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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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而通俗的子,常常讓於守業到不真實。他時常陷入到回憶之中,回憶特工科那個年輕的夢想,有時還會想起怡湘閣。這一切都如同夢一樣,在他眼前溜走了,恍惚中,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
他站在院子裡的那棵樹下,樹下埋著那張委任狀,而委任狀也時常讓他到莫名的虛假。他有時會問自己,真的有這樣一份委任狀嗎?
白雲蒼狗。兒子於定山上中學了,兒子的上已生出了一層茸,再過幾年,就是一個堂堂的男人了。做特務的子裡,一切都是水波不興,沒人與他聯絡,他也無法和別人聯絡,只能忐忑地等待。有一陣子,他曾懼怕有人找他聯絡,這時他就會想到劉習文校長,他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起初,他還做著少將專員的夢。隨著時間的逝,這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夢想只是一個夢了。偶爾的,他藉著給樹澆水的機會,偷偷地取出委任狀,匆匆地看上一眼,又埋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委任狀還在,他的心境卻是另一番模樣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於守業只是今天的於守業了。他現在的身份是陸城中心學校的一名資深老師。
如果沒有1966年的到來,於守業一家的生活肯定會是另外一種情形,但是隨著1966年的來臨,於守業就有了新的故事。
那一年,於定山初中畢業,懷著少年的夢想升了高中。著名的1966年邁著堅實的腳步走了過來。於是,一切都亂了,先是紅旗和標語佈滿了大街小巷,口號聲此起彼伏,人們的臉上綻放著早二月般的氣。
學校停課了,紅衛兵的袖章戴在了於定山這幫孩子的手臂上,停課後的孩子們沒事可幹,便給老師貼大字報,還把老校長剃了陰陽頭,推到大街上游鬥。在這些進的學生中就有著於定山。
一直低調過子的於守業,預到這個世界要變了。他心裡一陣陣地發抖,發冷。他搞不懂眼前的一切對自己意味著什麼,他只能冷眼旁觀。
他看到老校長被兒子於定山從人群裡伸出的一隻腿,踹在股上,倒剪著雙手的老校長一頭栽在地上,眼鏡掉了,鼻子裡出了血。於守業看不下去了,他閉上了眼睛。
老校長是在劉習文被捕後來到學校的,是新政府派來的,在於守業的印象裡,老校長是個好人,再有一年就該退休了。剛來學校的時候,他的頭髮烏黑,講話很有底氣,對人也很好,見面就握手,他的手很大,也很溫暖。校長很關心老師們的生活,平時沒事就會找人聊聊,搬一張椅子坐老師跟前,聊會兒家常,又說些閒話,很可親的樣子。校長也找於守業聊過,問了生活,又問身體,每次都拍著他的肩說:小於啊,有什麼困難就提出來,咱們有組織,一定幫著解決。
每次,於守業都搖搖頭,笑一笑,心裡舒服的,就想:校長是個好人。
看見老校長被兒子踹倒了,他渾身哆嗦著,咬了咬牙。
晚上回到家,他看到意氣風發的於定山也從外面回來了。他盯著兒子,又咬了咬牙道:你不該那麼對待老校長。
兒子梗著脖子道:他是封資修,我們就要把他砸爛。
兒子的話噎得他半天沒有過氣來,他哆嗦著身子,用手指著兒子說:你、你這麼做傷天害理。
兒子揮了揮手,不屑一顧地說:你少管,我要革命。
他真的怒不可遏了,竟揮起手,扇了兒子一個耳光。手從兒子的臉上落下來時,他到五指火辣辣的,半邊膀子都在發麻。兒子從小到大沒讓他費過什麼心,一直都很乖巧。這一耳光驚動了正在廚房做飯的小蓮,她甩著手跑出來,看見兒子捂著半邊臉,不認識似地盯著於守業。小蓮畢竟是女人,看到兩個男人這副樣子,一臉的驚慌:你怎麼打孩子?
打完於定山,於守業就後悔了。他蹲下身子,抱住了頭,一抬眼就望見了院裡的那棵樹,他在心裡一遍遍地想:我是特務,我是特務啊,我怎麼就打人了?
也就是那一巴掌,兒子於定山從此不再與他說話,每天梗著脖子在院裡進進出出,臂上的袖章依舊光彩奪目。也就是從那以後,於守業很少去學校了,反正學校也停課了,去不去一樣。他經常蹲在院子裡曬太陽,然後眯著眼睛看院子裡的那棵樹。
他做夢也沒有料到,厄運會發生在小蓮身上。
一天傍晚,小蓮披頭散髮,神情低落地從外面回來了。回來後的小蓮,跑到臥室趴在上大哭了起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問:怎麼了?
小蓮一邊哭,一邊說:他們說我在舊社會幹過不乾淨的營生。
說完,又嗚嗚地哭。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著手立在一邊,心裡說:怎麼會是這樣。
小蓮忽然不哭了,坐起來,一張淚臉望向他:你知道我乾淨不乾淨,你給我去做證明,告訴他們我是乾淨的。
他愣在那裡,想自己又能替她證明什麼呢?
小蓮曾是怡湘閣的姑娘,這是事實。他們這樣講小蓮,是衝著怡湘閣來的,乾不乾淨並不重要。他不解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起怡湘閣,他都快把它忘記了。
從此,小蓮便成了靶子,很快被人剃了頭,標準的陰陽頭,還在脖子上掛了一串不知從哪裡來的舊鞋子。針織廠的造反派和一群紅衛兵舉著拳頭,喊著口號隨著小蓮的身後走街串巷。他們還讓小蓮一遍遍地重複著:我是怡湘閣的女,我不乾淨——小蓮一邊淚,一邊說著自己是女。
“女”的字眼,在那個年代裡是那麼的新鮮和刺,很快就引來了眾人的圍觀,人們指指點點,興奮地議論著。
梗著脖子的於定山,一下子就蔫了,他已經被學校的紅衛兵組織開除了,失去了革命的權力。前些子,他還踢出了革命的一腳,沒想到,轉眼就被革命了。
那年秋天,於定山報名下鄉了。其實不報名也會輪到他下鄉。臨走那天,他一句話也不說,狠狠地看了母親,又看了父親。小蓮從上爬起來,扯著兒子的衣角說:孩子,到了鄉下給爸媽來個信兒。
於定山狠狠地把母親的手甩在一邊,丟下一句:這個臭家,我再也不回來了。說完,背起揹包,重重地摔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