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成就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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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凌成就的父親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他對於自己的後代有著淳樸而美好的願望,並且把這種希望寄託在他們的名字上。因此凌成就的大哥叫存款,二哥叫套房,三哥叫兒,他叫成就。但是偏偏他們姓凌,於是在別人讀來,就成了零存款,零套房,零兒,零成就。
凌成就很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跑。凌成就的父親在確定小兒子不見了以後,長嘆一口氣說:那麼大一家子也難養,我有存款,套房,兒就夠了,成就我就不要了。
凌成就經過幾道轉手,最終來到城裡一戶知識分子家庭。主人姓郝,他等於是凌成就的養父,他為凌成就取名叫郝成功。
郝成功長大後,幼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被拐來的,他並不知道他的父母其實是養父母。——他也並不知道,自己原名叫凌成就。
郝成功從小最喜歡的人就是舅舅,舅舅留著比女人還長的頭髮,後背背一把吉他,整堆出一臉愁容,對著窗臺上的仙人掌彈琴唱歌。郝成功想學吉他。但是郝成功的養父並不這麼認為,他用自己的皮帶讓郝成功學習繪畫。過了幾年,郝成功在養父貨真價實的鞭策下,成了小縣城小有名氣的小畫家。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高中。那時他養父養母對他的繪畫已經不興趣,他們在意的是他是否能考上正經的大學。
郝成功放棄了打小就建立起來的興趣,全心全意投入到學習中去。三年後,郝成功考上了一本。在填志願的時候,他很想填美院,可是他養父母強烈反對,最後他隨大,填了個電子,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覺得是高科技,在二十一世紀能用得著。
郝成功四年大學畢業,大學生已經變成了不值錢的貨,不僅沒有包分配,連找工作都找不過技校學生。郝成功最後在養父母的幫助下,進入了一家事業單位當起了小工。郝成功並不在意起點,他認為只要自己努力肯幹,無論在哪裡,都能創出一番成就。
郝成功的單位效益越來越差,每年都會裁員。郝成功因為工作勤奮,責任心強,一直深得領導好評,只是工資一直都不見漲。郝成功曾經去參加了一次公務員試考,結果大敗而歸,他於是對此喪失信心;第二年有同學來找他一起考警察,他又覺得要去醫院做近視光手術,還不一定考得上,麻煩得很。於是他放棄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繼續捧著他牢靠的飯碗,拿一份微薄的工資。他有時也想去做做生意,但是每次一個計劃在腦袋裡想得差不多了,他又會臨陣退縮。
郝成功對談戀愛並不熱衷,郝成功的單位在城郊結合部,經常會有鄰村的大姑娘來跟他套近乎。這些女孩兒天真而熱情,卻不懂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離現代生活時尚之類的也很遠。郝成功對他們保持了冷靜和剋制。
很多年來,郝成功一如既往地守在老飯碗,獨自過著不鹹不淡的生活。
郝成功並不知道的是,每次當他產生一個追求未來美好生活的念頭時,他的靈魂就會分出一部分,在另外一個地方形成另一個他,來完成這個被掐滅的理想。
2、郝成功三十歲生那天,他獨自在住處,有點自憐自哀。這又是一個沒人記住的生。從他參加工作至今已經將近八年,八年來他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著快速而強勁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平整馬路與越蓋越高的樓房,還有越來越有錢的朋友。而郝成功的生活與八年前並無兩樣。這讓他只能拎著酒瓶抬頭看月亮,想想這皎潔的事物也是千年不變萬年不移,於是他獲得了一種別樣的安。
就在這時他的房門外傳來了很多腳步聲,好多手在敲著他的門。他很詫異,起身開門後,小小的住處一下子湧進來了一大撥人,他們看上去是如此悉,但又如此陌生。
正在郝成功雲裡霧裡之時,這撥人開始自我介紹:一個耳很多,手臂上有刺青的健壯男人說:我就是你,我對抗著父親的皮帶,我死活都要跟舅舅學吉他,我讀的是三大學,但是我在那裡遇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我現在有自己的樂隊,我每天在pub裡唱歌到深夜,很辛苦,但很開心,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很成功。
