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維曰予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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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首輔深得皇帝寵信,朝野上下側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門,行賄者、阿臾奉承者絡繹不絕。所有彈劾過他官員,輕者去之,重者致死,毫不留情。嚴首輔,慣於大力排除異己,戕害他人以成已私。
有這樣首輔,次輔自然難做。明哲保身,跟他同合汙,不好;潔身自愛,跟他劃案而坐,也不好。徐郴替自己親爹想想處境,心裡沉甸甸。
張勱彷彿沒聽懂似,微笑不語。阿遲祖父許“次孫女”為嚴家妾,嚴首輔對他已是坦然不疑。如今內閣之中秩序井然,並無傾軋,何需掙扎。
徐次輔無非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罷了。既然所圖者大,嘔心瀝血、鞠躬瘁所難免,發什麼概呢。不管文臣,還是武將,要想建功立業、功成名就,誰不是歷千辛萬苦。
飲宴之後,徐次輔微笑看向徐郴,“你書房,為父已多年不曾踏足。”徐郴長年躲南京,好容易回了京城,又另院別居,不能隨侍父親身邊,對徐次輔一直心懷內疚,聞言忙湊趣,“父親,兒子已這般大了,您還要查檢功課不成?”惹徐次輔粲然,眾人也都笑。
“你若不說,我倒想不起來。”徐次輔捋著鬍子發樂,“既想起來了,少不得認真查檢一番。還是老規矩,若功課偷懶,我也沒有旁話,只將尊請出,一頓好捶。”眾人越發笑厲害,憋也憋不住。
徐郴愁眉苦臉站起來,抱怨道:“前天發嫁閨女,昨天宴請親戚,今兒個忙活,女婿回門。都忙成這樣了,父親您竟趕著這時候查檢起功課來!”
“噗——”一聲,不知是誰噴了茶。
徐郴垂頭喪氣扶著徐次輔往外走,臨出門滿是眷戀回頭望了一眼。只為這一眼,徐二爺、徐三爺哥兒倆笑肚疼難忍,恨不得喚個人過來。
應該說,徐郴這綵衣娛親,是極為成功。身後傳來或隱忍或肆意笑聲時,徐次輔臉上笑意濃。
功課是怎麼查檢,也沒人知道。眾人只看到爺兒倆從書房回來之時,徐次輔神如常,徐郴神也如常。
午後徐次輔帶著子、兒孫離開燈市口大街時候,張勱和阿遲還沒走。
“岳父家飯食好吃。”張勱笑道:“我倆三天才回來一趟,怎麼著也要再蹭頓晚飯,方才不虛此行。”又惹來一通大笑。
“大房這女婿,倒是跟岳家極親近。”回去馬車上,徐二爺坐徐次輔身旁服侍茶水,說著家常,“父親,看他對大哥又恭敬又親熱,竟好似頂上半個兒子。”徐次輔閉目養神,並沒答話。大房這女婿若是用好了,豈止頂上半個兒子?怕是比老二、老三加起來還強呢。
只是素華…還記恨當初之事否?徐次輔忽有些煩惱。論理,莫說做祖父只是要將她許到嚴家做妾,便是要她去死,她也該毫無怨言。可飽讀詩書、賢淑端莊素華,內裡卻是桀驁不馴,絕不願為了家族、尊長而犧牲自己。
徐二爺殷勤斟了杯熱茶,“父親可口渴?喝了不少酒,釅釅喝杯熱茶,便舒服多了。”徐次輔慢慢睜開眼,冷冷打量著眼前次子。就是他那個不賢惠、不大度老婆,硬生生把素心這徐家正經姑娘養成了個畏縮女子,耽誤多少大事!若素心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可人,自己又何需打素華主意呢。素華嫡支嫡女,嫁到嚴家純屬明珠投暗。
“父親您…?”徐次輔眼光不善,徐二爺心中打了個突突,陪笑問道。方才還樂呵,這是怎麼了?我可是規規矩矩,沒招您沒惹您。
徐次輔冷冷看了他一會兒,“過兒前途也好,婚事也好,你都親自看著,不許你媳婦兒手!若他被人欺負了,我只問著你!”徐過,是徐二爺庶子。
徐二爺嚇出了身冷汗,滿臉陪笑,“父親您代過一回,孩兒哪敢忘了?記得呢,記得呢,錯不了。”其實不是,徐次輔確實代過他一回,“你媳婦不賢惠,過兒不能給她,你親自看著點兒。”但徐二爺嘴上答應,心裡不以為然,並沒當回事。徐過,他親生兒子,依舊是和從前一樣,不管不問。
“今兒個回了家,便把過兒身邊婆子、媳婦、丫頭都叫過來訓示一通。”徐次輔重又閉目養神,徐二爺擦擦額頭汗,暗暗慶幸,“幸虧父親不曾深問,若不然,豈不漏餡兒了?”燈市口大街,徐郴送走父親,把張勱叫到了書房,“仲凱,陪我說說話。”他眉宇間帶著憂鬱之,神頗為勉強。
張勱慢慢說道:“岳父,嚴首輔為人狡詐圓滑,宮中侍衛也好,內侍監也好,他都能折節下。是以陛下常起居、喜好、忌諱他都瞭如指掌,揣摩起上意來,從未失手。”徐郴苦笑,“仲凱,瞞不過你。”仲凱聞絃歌而知雅意,本不必自己開口。
張勱沉片刻,“岳父,鄧攸應該會是下一任羽林衛指揮使。”羽林衛指揮使這一年來走馬燈似,換了三四個人,都不趁皇帝心意。
徐郴有些吃驚,“鄧攸?是鄧貴妃弟弟吧。他是外戚…”外戚有爵位,有俸祿,通常不領實差。天家願意養著他們,卻不願意讓他們參政。
“這是有先例。”張勱輕輕提醒,“早年前,張太后叔叔伯伯、堂兄堂弟,被作命為錦衣衛指揮使、京營指揮使,大有人。”外戚通常不領實差,可擱不住皇帝陛下執意。
徐郴心中怦怦直跳。鄧攸姐姐鄧貴妃宮中有盛寵,他又要做親衛指揮使,若是這人能跟父親好…?宮中消息,唾手可得。父親不屑於和內侍監打道,可親衛指揮使,那是不同。
父親和嚴首輔相比,才具、名望都不輸給他,只除了揣摩聖意這一點!徐郴想想徐次輔肩上重擔,想想徐次輔無奈,額頭慢慢滲出細小汗珠。
“岳父您不必擔心。”張勱心生不忍,取出一方錦帕遞給徐郴,示意他擦去臉上汗水,“鄧攸此人還算有幾分能為,他若走馬上任,是好事。”徐郴驚喜看向張勱,張勱慎重、肯定點了點頭。徐郴高興拿著錦帕擦汗,好啊,父親能睡個好覺了。
徐郴樂呵呵擦了半天汗,已經沒汗了還擦。張勱笑道:“岳父,請賜還帕子。”徐郴也笑,“我命人洗了,再還給你。”低頭一看,“咦”了一聲,“仲凱,你品味頗為奇特。”這是一方淡綠錦帕,帕角繡著一枝淺紫梅花,簡潔大方,疏朗有致。按理說,男人帕子可沒這般講究。
張勱有些尷尬,“岳父,是阿遲。”這是阿遲連著玫瑰花一起送起自己,一直隨身帶著,今兒也不知怎麼著,竟把它拿出來了。
徐郴老懷大,笑咪咪把帕子還了回去,“仲凱,收好了。”雖說有些不莊重,不過,小兩口甜甜,很要好,這比什麼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