率軍二十萬大舉攻入趙國腹地。
原來,劇辛當年入燕之前曾遊學趙國多年,一度與龐煖同為縱橫策士,奔走合縱往甚多。在劇辛的記憶裡,龐煖從來不知兵,也沒有提兵戰陣的經歷。如此龐煖,自然是很容易對付的。不料,龐煖實則是不事張揚的兵家之士,其戰陣才能幾乎可與李牧抗衡。劇辛大軍南下,龐煖立即率趙軍二十萬擊。結局是:龐煖趙軍一舉斬首燕軍兩萬餘,並在戰場擊殺了老劇辛!若非當時秦軍已經深入趙國背後,對趙國構成巨大威脅,以及趙國內政出現巨大混亂,只怕龐煖直接攻下燕國都城亦未可知。
自此一戰,燕王姬喜情大變。
燕國原本不是倉廩殷實之邦,唯賴燕昭王時期攻破齊國七十餘城,盡行掠奪了齊國的如山財富,才積累了一時豐盛的軍資糧秣。數十年過去,燕國內政非但一無更新,反倒是每況愈下。及至姬喜即位,府庫存儲業已大大減少。姬喜再三圖謀攻趙,其意正在效法燕昭王破齊富燕之道。不想,十二年之內燕國兩次大戰均遭慘敗,糧秣輜重幾乎消耗一空,兵力更是銳減為二十萬上下。名臣名將,也是死的死走的走,國政謀劃連個得力臂膀也沒有了。國無財貨,朝無棟樑,姬喜心灰意冷了。於是,周王室老貴胄的傳統秉發作,姬喜以寬仁厚德為名,甚事不做,奉行無為而治,整只在燕山行宮狩獵消磨,將天下興亡當做了事不關己的過眼雲煙。
倏忽十一年過去,才有一縷清新剛勁的風吹進了燕國廟堂。
姬喜即位的第二十三年,太子丹從秦國逃回了燕國。
太子姬丹,是燕王姬喜的嫡長子。可是,這個嫡長王子在燕國宮廷尚未度過少年之期,便開始了獨有的坎坷磨難。其時,燕國已經衰弱。為結好強國,姬丹踏上了如同很多戰國王子一樣的獨特的人質旅程。戰國之世,人質邦大體有兩種方式:其一,強國之間為保障盟約穩定,相互派出重要的王室成員作為人質進駐對方都城;一方負約,則對方有處死人質之權利;譬如秦昭王之世,秦國派於趙國的公子嬴異人,即是此種人質。其二,弱國為結附大國,派出王室成員為人質,進駐大國都城,以示忠於附國盟約。少年姬丹所做的人質,便是這種人質。就人質本身而言,以國君嫡長子為最貴。因為,國君嫡長子,大多都是事實上的太子,也是最大可能的國君繼承人。姬丹雖然年少,然卻有嫡長子地位,自然是進入大國做人質的第一人選。因了這般緣故,燕王姬喜早早將姬丹立做了太子,使姬丹以太子名義進大國做人質,以示燕國對盟約大國的忠誠。當然,太子名分對姬丹在他國的處境也有些許好處。如此,太子丹的名號,早早便為天下所知了。
太子丹的人質生涯,開始於趙國,終結於秦國。
燕王喜即位之初,強盛期的趙國尚是燕國最大的威脅。為保燕國安寧,太子丹在趙國做了許多年人質。秦趙長平大戰後,秦趙俱入低谷。呂不韋當政時,為在秦國低谷期與趙國求取平衡,呂不韋著意結好燕國,以增加對趙國的制衡。燕王喜對天下第一強國的示好大是欣然,更兼其時燕國正在圖謀攻趙,遂立即在與趙國訂立休戰盟約後,又立即與秦國訂立了秘密盟約。於是,燕王喜將太子丹藉故從邯鄲召回,改派往秦國做了人質。
或是天意使然,太子丹在趙國做人質時,秦國的少年王子嬴政也在趙國尚未歸秦。嬴政外祖乃趙國鉅商卓氏,其時,嬴政尚叫做趙政。趙國風習豪放,趙政雖非在朝貴胄公子,也一樣能出入王城。或是在王城之中,或是在市井遊樂之所,總之,兩個少年王子是相遇了,結識了,還有了少年誼。以年齡而言,趙政八歲時離趙歸秦,與太子丹結之時,當在八歲之下的孩童之期。而太子丹,則肯定大得三兩歲,再小,便不可能做人質了。如此,太子丹必是童稚趙政的小哥哥,其遊來往,也必定是純真無的少年樂趣。此後嬴政歸秦,歷經風雨坎坷,在十三歲時成為了不親政的虛位秦王。