一個面容憔悴,眼睛卻很有神,戴一頂紅鴨舌帽的男人說:我就是你,我在填大學志願的時候,堅決填了美院,如你所見,我現在是個四方的畫家。我的畫已經可以養活我自己,我很驕傲,我覺得這是成功的開始。
一個西裝革履,面紅潤的人說:我就是你,我第一年沒有考上公務員,但第二年再接再厲,終於成功了。換了新單位的我依然努力工作,熱誠待人,我的職位升得很快。我相信我可以擁有非常成功而體面的人生。
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說:我就是你,我第一年沒考上公務員,但第二年我做了近視光手術,與同學一起報了警察。考上了。我從派出所小警員開始幹,因為工作出,現在已經是一名刑警了,前途無量。
一個手上戴著大的白金項鍊,肚皮開始肥大的人說:我就是你,我那時狠心放棄工作,下海鼓搗了幾年,過了幾年苦子,現在終於有一番成就!我的事業與我的收入正蒸蒸上,勢不可擋。
一個細皮,聲音溫和的人說:我就是你。我和鄰村的美美結婚了。這幾年,城郊村迅速發展起來,村委會都在割地皮蓋高樓。這裡的農民們都發達了,分錢,分房子,分店面。我做為他們的女婿,也獲得了很多好處。我現在不用工作,每天就在家陪陪老婆,帶帶孩子,錢基本上是不愁花。我有很多空餘時間培養我的愛好,我覺得這樣的人生也很經典。
那天晚上,郝成功們在郝成功的住處喝酒聊天。他們都非常開心,非常快樂。郝成功於是也非常開心,非常快樂。只是在他們醉醺醺地告辭離去之後,郝成功又坐到陽臺,拎著酒瓶,與月亮惺惺相惜。
3、郝成功四十歲的時候跟三十歲並無兩樣,又到生了,他隱約覺得他們會再一次來找他。他打掃房間,在冰箱裡滿酒水,做了一桌子好菜。開始等他自己上門。
果然,他們都來了。
歌手郝成功第一個來了,他說:我現在唱不動了,但是我已經是pub的老闆,我還是一些歌手的幕後英雄。我的人生依舊是成功的。
畫家郝成功來了,他說:我已經是業內聞名的大畫家,但是我發現我最近靈失得很快,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不過我相信自己總能克服。
官員郝成功來了,他說:我已經是處級正職幹部,我很忙,不過我還是來了。
警察郝成功來了,他說:我太忙了,我忙得連我的孩子都不認識我,當刑警的人,本不適合娶老婆建立家庭。不過我不會放棄,也無法放棄,我會堅持當一個好公僕。
商人郝成功來了,他拿著三個手機,不停地接著各種電話,只是點頭對大家表示問好。
上門女婿郝成功也來了,他一臉無奈地說:老婆整天不著家,孩子越學越壞,中年危機真的來臨了。早知道我就娶個窮老婆,也不至於這樣受人排擠牽制。
晚上的氣氛有點沉悶,每個郝成功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他們無法對自己敞開懷。
4、一晃,十年又過去了。
五十歲生,郝成功依舊孑然一人。他靜靜地等待著那幾個成功的自己來與自己把酒言歡。
只有上門女婿郝成功一個人敲開了他的房門。
上門女婿郝成功說:我們的歌手,因為毒被抓了。我們的畫家,為了找靈,長期在夢幻和現實的邊緣掙扎徘徊,終於被送進了神病院。我們的官員,因為腐敗已經被雙規。我們的商人,因為金融危機,欠下一股債,不知生死。
郝成功有點驚詫,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警官呢?
上門女婿郝成功下淚來:他犧牲了,撇下了痛苦不堪的子孩子。
郝成功不也下淚來,問:那你呢,你還好吧。
上門女婿郝成功說:無所謂了,無所謂了。那些年輕時的得意和閒適,已經離得太遠,變得不再重要。我只是在過著一種我不得不過的子,我生活得毫無盼頭,我已經在繁瑣的家庭關係中失了自己。我的人生不會再有花,我像是一條平緩的大河,波瀾不驚地向彼岸。
兩個郝成功抱頭大哭了一場,又大醉了一場。人生如夢啊!
5、郝成功六十歲了。
長年不變的生活反倒讓他看起來有點年輕。他不知道他這次的生還會不會有他自己中的某個誰來,他泡了一壺茶,搖著扇子,悠閒地等著。
這次,除了天國裡的警官。剩下的都來了,他們都已經是雙鬢斑白的人,不過還好,離老態龍鍾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他們都很疲憊,懶散,他們坐在一起,已經分不清誰是誰。
那晚他們說了很多話,也許是人老多情,也許是他們覺得十年後無法再聚到一起。
幾個郝成功圍著郝成功說:雖然我們為了成功,做出了許多抗爭和努力,但始終無法真正把握自己,我們在事業到達巔峰之時喪失了信念,也許是因為驕傲和不在乎,也許是因為成功本來就是與曲折的命運緊緊相系。很多年後,我們才發現,只有你是我們之中的特例,你的生活一成不變,你無須在這個世界上隨波逐,更無須向別人和自己妥協,你活得很純粹,活出了人的本質。也許,你才是我們這幾個人中最成功的。
郝成功笑而不答,他知道這種話,即便是從自己的嘴巴里說出,也無法讓人真正信服。人的一生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就比如成功,即使再過好多年,也無法對其作出一個恰當的評價。最終,它僅僅是作為一個閃光的亮點存在於我們的記憶之中,而那瞬間輝煌之後的漫漫黑夜,我們還是需要拿命運當賭注繼續這場人生的牌局。