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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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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阿凱的朋友嗎?”男人仲出手與她一握,“是剛從國外唸書回來的嗎?”要是告訴他自己並非進口的洋貨,而是本地的土產還是極便宜的那種,不知他會不會掉頭就走?

她一笑,“不是。”她這種模糊的回答搞得這男人十分糊塗,但又不肯承認自己理解能力差,於是繼續費口舌,“今天家父過生,匆忙了點沒準備什麼節目,很無聊是嗎?”原來他是這家的少爺!敝不得明明滿臉掛著什麼都不放在眼眶的神情,卻又處處顯示出容忍的禮貌。他是替哪位紅顏知已來當探子的?總不至於對自己有意思吧?

柏樂怡才不願與他多搭活,迅速將目光滑開,落到不遠的草地上。

但是,這一落,使她全身驟然僵住。

綠茵上,站著一對璧人。男的笑容溫和,女的妝扮明豔。

是他們嗎?

呵,應該不會錯。雖然她儘量抹去那段記憶,但沒想到事隔多年,一切還彷彿昨,如此清晰,就連他們說話的語氣、慣用的眼神也記得清清楚楚。似乎只要稍稍一閉眼,往事就像電影般,馬上轟轟烈烈的播放著。

聽說,他們畢業後便訂了婚。如今,他在她父親的公司裡身居要職,被風采雜誌評為年度十大傑出青年,不久,等她完成海外的學業,他們將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更英俊了,穿著英式手工西裝,舉手投足間完全洗去了昔窮學生的土氣,儼然駙馬爺的氣派。而她,從小就會打扮,現在又讀的是時裝設計,一向都是走在時代的尖端,那麼耀眼,如夜空裡的明星。

柏樂怡到杯裡的酒在顫抖的手間潑灑出一滴,金的水珠濺到綠葉上,在這一瞬間,他們無意中也看到了她。

六雙眼睛會了好幾秒,不打招呼看來是不行了。

羅珊拉著未婚夫走過來,綻放笑顏,“樂樂,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些什麼?”她用手肘頂了頂未婚夫,“快跟咱們的老同學問好呀!傻愣著幹什麼?樂樂你別見怪,他最近忙生意忙昏頭了,老是犯糊塗。”翁家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樂樂,你還好嗎?”這蒼白,不知是因為忙生意忙得累了,還是有別的原因。

不敢多看那張昔悉不過的俊顏,只把目光投向羅珊,柏樂怡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天外飄過來似的,“珊珊,聽說你出國留學了,是去美國嗎?”

“美國?”羅珊的聲音一向尖厲,像飽含諷刺,“開玩笑,我讀時裝設汁的去美國做什麼?你是沒見過美國學生設計的那些衣服,毫無創意可言,他們的畢業展簡直比百貨公司的賣場還平庸!這一科,要就不讀,否則一定要去巴黎。樂樂你有時間一定要來巴黎看看,我在賽納河畔買了幢房子,窗臺邊種了許多鬱金香。”

“有時間一定去。”幸好這些年到歐洲進貨從未遇見過她。

“怎麼,你們都認識呀?”溫大少上前湊熱鬧,羅珊白他一眼,並不理會。他只好訕訕地走開。

“樂樂,這個姓溫的是你的朋友!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他可是個沒什麼品味的土包子,看過他新買的跑車嗎?居然是亮黃的,把頂篷一蓋,開到馬路上會讓人誤以為是計程車。可笑吧?像不像七十年代的小太保?虧他老子還算有錢人,也不好好調教-下這個獨生子,看看他們辦的這是什麼花園宴會!”羅珊從前在國內念大學的時候,就喜歡在校刊上發表批評文章,時政局勢,社會。見人罵人,見鬼罵鬼,筆法十分犀利,被稱為“x大學文壇一把刀”柏樂怡搖頭淡笑。

“我們剛剛認識,並不。”尖銳的目光掠過她的口,尖厲的聲音又響起,“呀!樂樂,這新款項鍊前兩天才上市的,你就戴上了?不過,也難怪,聽說你最近常常跑歐洲進貨,花換得比較快也是正常的事。”羅珊兩眼湊近,像在審視,“唔…其實用鑽石和珍珠鑲成花形也蠻漂亮的,珍珠的柔和、鑽石的透明,兼而有之。不過,怎麼總給人不夠大方的覺…”柏樂怕一邊聽著沒先沒了的品評,一邊飲著摻了酒的飲料,眼皮有些發沉她覺到站在旁邊的翁家良跟她-樣默默無言,她沒望他,他也不敢望她,兩人之間隔著羅珊的聲音,從許多年前。這聲音就像一條無形的大河,把他們曾經親密的關係隔斷了。

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杯接著-杯,她知道自己要醉了…

花園另-角落裡的凱森,正被一群小姐太太包圍得密不透風,年紀稍大的,便倚老賣老,像對待-個小男生那樣摸摸他的頭髮,或拍拍他的臉頰。衣角也被魔爪拉得發皺——“凱凱,越長越帥啦,什麼時候請伯母喝喜酒呀…什麼?還沒意中人?不要緊,伯母給你介紹!我那幾個侄女隨你挑…怎麼?還在跟你爹他慪氣,不肯搬回家住呀?你大媽小媽最近都瘦了一大圈嘍…聽說你和人合資開了一間叫阿波羅的夜總會生意很好?改天請伯母們去玩玩?”可憐的凱森苦笑著,學習戰鬥中的士兵,衝過層層封鎖線,待到終廳鑽出人牆之後,卻發現金的水池邊,伊人已不見蹤影。