倏忽二十餘年,天下風雲變幻,燕趙秦三國的格局也發生了巨大變化:秦趙血仇未消,相互攻伐不斷;燕趙兩國兩次大戰,燕慘敗而趙大勝;燕國雖與趙國結下了大仇,卻又只得忍氣聲地訂立盟約而成盟邦。當此之時,秦燕兩國無戰且盟約依舊,依著戰國邦常道,秦國要借重燕國牽制趙國,燕國已經完全可以召回人質了。然則,事有奇正,此時的秦國恰恰已經走出了低谷,秦王嬴政已經親政,一統天下之志已定;於是,兩國邦發生了悄無聲息的巨大變化:秦國對燕國的倚重不復存在,而變為秦國力圖掌控燕國,以防其在滅國大戰中輔助趙國。如此格局之下,秦燕兩國縱然盟約依舊,且燕國並未觸犯秦國,燕國還是無法召回太子丹。究其實,當然是秦國不願放回太子丹。本原因,在秦國要掌控燕國,使燕國負秦有所顧忌。為此,秦王嬴政對這位太子丹很是冷漠,絲毫不作少年好友待之,明確下令軟囚太子丹,不使其迴歸燕國。太子丹痛心疾首,屢次上書秦王請求歸燕,都是泥牛入海般沒有迴音。
“烏頭白,馬生角,子或可歸燕也!”秦王唯一的回答,使太子丹徹底絕望了。
許多年後,天下風傳一則秘聞:自秦王令出,太子丹仰天長嘆,咸陽王城的烏鴉果然白頭,馬頭果然長出了牛一般的角;秦王得報,視為天意,遂不得不放了太子丹。事實卻遠非如此離奇神妙,而是一則驚心動魄的太子丹逃亡事件。
原來,太子丹明白秦王政不會放他歸燕之後,不再圖謀於說動秦王,而是從此開始了逃離秦國的秘密謀劃。歷經半年多試探,太子丹終於通聯了在咸陽的燕國商社,謀劃出一個替身之法:由幾位燕國大商物一個與太子丹極其相像的年青商人,給太子丹做舍人;其人開始進入有秦國吏員兵士護衛的太子丹寓所時,須得以面目有傷為由以黑紗遮面;但有時機,即以此人為替身留於寓所,太子丹喬裝離開,由商社馬隊護送逃出秦國。密謀既定,太子丹立即付諸實施。不久,太子丹寓所便多了一個面容傷殘而終蒙面的太子舍人。一年之後,秦國朝野忙於籌劃大舉東出滅國,秦王率領群臣趕赴藍田大營觀兵。太子丹一如謀劃行事,果然逃離秦國。及至秦國發現太子丹逃亡,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月。
秦王嬴政大怒,立即飛書常駐燕國的頓弱:威燕王送回太子丹,否則發兵攻燕!旬之後,頓弱回書道:“燕國沉淪不堪,縱增一太子丹,與國無補也。滅國大戰方略有序,此時既不能對燕用兵,何須威恐嚇而使其警覺焉!臣意:太子丹既有替身,秦當佯作不知可也。”秦王嬴政一番思忖,覺頓弱之策大是有理,遂下令執掌邦的行人署對太子丹寓所守護如常,不予理睬,只看燕國如何處置。
久經磨難的太子丹歸燕,已經是三十餘歲的心志深沉的人物了。
太子丹明幹練,與父王姬喜相處三月餘,便重新獲得了父王的完全信任。其時燕國仍然沒有領政強臣,姬喜又心灰意冷遊獵成習,早已經疏於政事了。於是,姬喜索下了一道密令:太子丹鎮國總攝政事,燕國大臣勿洩於外,秦國知曉與否聽其自然。
如此,太子丹在燕國開始了獨特的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