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晨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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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遲到?”
“不遲到!”
“不行,你一定會遲到!吧脆陪我一起去,你到後臺來幫我化妝!馬上走!”一個愛撒嬌的小妹妹,不容分說的拉走了她的姐夫,留給我的是寂寞而空虛的夜晚。但是,他的脾氣那樣好,代替了你去做長姐兼母親的責任,你能夠不他?
“姐夫!來,到花園裡來打羽球,拍子給你!接好了!快!”接住了拋過來的拍子,他斜著眼睛看她,皺起眉頭。
“不許皺眉!”小恬警告的喊:“我們比賽,誰失的球多,誰請客看電影!”推著輪椅,我停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前,望著花園裡那兩個跳蹦奔跑的人影,望著那忽上忽下的球拍,望著那像只大白蝴蝶般翻飛著的羽球。他一拍打重了,球飛進了玫瑰花叢中。小恬大笑著跑進花叢去拾球,接著卻驚呼了一聲,跳了出來。
“什麼?”那個“姐夫”關心的了過去。
“刺。”小恬簡潔的說,舉起了手。
“痛嗎?”
“姐夫”握住了它。
“沒什麼。”但“姐夫”的手卻沒有放開,妹妹也沒有縮回,然後,妹妹臉紅了。跳開了去說:“來!我們繼續!”球拍子又舞起來了,羽球又開始了翻飛。但是,一個打得那麼零亂,一個接得那樣無心。不到一會兒,妹妹把拍子往地下一頓,揚著頭說:“你輸了!請客!”
“當然。哪一家?”
“新生大戲院的電影,青龍的咖啡!”
“還有沒有?”
“不錯!”腦袋歪了歪,再加上一句:“中央酒店的冰淇淋!”
“太多了!應該…”
“不許還價!”小妹妹挑著眉,聲勢洶洶。
“姐夫”苦笑笑,無可奈何。然後,妹妹跑進屋來換衣服,大領口,窄裙子,成的
脯在衣服中起伏。你望著她,不肯相信她已經長大了,仍然堅信她還是個提著花籃撒玫瑰花的八歲小女孩。望著她挽著“姐夫”的手並肩而去,你竟看不出她已長得和“姐夫”的眼睛一樣高。
“姐夫,教我跳舞!”
“姐夫,溜冰去不去?”
“姐夫,到福隆海濱浴場去游泳,如何?”姐夫這個,姐夫那個,你卻充耳不聞,只因為她是小妹妹,永遠長不大的小妹妹。
於是,有一天,小妹妹躲在房裡不肯出來了,她的雙頰失去顏,眼睛黯然無光,行動恍恍惚惚,做事昏頭昏腦。深夜,我推著輪椅到她門口,可以聽到她低低的、不能抑制的啜泣。而那個“姐夫”卻整
整夜,坐在客廳中
菸,一支接一支,
得面
發黃,容顏憔悴。生活一下子就變得那麼煩悶,那麼緊張,而又充
著那麼令人窒息的壓力。他變得暴躁易怒和難以接近。家中像個埋藏著火葯的倉庫,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不出去玩?”飯後,我望著他問。
“你陪我嗎?”他冷冷的望我,殘酷的再加上一句:“或者我們可以去跳舞。”我把毯子拉到下巴上,冷得發抖。我沒有做哈安瑙,妄以為婚姻可以拴住白理察,多傻。他跳起來,不安的皺皺眉頭:“對不起,我隨便說的。”他走出房間,關上門,把一個寒冷淒涼和痛楚的夜留給了我。然後小恬跑出她的“殼”用她溫暖的手攬住我,蹙著眉說:“別和姐夫生氣,他胡說八道!”憑什麼她該為他的話道歉?憑什麼她要因他的壞脾氣不安?可是,你竟看不出燃在她眼睛裡的愛情之光,只為了她是個小妹妹,逗人憐愛而又永遠長不大的那個小妹妹!
她高中畢了業,留起一頭長髮。馬尾巴上扎著綠的綢結,穿上一襲淺綠
的薄綢洋裝,活躍在
光之中,花園的石頭上,只要她坐著,馬上群芳失
。那位“姐夫”如痴如呆,竟
凝眸,目光不能從她的身上移開。小妹妹長成了,到這時,我才能勉強自己相信。然後,她開始晚歸,他的應酬也越來越多,有那麼多時候,他們會“巧合”的碰到一起,再結伴歸來。一天深夜,我坐在花園的暗影裡,他們雙雙走入大門,她的小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當那門廊掩護著他們的時候,他的嘴
落在她的發上。
“跟我去。”他低低的聲音。
“到哪兒去?”
“去香港。”
“不。”
“請你。”
“我不能對不起姐姐。”
“我已經為她埋葬了十年的幸福,你知道她是什麼?她只是我的累贅!”累贊!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說。我在寒夜中顫抖,身邊的小編木叢都發出簌簌的響聲。
“啪!”的一聲“姐夫”的面頰上捱了一記,我那親愛的小妹妹啜泣了起來:“你怎能這樣說?你太殘忍,你對不起姐姐!是你當初求她嫁給你的。”
“一個人,如果當他‘做’的時候,就能知道他未來該‘受’的是什麼就好了。可是,他不會知道,而當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挽回了。”他的聲調那麼蒼涼,那對我是個太陌生的聲音,糅合著痛苦和絕望。
“她是你的子,你每天面對著她,但她不能陪伴你,不能和你出入公共場合,不能一起遊戲、探友、娛樂!她使你必須放棄許多東西,陪著她過一份不正常的生活。
積月累,當年的幻想成空,美夢消失,留下的只是沉重的負荷。”他停止了,把頭埋在手掌心中。我的心臟收緊,澈骨澈心的寒冷使我哆嗦得像風中的枯葉。
“姐夫!”一聲低喚,帶進了數不清的柔情。
“你去嗎?”