“樂樂——”心中-慌,他對著附近的綠林大叫數聲,不見回答,素來沉著的俊顏頓時抹上焦急的神

“阿凱,我爹地請你過去切蛋糕!”毫不知情的溫太少這時傻乎乎地靠近,伸出一隻找死的手,搭上那個心情焦慮的人的肩,於是,焦慮的人立即變得暴跳如雷——“媽的,你把樂樂拐到哪裡去了!說!”他揪住他的領口。

“樂樂?誰呀?”溫大少脾氣好,沒生氣只愣愣地問。

“就是剛剛坐在這裡的那個女孩!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剛才只有你一個人跟她說過話,我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

“剛剛坐在這裡的…”遲鈍的人思索良久,終於喚醒記憶,“穿紫小禮服的那個?”

“媽的,少跟老子裝傻!”

“我是跟她說過話,不過後來又有兩個人跟她說了話,我就被其中一個女的趕走了。所以,我不是惟一一個跟她說話的。”他一本正經地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管你,說!她現在人呢?她要是丟了,就是在你們溫家丟的!我只找你們姓溫的要人!”

“也許她喝了太多香檳,去洗手間了。”

“是嗎?”他懷疑的看著他。

“呃…先前好像看到她往車庫那邊去了。”他保證著,“真的,我以為她是想上洗手間但走錯了方向,正想指引,可是這時一群客人把我擋住了,等我突破重圍,發現她人已經不見了…耶,阿凱,你要跑去哪裡?我爹地在那邊等你切蛋糕…”被得糊里糊塗的溫大少,看見凱森飛也似的向車庫奔去。咦?阿凱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只不過走丟了一個女人而已。他不是一直都說頭皮屑都比女人值錢嗎?他不是寧可翻箱倒櫃找一條失蹤的領帶,也不肯理會一個為他自殺的女人?今天真是奇了!溫太少掐了掐手腕,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樂樂!”車庫裡,凱森一眼就看到了依在他車子旁邊,吐得一塌糊塗的紫衣女孩。

她的髮髻鬆了,縷縷沾著汗水的髮絲貼著發青的面頰,眼睛不知怎麼地,又紅又腫,像水桃。一陣酸澀的痛楚瀰漫了凱森的心,這種既疼痛又溫柔的覺,他從沒體會過。

“樂樂。”他走過去,環住她的,發現聲音裡有一絲哽咽。

“凱森?”柏樂怡回頭怔怔地看著他,慘淡一笑,“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再也不跟那幫-嗦鬼胡糾變纏了,我們現在就回家。你不要到處亂跑了,懂不懂?我…我會擔心的。”臂膀的力道緊了緊,彷彿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讓他把眼前瘦小的人兒摟在懷裡,保護一輩子。

“園子裡太吵了,我想還是在車上等你比較好。幸虧我還認得你的車子。”她昏沉沉的腦袋直往下墜,擱到了他的肩上。

“聰明!”他把肩膀移近些,方便她的依靠。嘴角由於伊人無意中親暱的舉動而隱隱-笑。拉開車門,卻發現她並不上車,只低著頭,彷彿要在地上尋找什麼。

“怎麼了’”他不解。

“簪子…丟了。”柏樂怡忽然哭起來像個無助的小孩,“我不知道把你的簪子丟到哪裡去了。”

“不要緊的,丟了就丟了,我們再去買更漂亮的,”他拍著她的背,給予安

直覺告訴他,她的傷心,並不是團為一隻簪子。

“我在草地上找了又找…來來回回地找…可就是找不到。我是不是很沒用?”她一定喝了很多酒,連呼中都帶著酒味。

“誰敢說你沒用?我找他算賬!”凱森將她拖入懷中,她凌亂的發,用指尖輕輕梳理。

“他說的,他說我沒用,不能幫他完成學業,給不了他一個大好前程。他說我…很沒用。”他?是誰!苞她酒醉有關嗎?一股無明火自心中竄起,他很想把那個“他”湊個半死。

“我們回去找簪子好不好?我不想!不想這麼沒用。”柏樂怕掙扎著向前走兩步,卻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膝蓋驟然一撞,滲出血來。

凱森心中一緊,也跟著跪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將她包裡在自己的臂彎中。手邊沒有帕子,焦急之中,扯裂她裙襬的一角,纏繞那傷口,止住不斷滲出的血。

從前並非沒有見過血,只是從她膝蓋滲出的鮮紅讓他到無比痛苦,一滴滴血像一針,無聲無息刺入他的心。

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膝蓋,縱聲大哭。

“裙子…破了,裙子,好貴的…”脆弱在這哭泣中徹底釋放。

“不要緊,我們冉去買,買更貴的。”他吻著她的前額,哄著,勸著,用一種他自己聽了都會嚇-跳的溫柔語音。

語無倫次的人又哭了-陣,嘀噥了一陣,終於累了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凱森心情複雜地凝望著她,將那嬌弱的身子抱至車子後座上。

草莓型的靠墊讓柏樂怡像個孩子-樣睡在軟綿綿的空間裡,晶瑩的淚珠掛在腮邊,更顯稚氣。他不敢相信平時兇巴巴的人,此刻居然如此安靜可愛,讓他忍不住想偷吻她。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

抑住想吻她的衝動,他嘆了口氣,發動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