“什麼?”
“香港。”
“不行!我不能!”她摔開了他,走進屋裡去了。他獨自站在門邊,燃著一支菸,默默的著。寒夜裡,菸蒂上的火光淒涼落寞的閃著。我不恨他了,我同情他,只因為我愛他太深。十年,我佔據他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小恬。媽媽臨終的時候,握著我和她的手說:“彼此照應,彼此照應!”那是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小恬,她確曾照顧過我,推著我在街頭散步,念小說給我聽。不憚其煩的告訴我她在學校中的瑣事。小恬,那是個甜
的小妹妹。但是,她健康,她年輕,她美麗,她可以找到任何一個男人,為什麼她卻偏偏選中她的姐夫?這個男人不會成為她生命中的全部,因為她還擁有那麼多令人羨慕的東西!可是,這個男人卻是我整個的世界!小恬,她居然成了我的掠奪者,一個親愛而又殘忍的掠奪者。有那麼長的一段時間,我眼看著他們在“道義”和“私情”中掙扎,眼看著小恬
益憔悴,眼看著子嘉形容枯槁。但,我自己所受的煎熬卻百倍於他們!有無數次,我坐在輪椅中,默默的看著小恬在室內蹣跚而行,我竟會有著撲上前去,捉住她,撕打她,唾罵她的衝動。又有多少次,我想拉住她,哀懇她,祈求她,請她把丈夫還給我!可是,我竟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下意識的壓抑著自己,等待著那最後一
的來臨。我無權去爭取我的丈夫,只為了老天沒有給我如常人一般的健全!那麼,當我已比一般人可憐,我就該失去更多?這世界是多麼的不平和殘酷!終於,那一天來了,我在他們的不安裡看出,我在小恬歉意的,盈盈
涕的眼神中看出。奇怪,我竟然冷靜了,如果必然要如此發展,那麼,就讓一切該來的都來吧。我寧靜得像一隻偃臥在冬
陽光下的小貓,卻又警覺得如同伺守在鼠
之前的小貓,冷冷的望著他們進行一切。當我在子嘉外出時,找出了藏匿在
屜中的飛機票,所有的事,就明顯而清楚的擺在我的面前了。我的妹妹,將和一個男人私奔,而這男人,竟是我的丈夫。霧在擴散,我在園中清冷的空氣裡已坐得太久了。把毯子裹緊了一些,我開始瑟縮顫抖起來。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松山機場了,他們知道我不會追尋他們,知道我無法採取行動!這一對正大光明的男女呀!難道必須要私奔才能解決問題嗎?我用手支著頤,靜靜的哭泣起來。哭泣在這晨霧之中,哭泣在陰寒惻惻的
光裡。長年的殘廢早已訓練得我堅強不屈,但現在,我可以哭了,反正,世界上已只遺留下我一個人,讓我好好的哭一場吧!
“太太!太太!”阿英跑了過來。
“什麼事?”我拭去了淚痕。
“有一封信,在書桌上。”望著那信封,我早已知道那是什麼。我笑笑:“還放在書桌上吧,我等一下再看。”阿英把信封拿回去了。我繼續坐在薄霧濛濛的花園裡。霧散得很快,扶桑花的枝子上,已沒有那沉甸甸白茫茫的霧氣了。我閉上眼睛,希望能就這樣睡去,沉酣不醒。
一陣飛機聲從我頭上掠過,我仰頭向天,睜開眼睛,望著那破空而去的飛機,太陽正撥開雲霧,在機翼上閃耀,漸漸的,飛機去遠了,消失了。我的眼睛酸澀,而心底空茫。這飛機上有他們麼?在海的彼端,他們會快樂幸福嗎?我又微笑了,我知道他們永不會快樂,無論他們走向何方,我的陰影將永遠站在他們的中間。只為了他們兩個都不夠“壞”他們真正的負荷不是我,是他們自己的“良心。”門外有汽車聲,誰來了?反正不是來看我的,我再也沒有朋友和親人。可是,大門開了,一個綠的影子閃進了花園,我愣了愣,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恬!你遺忘了東西了嗎?你沒有趕上班機嗎?接著,子嘉出現了,他們看來如同一對
失的小兔子。
“怎麼了?你們?”我喃喃的問。
“姐姐,”小妹妹閃動著大眼睛,嘴角浮起一個美麗淒涼而無助的微笑。
“我們在霧裡散步,走得太遠了,只好叫汽車回來。”是嗎?只是一次霧裡的散步嗎?我看看子嘉,他正靜靜的、惻然的、求恕的望著我。小恬向我走過來,把手扶在我的輪椅上,幽幽的說:“回來真好。姐姐,要我推你去散步嗎?”我的眼睛溼潤了,有個硬塊堵住了我的喉嚨。到底,我那小妹妹還是太善良了。
“良心”竟然連你上飛機都阻止了嗎?我嚥了一口口水,微笑的說:“是的,推我去看看霧。”
“霧已經散了。”小恬說,推我走向後花園。我知道,我必須給子嘉一段時間,去運進那口箱子,和毀掉那封信。我真慶幸我沒有拆閱那封信。
真的,霧已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